第十二章(上)
刘兰芝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在花园里包饺子,一大盆和好的菜肉馅儿,一大盆揉好的面团放在露天的长桌上,孩子们围成一圈,与其说是学着包饺子,不如说是在好奇地玩怎么包饺子,一个个小脸上白面粉一团一团的,都成了花脸的小猫小狗了。
唐山海脸上的情况也不比孩子们好,陈深瞧着他那气呼呼还要刻意装作不在乎的小花脸就想笑。
陈深倒是甩手大爷当习惯了,别人都忙着弄饺子馅和面粉的时候他在一旁转悠,唐山海面子薄,被刘兰芝拉着留下来,看孤儿院的司机老K一个人揉那么多面粉有点吃力,不好意思跟陈深一样当甩手掌柜,脱了外套穿着衬衫马甲就去帮忙揉面团,那些孩子顽皮,有几个进了伙房偷偷抓了几把面粉到处蹭,唐山海把他们都抱出去时,一个小女孩竟然直接用沾满面粉的双手捧住了唐山海的脸毫无顾忌地啪嗒狠狠亲了一口,虽说小孩子天真可爱,可口水混着面粉的触感对唐山海这种洁癖来说真是一言难尽。
来找孩子数人头的陈深恰巧看到这一幕,笑得见眉不见眼,还特别不小心地趁着唐山海蹲下身抱孩子撒了一把面粉到唐山海的头上。
唐山海要去洗脸,陈深弄了条帕子扳过他的身子面对自己,自来熟地抬起他的脸,笑嘻嘻道,“算啦,别麻烦啦,待会儿还要跟孩子们一起包饺子,洗了还是马上就脏了,我先帮你擦擦把。”
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同时也可以是个小恶魔。
唐山海闭了眼,想想陈深说得也有道理,反正一身马甲已经蹭上了不少面粉,干脆就这么着吧,等全部弄完了再去洗把脸。
陈深一手抬着唐山海的下巴,那脸虽然被面粉弄得有些滑稽,可还是好看得令人心动,睫毛颤颤的,一根根都看得更清楚了,接触到的肌肤温润细腻,忍不住就心猿意马起来,然而再多的绮念,此刻都是十分的不合时宜的。陈深定了定心神,拿着帕子在唐山海脸上随手抹了几把,笑得更开心道,“好啦,就这样吧。”
唐山海暂时找不到镜子,对陈深敷衍的举动也没抱什么指望,知道自己脸上定然没擦干净,只瞪了眼陈深,就跟随老K去搬擀面杖等包饺子要用到的物品了。
刚刚那个亲了口唐山海的小女孩囡囡非要坐唐山海身边,问东问西地特别喜欢和唐山海说话,陈深看着这丫头片子默默感叹现在的小孩目光长远眼光太好,幸亏还小。
唐山海对孩子也很有耐心,整个眉眼都柔和得不得了,与平时在行动处的高冷淡薄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一遍一遍地和身边的小孩子说话,手把手地教。
刘兰芝一边教孩子一边也会看看唐山海这边的情况,然后瞧瞧另外一边游离晃荡的陈深,越看越觉得唐山海顺眼,而自家这个阿弟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太浮了点,差了些让人安心的沉稳气质,明明平时瞧着也挺好模好样的一个人,跟真正稳重绅士的优秀男人一比较,这差距饶是她想偏心都没法说陈深最好陈深最棒。
被刘兰芝的目光瞧得心里发虚,陈深不再晃荡,随意在皮皮身边坐下来,视线习惯性地飘到唐山海那边转一圈又回来,“皮皮,饺子包得怎么样啊?”
皮皮给他指了指自己刚包好的一个饺子,嗯,那已经不像饺子了,像个大包子了。
陈深拿在手上,呵呵一笑,“这个挺好,最好了,吃一个就能当饱,皮皮最厉害了。”
这夸得……太浮夸了吧,周围还这么多小孩子呢,睁眼说瞎话可是会教坏小孩的。唐山海看了看他,瞧见皮皮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皮皮再抬了脑袋,对着陈深摇头,又指了指唐山海身边的小女孩包的饺子,比划了几个手势,一脸对自己不太满意的神色。
陈深没看太懂,瞧了瞧唐山海这边的小女孩,“什么?你要和她一起坐吗?”
