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尽,既然前行的方向有了眉目,流沙与墨家人自然要各自归去歇息。
雪女注意到端木蓉脸色依旧苍白,忍不住开口道:“蓉姐姐,你先回去休息,离傍晚已经很近,夜里只怕是要赶路。”
流沙的人也各自隐去,卫庄站起来,鲨齿还入鞘中。
天明扶着盖聂站起来,盖聂对逍遥子的方向微微颔首,转身跟着卫庄离开。
逍遥子刚刚与众人汇合,不曾想到盖聂与卫庄的关系已经缓和至此,以至于墨家的人对盖聂跟着流沙离去也似是习以为常一般。
班老头倒是看见了他的疑惑,便道:“盖聂的伤说来话长,这次能够救出被坑杀的儒家墨家弟子,流沙的人也出力不少。”
眼看着两个老头儿大有娓娓道来的兆头,盗跖连忙扔下一句“我去巡视附近山林,给大家放哨”几个腾挪在林间消失了踪影。并非他不想听,实在是这十数日里被荆天明那个小孩儿将他大叔的英姿分成无数段反复叨念给他听,怕了。
另外一个怕的人是庖丁,他算是小巨子的另外一个师傅,自然被缠得更紧。当下便道:“我厨子给大家做吃的去,今天的还是河鱼三吃。”
远处传来哀嚎声,自从剑圣开始钓鱼,他们日日的餐食都成了鱼,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逼得庖丁祭出一身做鱼的武艺,争取别让大家吃到腻。
……
溪边,流沙占据的地势较高。
卫庄靠着树下,看盖聂手做陷阱。
看得久了,就会让他有种回到了鬼谷试炼时候的错觉。两个人也曾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彼此合谋计策。
只是这个师哥身边多了一个麻烦的小孩,围着他打转。
“陈县,并不是一个可以让墨家苟延残喘的地方。”卫庄中肯地说。
盖聂手下一顿,再一次认同卫庄的意见,他恢复手下的动作:“的确。”陈县已经注定成为反秦起兵的一个后方,旧楚、旧韩语昌平君的农家的势力三分交错,注定不会太平。
卫庄冷冷道:“就算是一开始可以合力对敌,为了不同的利益,他们最终也会走向自相残杀。利益,这是天下人逃脱不了的宿命。”
天明很不喜欢卫庄把一切归咎于利益的做派,但是看在大叔的面子上,他只是藏在盖聂身后做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盖聂没有做出评价,只是将手里的陷阱交给天明,低头叮嘱他如何使用。
……
大约是终于可以不再吃鱼,天明学得异常认真,立誓要捉七八只野鸡来烤,一尝夙愿。
天明如获至宝离去,盖聂并未回身,便已经听见近至心窝后的风声。他将手中渊虹往后一背,正听见一声清越的“叮咚”之声。
有什么东西打在他的剑身上,随之下坠。
那东西尚未落地,又有细小的破风之声,比方才更加迅速而急促。
盖聂略做拧身,后退半步,已经靠近溪边石边际,用渊虹的剑身挡去其中一根,在转身时,两指之间夹着另外一根细小的树枝。
盖聂平静开口:“小庄。”
卫庄朝他走过来,语气颇为中肯:“在这个距离之下,你的耳力已经足以自保。”
卫庄对盖聂时常嘲讽,却也有过公允评价。年少之时,他除了最常说的便是“师哥到底在干什么”,也会说“强者便是要俯视别人”。
再后来,随着腥风血雨家国仇恨日盛,那种随意已经淹没在刀枪剑戟下堆积的尸骸之中。
从韩国牢狱之中活下的卫庄满头白发,他的性子变得乖戾而阴沉,剩下的只有嘲讽,与无尽的你死我活。
许多年了,盖聂几乎忘记了这种语气。
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这几日有劳你”,但又最终保持了沉默。
有些话说出来,反倒生疏。
这样寥寥几许思绪略过,对方已经近在眼前,呼吸也几乎能够拂开他脸颊两侧的头发。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了。”卫庄如是说。
这句话也许暗含了不止一层意思,除了在坑杀儒生时在东皇太一的大阵中受的伤,还有那一个隐秘的夜,卫庄刻意粗暴的行为造成的难以启齿的伤害。
本能的,盖聂往后退开一步。
他看不见自己已然站在最危险的石边之上。
足下一空,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的能力。就在即将摔下的一刻,一只有力的手钳住了他的手臂。
卫庄的目光落在他蒙着眼睛的灰布之上:“你可以看见天行轨迹的方向,却偏偏看不见脚下的一颗绊脚石。”
……
天明兴致勃勃,依照方法果然事半功倍,须臾便得了三只野鸡。他的另一个厨子师傅烤好了第一轮,作为剑圣弟子的少年自然是要记挂着自己的师傅。
然而等他用树枝串着滚烫的烤鸡一路飞奔来到流沙地盘的时候,却一个流沙的人也没看见。不仅盖聂和卫庄不见,连白凤与赤练也不在此处。
“奇怪”天明挠着头一面四下里找,喃喃道:“怎么不在这里休息,大叔总不会又去钓鱼了?”
