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世斩倒映月光,如同冲霄而起的烽火,吸引众人的注目。戎甲红袍的赤甲军,像是一群野狼,悍勇无畏地向着目标发起进攻。
阿蟾单人独刀,面对千军万马,竟率先发起冲锋。靴碾青泥,一刀飒沓,切入敌人胸甲与臂甲间的缝隙,贯穿肩背,带出一道殷艳血虹,推着对方冲入竹林,轰然一声,碧叶摇落,将人生生钉入竹间。
阿蟾解开黑色武服,丢掷一旁,露出一身雪白单衣,被月光披上一身柔辉。白得扎眼,刻意吸引住赤甲军的目光。
竹林极密,军阵施展不开,赤甲军便以五人一队,轮番向阿蟾发起攻势。
阿蟾的刀光,带着一种寂寞落拓的意味。一行一舞间,如月光泼洒,无边写意,令敌人等闲不得近身。
“看清楚了么。”男子魁伟高大,斜披殷红披风,猎猎漫卷间,露出黄铜色的铠甲战裙。他蹲在地势较高的青岩上,宛如一头盘踞的猛虎,暗中观察林中战况。
此人名为傅荣,新任赤甲军统领。他是傅庆的同胞兄弟,一心想要替兄长复仇。因而纵使毗那夜迦签发了赦令,也要灵均寺交出杀害他兄长之人,才肯撤军。
副官收起千里眼:“看清楚了。”
“从未见过的刀法,从未见过的高手。属下探查过此人背景,一片空白,是在半月前,与另一人突然出现在东川的。”
“他与那人,很有可能是王主所说的天外之魔。”
傅荣玩味地笑了笑:“天外之魔?”
“派银章卫压上去。”转身打了几个手势,吩咐道,“再将那个独臂男人拖出来。”
一林翠樾,影摇千尺,在岑寂的夜晚,更显幽僻。
刀锋磨人喉骨抽出,在竹林中泼出一副艳丽的画卷。
忽然耳尖微动,听见弓/弩上弦的声音,净世斩从阿蟾掌中抛出,如滚滚乌云中白电一闪,洞穿弩手胸膛,巨大的冲力带着尸体后退,没入竹林幽影。
有人合身扑来,利剑斩向阿蟾右臂。
阿蟾携着刀鞘,反身迎向剑锋,哐啷一声,剑入刀鞘。裴戎的匕首在他指尖旋转,猛然插入击来的手掌。对方闷哼出声,抓住匕锋,竭力抵挡。
阿蟾旋匕一切,直接削下他半个手掌。
这时,又有八人,以四个方向,齐头并进,向他包来。
这八人的装束与普通赤甲军略微不同,胸铠上以银丝嵌出莲花似的纹章。他们配合极为默契,宛如孪生,四人防御,必有四人进攻,轮换攻守有条不紊,一时竟将阿蟾缠住。
寒风猎猎,送杀伐之声,竹林南面更远处,一人张弓搭箭,从林叶缝隙间,瞄准阿蟾。
“慢慢的,慢慢地引过来,很好,很好……”
当阿蟾被逼入他的视野,屏气凝息。雪衣刀客、竹叶缝隙与箭矢寒芒一点,连成一条直线。
数枚竹叶缓缓飘落,粘在过于专注的弓手肩头。忽然被人温柔地环住脖颈,喉间一凉,气管断裂。
苍白手指稳稳封住他的嘴唇,直到一阵一阵抽动的身体完全安静,方才放倒在地。
裴戎将发辫与滴血的狭刀一起咬在口中,双腿夹着青竹,凌空倒挂。青竹被压得低垂,连带裴戎那矫健的腰身,弯成极有张力的弧度,像是月光下的一道弓影。
裴戎掌心一拍地面,青竹如弹弓弹起,裴戎松腿一掠,宛如猿猴一般飞入另竹林北面。
悄无声息地林叶上行走,以一种利索、安静的方式,解决掉一个又一个暗中向阿蟾出手之人。
埋伏远处的银章卫尽数阵亡,他们的同伴方才发觉事情有异,微微骚动起来。
“情况不对,有一名暗杀高手在助他,必须速战速决!”
八人的攻击更加迅猛,每次出手,步调相同,剑影如织,铺天盖地将阿蟾网罗其中。
阿蟾长刀飞出击杀弩手后,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取回。以一抵八,又失兵刃之利,严密防御,暂且维持僵局。
这时,林中响起一声唿哨。阿蟾旋身一舞,刀鞘抵住刺来的八剑,运足内劲,八人身形一颤,被震出数尺,踉跄退步。
幽蓝明月下,杀手如鹘掠出,衣袍飞扬,犹如一头漆黑的苍鹰。旋出一刀,取了一人头颅。挑飞死人的长剑,靴踩剑柄,猛然一蹬,剑锋贯穿另一人腰腹。
在众人回神前,踩住阿蟾递出的刀鞘,再度跃起,没入竹影。
“阿蟾,接着。”裴戎取回净世斩,凌空抛下。
阿蟾转动刀鞘,于半空一抄。哐啷一声,长刀入鞘。
跨步成弓,手握不动明王拔刀一斩,天光、月光、寒光全都凝聚于这一线刀锋之上。
铮然余音回响,面前已无活人。
“一群废物!”傅荣冷嗤一声,握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竹叶,“看来,还是得老子亲自出马。”
竹叶纷飞,一行怀抱秋鸣,坐在灵均寺的铜钟上。
夜风清寒,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但老僧火力十足,窝在他的怀里,秋鸣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秋鸣不老实地拱来拱去,眼巴巴瞧着,赤甲军的火把连成火蛇,源源不断地向同一个方向聚集。
他担忧道:“住持,赤甲军人好多,阿蟾和小裴师父好危险!”