唐山海看不过去了,“没有,皮皮是说,自己包的饺子没有囡囡包的好看,他的饺子太丑了。”
陈深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唐山海,“你还懂手语?”陈深知道唐山海懂几国外语,可当初在黄埔军校当同事的时候,从没发现过唐山海还会这一手。
唐山海点头,眼中有一丝阴翳掠过,他含糊了一句,“是后来学的。”
是跟萧萧学的,萧萧当年在重庆的女子中学做老师,也经常去附近的聋哑学校做慈善,自己学了手语,后来唐山海跟着去过几趟,没事也学了点,唐山海学会了后就经常用手语表达各种肉麻的自己平时说不出来的情话,总能逗得萧萧脸红半天,看着惹人怜爱让唐山海更想逗弄。那是一段快乐至极的时光,却结束得猝不及防,天堂到地狱的区别,莫过于此。这些事情,唐山海根本不想提,更不会对陈深说。
陈深忽有所觉,没再发问。皮皮突然从他身边的凳子上爬下来了,一个人默默走到唐山海身边,举着饺子皮看他。
皮皮向来性格内向,能这么主动接近唐山海这么个陌生人,之前一定是暗中观察了很久自己认定了是好人还是坏人后才能做出这种决定。
唐山海眉眼一弯,拿过皮皮的饺子皮,把皮皮直接抱到自己的身上坐着,也没管皮皮身上的面粉又蹭了多少到自己衣服上,抓着皮皮的小手就细致地教他包起来,捏着饺子皮的花边时沾着面粉的手指都像跳舞似的好看。
“皮皮挺喜欢你的,我第一次见他过了一两个月他才肯给我抱,第一次见你就给抱了。”盥洗室里,陈深站在唐山海旁边,给他递干净的毛巾。他们和刘兰芝已经与孩子们吃完了午饭,马上就要送刘兰芝回家再一起去行动处。
“谁让你听不懂他的话?难得有人能和他说话,他才这样吧。”唐山海拿过陈深送来的湿毛巾仔细擦了脸,又对着镜子捋捋头发上的面粉屑,细碎的面粉弄了不少下来,发型就有点乱糟糟的了。
唐山海抿了嘴巴,不满地啧了一声,拿起梳子赶紧梳了梳,发现还有点面粉,只好暂时不管了。双手叉腰,简直数不清身上有多少道白色粉迹,唐山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不满。
陈深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偷偷笑起来,恨不得再次揉乱唐山海的好不容易梳理得顺了一点的头毛。
这个样子的唐山海,真是太好玩了,太有趣了。
始作俑者,还好意思笑。唐山海实在没能继续保持绅士的良好教养,没忍住丢了个白眼给陈深。他看了看手腕的表,时间差不多了,想着即将到来的刺杀,还是平心静气了下来。
“别让毕太太多等了,我们走吧。”唐山海穿上西装外套,径自出门。
车子还是陈深开,没办法,唐山海手上那伤虽没大碍,伤疤还横在那儿,把一只白玉般的手搞得特别破相特别惹眼,刘兰芝说什么也不愿意唐山海开车,陈深当然也不愿意,可还是为刘兰芝这明显的差别待遇而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唐山海坐副驾座,刘兰芝做汽车后排,陈深边开车边听刘兰芝还唠叨着相亲那点事。唐山海不时顺着刘兰芝的话搭一两句腔,故意噎一噎陈深,瞧着还挺开心的。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晚上一定要来的啊,哪怕给我装装样子,我都跟那边讲好了的……”刘兰芝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毕太太,您不知道,今天晚上陈深和他女朋友……”唐山海瞪大了眼睛,话没说完,一副不可置信的小模样。
这个陈深,居然敢踩他的脚,敢踩他的新鞋?
