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却说那人被狗子追得屁滚尿流也不是没来由的。

    人道是畜.生没人性,殊不知它们记起仇来可是一流。

    狗子叫三宝,早前那人从刘家院前经过,曾手欠拿石子丢过它,当时那小东西脖上拴了绳索,想咬她却挣脱不开,气得一通乱叫,这仇一记就是大半年。

    所谓因果报应,说起来她是活该被狗追。

    三宝追着到村口,远远看见抬得老高的轿子就停下了,站在原地逡巡一番之后就掉头走了。

    那人不晓得,以为狗还在后头追,鞋子都掉了一只还在拼命跑,一路高呼:“救命!”

    两抬的轿子走在路上,里头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

    她虽年老,却不显龙钟,依旧精神饱满,身着深青色圆领补服,头戴乌纱帽,仪态端庄。正是山河县知县曹大人。

    曹大人闻声看过去,转而向贴身跟着的衙役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衙役去了一时,将那村民带上轿前。

    那厮得知眼前人的身份,当即扑通跪下,叩拜之后头也不敢抬。

    汗涔涔而下,哆哆嗦嗦说道:“草民鲁莽,不知是县太爷(1)大驾,适才冲撞了。”

    衙役悄悄向轿里知县低语了几句,知县沉吟不语,良久才道:“本官早闻小墩村民情复杂,今日看来果不其然。”

    “大人,穷山恶水出刁民。”衙役压低声音,瞟了眼跪着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要不咱改日再来,这次就先回去吧。”

    “不,叫她带路,本官要亲自过去瞧瞧。”

    知县说罢,扭头撩开轿帘,向随行的县丞说道:“青山,今日叫你也跟着见识一下乡野风情。”

    县丞勾起嘴角,笑道:“好。”

    听得吩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西去了。

    带路的光着一只脚,身上都是灰土,面上却一改方才的狼狈相,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大人,就快到了。”

    知县撩开轿帘,颔首道:“杨家可还有其他人?”

    那人回:“她家两个哥儿都嫁人了。她娘中了举就疯了,没多久就殁了。有个爹尚在,早年采药跌下山,如今腿脚不怎么灵便,还有个童养夫,她家基本就靠那个童养夫做事过活。”

    知县听了不说话,随行的衙役就叹气:“鸡窝里飞出凤凰来,也是不容易。”

    那人接嘴排揎:“岂止是鸡窝,她家前几日还遭了一场大火,灶屋当场就垮了,墙也塌了半边,到现在都没修呢。”

    说话间,一行人就来到刘家大院前。

    只见那院门紧闭,不知哪个好心的村民搬来一个凳子。

    杨思焕就趴在凳子上,正提笔写状子,打算明天去县里告状,周世景站在一旁陪着她。

    不到万不得已,杨思焕并不会真的告状去,况且这点钱财纠纷,人家县衙也未必搭理她。

    她这样做是想吓吓院里的人,于是边写边读:“小人先母早逝…不对,我现在是秀才了,写的状子是‘禀状’,应该不同于寻常写法。哥,你说我应该怎么写?”

    周世景思忖片刻“嗯”了一声:“不妨改称‘学生’,其他的就不用变。”

    “好!”她顿了顿又继续大声读道:“学生先母早逝...无奈同村刘大贵无故克扣工钱,人仗狗势,纵狗行凶,咬伤一众村民…不惩之无以平民愤...”

    杨思焕声音越抬越高,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她们才听说杨思焕成了秀才,不同于平头百姓了,秀才写的状子是有份量的,遂都来看看。

    当中不乏受过刘大贵欺压的村民,听到这些话直呼过瘾。

    突然有人朗声说道:“好一个人仗狗势。”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不远处的轿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迎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个人。

    刘家大院里,刘大贵夫妻二人站在墙根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方才外面还叽叽喳喳地闹腾着,现在却没了声响。正纳着闷,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刘员外,快出来,县太爷召你喝茶呢。”语毕,人皆暗自偷笑。

    刘大贵的夫郎惊道:“不得了了,县太爷来了,怎么办?”