一行晃了晃手中酒壶,不知从哪尊佛像里挖出来的,豪饮几口。
“安心,他们厉害得很。”
秋鸣嗅见那股味道,抓着他的袖子尖叫:“住持,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醪糟!”
一行噎住,差点儿没一口酒,喷在他脸上。
按住小光头,将人揉得左摇右晃,笑骂道:“我帮他们弄瞎敌人的眼睛,总行了吧?”
说罢,麻履一蹬铜钟,人随古钟晃荡。
当——当——当————
钟声长鸣,惊起群鸟乱飞,一道豪迈声吟诵:“片片云藏雨,重重雾隐山。”
山林顿时漫起大雾,令本就凄迷的竹林更加幽邃朦胧。这一刻,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全都淹没于浓稠白雾之中。
准备出战的傅荣,回望灵均寺的方向。
“雾战?灵均寺的妖僧终于出手了。”傅荣一声冷笑,招了招手。
哐啷——哐啷——
蓬头垢面,双手拷着铁索独臂人,被人推搡上前。
傅荣拽过铁索,将人扯至眼前,手指在人微颤的喉间摩挲了一会儿。冷冷一笑,拔出佩剑,大步流星而去。
那独臂人如同一条疲累的野狗,步履踉跄,被迫拖入雾林。
烟络横林,白衣人影缓步行走在青竹翠叶间,刀尖缀血,如一滴红泪。
四周声音嘈杂,足音、喘息、低吼……猎人在搜寻着猎物,而猎物也在窥视着猎人。
阿蟾手指一弹,一枚碎刃投出,击中竹杆,硿然脆响。然后那枚碎刃反折而行,接连敲响一排翠竹。这片竹林里皆是金竹,质地细腻,环节纤秀,是制箫的上好材料。此刻,被碎刃轮番敲击,竹心震荡,硿硿焉,如鸣管奏箫。
敌人被这声音惊动,视野缺失,只能寻声行动,顺着竹管之声追去。
阿蟾不疾不徐,尾随其后,每出一刀,发出的声响与翠竹受击的声响重叠成一音,对于时间的掌控巧妙到毫厘不差。
赤甲军无人察觉,他们的队伍在被蚕食。
另一边,裴戎的身影在竹叶下匆匆掠过。林叶、阴影与幽雾,一切能够遮蔽身形的东西,皆是杀手的朋友。他拥有猫的足步,猿猴的手臂,鹰的翅膀,猎豹的敏捷,像是一切擅于隐匿与暗杀的生物。
阿蟾正面开路,吸引敌人注意,他暗中袭杀。总是在出乎预料的地方出现,又如摘花拂柳一般,取去敌人的性命。
他又撂倒了一名赤甲军,将人抵在岩石后,等待那具身体本能的抽搐结束。
忽然,足蹬青岩,凌空翻跃,避开从背后袭来的一剑。剑锋击中青岩,摩擦出一串金色火花。
傅荣冷笑:“原来还有一只耗子躲在这里。”
“天外之魔,留下你的姓名,某不杀无名之人。”
不杀无名之人?我若不留姓名,你便会放我离去么?
裴戎挑了挑眉毛,看着对方粗野的狞笑,嚣张的宣战,那句“耗子”的称呼,忽然觉得他与拓跋飞沙有几分相似。
漠然道:“裴……”
傅荣昂首执剑,姿态骄矜,预备完成这个江湖决斗似的礼节后,再与对方斗个你死我活。
孰料,裴戎只吐露一个姓氏,便足步一蹬,如幽灵一般没入雾中。
傅荣顿时瞪凸了眼珠,裴……裴什么?还是说你在“呸”我?倒是说完啊!
喉压低吼,如同一头暴怒的猛虎,拔剑追去。
傅荣性情粗犷,到底手中有些真章,武功比之其兄更胜几分。
裴戎伤腿未愈,被对方穷追不舍,免不了伤痛复发,瘸跛起来。唯有停步,与傅荣拼刀。
傅荣大开大合,气势凶狠,裴戎身经百战,行刀诡谲。两人交手数轮,旗鼓相当。
裴戎反身切刀时,袖袍被剑锋划破,一片粉末泼出,伴随浓郁香气。傅荣被撒了个正着,长剑拄地,身形微晃动,咬牙道:“你、你使毒!”
裴戎冷冷一笑,狭刀幽光一闪,便向傅荣咽喉点去。
千钧一发之际,傅荣一掌拍向胸口,登时面孔、脖颈一片血红。面色苍白,一口腥臭发黑的鲜血呕出。翻身一滚,避过裴戎一刀。他竟以自损的方式,将大部分毒血逼出。
一面逃命,一面怒吼:“老子快死了,还不来人!”
白雾流转,赤甲军手持长矛,从浓雾中现身,宛如一面盾墙,压向裴戎。
待裴戎解决他们,刀凝一点寒芒,追着傅荣背心,来到树下。
那里吊着一人,隐在白雾中看不清面孔,缺了一条手臂,在树下挣扎晃动。
裴戎心如铁石,懒得辨明那人身份,打算将就这一刀,将傅荣与这当做肉盾的可怜家伙一并捅穿。
狭刀卷起大风,击散白雾,恰逢独臂男子抬头凝视裴戎一眼。
霎时,刀尖点胸停住。
巨大的风浪,将对方一头蓬乱长发掀起,如同飞雪泼墨。
即便衣衫褴褛,即便面容肮脏,但眉心一线丹痕红得扎眼。
没想到,慈航剑子与苦海刺主,在这种情况下第二次照面。
商崔嵬面容憔悴,像是受了不少折磨,干得起皮的嘴唇微微嚅嗫,沙哑道:“上次也好,这次也罢……你为何……依旧对我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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