“女朋友?陈深你今晚和女朋友有约会?”刘兰芝一听来劲了,凑上来追问。
“嫂子,过两天吧,我一定听你的话过去行吧。”陈深没辙地转换话题。
“别跟我打岔,你到底相处的是哪家的姑娘,好歹带过来给我看一看啊?”刘兰芝步步紧逼。
“哎,我知道啊,那姑娘还挺好看的,来过行动处好几次了,好多人都碰见了……”不让我说,偏说。唐山海极为热忱地主动向刘兰芝交代陈深的女朋友。
陈深又去踩他脚,啧,踩了个空,一看,唐山海两只修长的脚并在一起都委委屈屈地缩到另一边去了,让陈深没法方便地够着去踩了。
唐山海扫个得意的眼风过来,小样,比小孩子还幼稚。
可是陈深更幼稚,嘴上应付着刘兰芝,“好好好,嫂子,你说什么是什么,过几天,过几天我一定带着姑娘来给你看看,你要看几个都行。”脚下就伸出腿去够唐山海的脚,谁还不比谁腿长啊,车子里就这么点地方,我就不信我还够不着你咋啦?
“这说的什么混话?你不要嘴上跟我讲好好好,实际上呢,你哪一点听我的啦?”刘兰芝没注意到俩小年轻在前排的小动作,注意力全放在陈深的话上了。
“嫂子,有老毕一个人对你言听计从,还不够啊?”陈深继续笑着跟刘兰芝说话,脚下就快够到唐山海的小腿了。
唐山海抿了嘴巴,计上心头,趁着他说话的当儿迅速回踩了一脚,在陈深的旧皮鞋上狠狠留了个崭新的印子。
可惜这鞋子一看就没有自己的贵,还是旧的。
陈深还想着怎么对付唐山海,忽然警觉到周围的不对劲,一看车前镜,有辆车跟着自己。
唐山海递了个眼神给他,面容严肃,显然也发觉了。
陈深打着方向盘,立即换了个方向。
唐山海不再说话,注意着身后的车以及周边路经的车辆。那辆黑色小轿车始终紧跟不放。
“陈深,你这是往哪里开呀?你是不是开错啦?不是要先送我回去的吗?”刘兰芝看到变方向,也觉得不对劲了,问道。
“喔,是先送你回去,我想顺道买个东西,耽误嫂子一点时间,不打紧吧?”陈深不想惊吓到刘兰芝,随口扯了个谎。
“不要紧的,你去吧。”刘兰芝立即相信了。
陈深加紧开车,目光看着方向盘下面唐山海悄悄伸过来示意后面车子还在的手势。
陈深又转了个弯,开上一条大道。
这附近的路他很熟悉,如果只有一辆小轿车,他有自信能很快甩掉它。
然而在接近下一个路口时,一辆大卡车毫无预兆地从左边冲过来,直接推着陈深的车冲到了右边沿路堆积的一大堆货物上。
“小心!”唐山海大喊,“趴下!”
刘兰芝尖叫着下意识地趴在车上。陈深来不及打方向盘,唐山海掏出手枪对着卡车就是一枪,并没有击中人。
后面尾随的黑色轿车也到了,下来两个人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
唐山海还待继续开枪,陈深就死死摁住了他的肩膀,把人压在身下尽量压低了趴着。唐山海几乎喘不过气。
枪声死死压制着陈深的车,车窗玻璃瞬间碎成无数片,不知道有多少落在了陈深身上。
唐山海气闷之余诧异万分,这手法,是下死手的模样啊,怎么回事?
情势容不得唐山海多考虑,在如此别扭的姿势下,他尽力伸出手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几乎是踹着陈深推了下去。
陈深一下车就躲在车后,枪声仍然未有停歇。
唐山海朝枪声来的方向随意反击了几枪,也利落地从车上滚落在地,和陈深一左一右躲在车后。
为首开枪的人蒙着面,看那身形,是陶大春。
胡闹,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李全成那边,到这儿来干什么?轻重不分,主次不清!