    刘大贵满脸不屑道:“嗬...蠢夫,那鬼话也就骗骗你,这穷乡僻壤的,还县太爷来了,干脆说圣上大驾好了。”

    又一阵敲门声起,一声不等一声,说话者声音寒出冰来:“大胆刁民,还不速速开门来!”

    刘大贵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刘大贵隔着院门问了一声:“你…你是哪个?”

    “吾乃山河县县丞,知县大人与我一处站在这里,这门你开是不开?”

    许久之后,吱呀一声门开了,缝里探出一颗脑袋。

    看到门前跪着一片村民,周遭鸦雀无声,果真是县太爷莅临。刘大贵那厮心头一颤,恍恍惚惚犹如做梦。

    忽来一声厉喝:“刁民刘大贵,还不跪下见礼!”

    那夫妻二人当即垂颈走出门来,膝下一弯,扑通一声跪在门口:“草民在里屋不曾听清,开门来迟慢待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说罢,夫妻二人双双将头碰在地上,撅屁股求饶,一时无令一时不敢抬头。

    许久不开口的知县曹大人踱至中央空地站定,冷脸道:“本官受知府大人所嘱,特来此地走访新科贡生。却不想竟遇到这等恶事。”

    顿了顿又道:“里正何在?叫她速来见本官。”

    有村民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刘大贵窃窃瞄了眼一旁站着的杨思焕,所有村民都跪着,唯有杨思焕站在那里。

    她也是刚知道杨思焕被举为贡生,更是打死也想不到知县会因此特地跑到这里来,当即心下一沉,磕头如捣蒜:“都是误会啊,大人。”

    曹大人冷哼一声:“误会?如此说来是本官理解错了?”

    村长适时赶到,忙上前拱手:“草民不知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曹大人背手,偏头瞥了一眼村长,问:“你就是里正?”

    “回大人,草民正是。”

    曹大人诘问:“这下你倒来得及时,本官一来你就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村里发生这种事,你竟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责问,令村长李仁德一时语塞。

    “这......”

    “哼......”知县一拂袖,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禀状甩给李仁德,“既然你在这里,本官就不越俎代庖了,你好生看看,事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你管是不管?”

    李仁德低眉,目光飞快扫完状词,当即表示一定严惩刘大贵。

    “大人放心,草民一定好生料理此事,绝不窝庇徇私。”

    “如此这般再好不过,不如今日你当着本官与众人的面,就将这事了了吧。”曹大人环顾四周,又道,“无关人员都起来。”

    刘大贵肩膀抖了几抖,埋头仍喊冤枉。

    恶人喊冤叫屈古来有之,刘大贵这厮倒是喊得敷衍,呼了几声就不说话了。

    杨思焕双臂下垂,双手扣在身侧,抿唇听村长李仁德怒道:“刘大贵,你拖欠杨家工钱,可知罪?”

    刘大贵道:“小人......小人知罪。”

    李仁德接着问:“你放狗咬人,可知罪?”

    “小人知罪。”

    县丞是个年轻人,倒是个好玩的,打起折扇扇了两扇,一本正经接道:“知错还犯,该打!狠狠地打!”

    话音刚落,刘大贵夫郎就开始求饶:“哎哟,打不得啊,大人,奴家的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得打。”

    县丞拢袖复道:“你不说话倒罢,差点把你给忘了。

    相妇教女本是你做男人的职责,你家妻主如此作恶多端,寻根究底是你相妇无方,你也该打。”

    一言不合马上就招呼:“来人。”

    “属下在。”

    “将这二人一并拉下去,杖刑伺候。”县丞说这话时,县丞眼睛盯着看的却是杨思焕。

    说杖刑,却不明说打多少下,分明就不是真的想打,而是说给别人听的。

    别人没发觉,杨思焕心思转了几转,仿佛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抬眸与她的童养夫交换了眼神,向前一步躬身道:“大人且慢,学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两位大人相视不语,片刻后知县坐在凳子上,才道:“杨生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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