唐山海怒极,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形一扭,也不管陈深在后面呼喊,挺身而出冲着陶大春脸侧就是一枪。这是他的警告,让陶大春赶紧离开。
陶大春举枪的手有一瞬间的犹疑,立即转了个方向朝陈深那儿开枪。
陈深这时打倒了一个举枪对着唐山海后背的袭击人员,“唐山海你给我回来!找死啊!”
唐山海看着陶大春,转身就朝陈深扑过去,成功地令陶大春的子弹错过了目标,打在了一旁的卡车上。
“没受伤吧?”陈深搂着唐山海的腰身,第一反应就是紧张地问道。
“没事。”唐山海想探头看看情况,被陈深一把摁到了怀里。子弹密集地落在唐山海原想探头的那个地方。
从其他方向又来了几个刺杀的人员。
唐山海情知不妙,这个状况再持续下去,是非死几个人不可了,不是陈深这边,就是陶大春那边。
到底怎么回事!唐山海内心懊恼不已,他千叮咛万叮嘱陶大春一击就退枪声响起就撤离就是为了不要产生人员伤亡,每一个飓风队成员的出事对党国都是一笔无可挽回的损失。
而陈深今天是万万不能死的。他若死了,这场本意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份的烟雾弹可能就真的成了暴露自己身份的炸弹了。
唐山海看着那辆卡车,车上没人,他决定赌一把。
“陈深你带毕太太先下车!”唐山海一边朝四方的刺客开枪,击中了几个人员的非致命部位,甚至刻意避开了他们的腿部,确保这些人受伤了也能有迅速撤退的行动能力。
陈深不会开枪,看唐山海一眼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咬牙打开轿车的后车座,拖出刘兰芝就拼命滚到货物后边。“山海,小心!”
唐山海一翻滚,滚到了轿车底部,还差一点,又近了些,终于看到了目标,对着油箱位置就是一枪,接着翻身一滚。
扁头赶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人群奔涌四散,他举枪朝天空放了几枪也无法控制局面,等找到陈深和刘兰芝确认人没事,那些刺客也犹如入海的鱼儿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唐队长呢?”陈深满脸灰尘,全身上下也就脸上有点被玻璃碎片刮到的伤,可心里惊惶万分,恐惧得几乎站不住。
“没,没看见啊?”扁头大惊,招呼着手下人,“快去找唐队长!”
“唐山海!”陈深对着燃烧的卡车大喊。
一分队的人也就近四处搜寻,“唐队长”、“唐队长”地喊。
最终扁头在路边被爆炸冲击得掉下来的一块广告招牌下面找到了唐山海。人好像昏过去了,看着没大伤,可能被爆炸冲击到了,幸好这广告牌掉下来与墙壁形成了一个缓冲三角区,恰好把唐山海包在里面,也没直接砸到他身上。
“唐山海,山海!”陈深青着一张脸扒开扁头直接冲到唐山海面前,抱起人上上下下查探一番后,微微放了点心,还是紧张地摇着怀里的人大喊。
叫了几声,唐山海面上有了点意识,睁开了眼眸,还是散着光的,刚才离卡车太近,爆炸好像直接就在耳朵里炸响似的,他脑袋里全是嗡嗡嗡的爆炸的余波回响,又疼又晕,模糊中只见陈深的脸近在眼前,嘴巴张合说着什么,可什么也听不清。
陈深还拼命摇他,唐山海承受不来地呻吟,苍白着一张脸像是一碰即碎,话也没法顺顺当当地说出口,“别,别晃,我晕……”
陈深托着唐山海的后脑勺感到有点湿润,一看,一缕鲜血顺着他柔软的发缓缓流出。
陈深抱紧了他,一手揽他肩背,一手托起腿弯,一把站起,看了下刘兰芝,“嫂子,扁头,走,一起去同仁医院。”
被陈深抱上车的时候,唐山海模糊的意识中似乎依稀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几声枪响,是李全成那边……仅仅一想,爆炸波及的头疼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唐山海下意识地抓紧了陈深的衣襟,勉强制止了自己直觉想要出口的痛呼。
车上,唐山海意识有些混沌,被陈深搂在怀中近乎温顺,他半闭着眼睛,在脑袋几欲裂开的疼痛中缓慢地思考着今天的行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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