想着不可能,但脚下还是往小溪边而去。
……
排开层层树木枝桠,溪边石上没有人,却插着一把渊虹。
天明顺着地上的痕迹看去,有闪避的足迹,却没有血迹,足以证明并不是遇到了敌人。
心刚刚揪起来又落下去,他大叔就算看不见也能完虐罗网,更何况还有流沙那个大坏蛋。
虽不能完全承认,但他不得不说流沙的那个大坏蛋,很多时候给人带来的威慑力与大叔给别人带来的安全感一样重。这种威慑力在对待自己人的时候是一种讨厌的矫情,但是在对待敌人的时候,就成了强大的靠山。
所以,这就是一纵一横,他们的立场可以随时改变一场战争的格局?
胡思乱想尚未结束,他的耳中听见了极细微的一声锐响,然后一道泛着浅浅橙色的光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然后有人急促的说:“天明——”
天明野狗一样的本能再次救了他,他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就看见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插着那把让人看见就退避三舍的鲨齿剑。
天明后知后觉一头冷汗,懵了很久才抬头看向剑飞来的方向。
“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整理好语言,就算他还是一个粗糙的年轻剑客,但跟着盖聂一路出生入死的经验也能分辨卫庄的剑气警告多于杀气。
阴影之下,卫庄慢慢走出来,他的大氅让他在林间行走的时候带出沙沙的声音,奇怪的是之前天明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
天明舌头打了一个圈儿,问道:“我大叔呢?你把我大叔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你不能乘人之危,否则我这个墨家的巨子儒家的弟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卫庄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做理会。他抬起手,一只蓝色的小鸟就落在他手指之上。
天明爬起来,探头探脑往卫庄后面找寻。
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终于看清楚背后树下的阴影里盘腿席地而坐的男人,头略微垂着,看起来并不像是受到攻击的样子。
趁着卫庄皱着眉在看蝶翅鸟的暗语,天明蹭着地面溜过去,眼巴巴把烤鸡递给盖聂:“大叔,你、你没事儿吧?”
盖聂摇摇头,他不想多提这件事,转而道:“天明,你的手艺进步了。”
记吃不记打的少年立即忘记了刚刚的惊险,摸着脑袋腼腆笑道:“那是那是,我可是庖丁亲手叫出来的,庖丁的传人。”
卫庄冷笑一声,让皮糙肉厚的天明都感受到了这一声中包含的“不屑与之为伍”的鄙视。他忍不住用串了烤鸡的树枝指着卫庄道:“你笑什么,有本事你别吃烤鸡!也别吃我大叔烤的鱼——”
盖聂及时打断他:“小庄,可是有秦军的踪迹?”
他听力日益灵敏,早就听见了蝶翅的声音。
卫庄一抖手,让蓝色的小鸟展翅高飞。
“是隐蝠,他回来了。”
天明闻言就是一脸扭曲,心里暗道:那只喜欢吸血大蝙蝠来了干什么,吃人喝血么?
盖聂意欲起身,天明连忙靠近了去扶他。离得近了,却是一怔。他看见他大叔颈侧下方一处痕迹,像是瘀伤又不尽然,红黑一抹,之前明明都没有的。
却未等他想明白,盖聂已经走出去与卫庄并肩而立。
“既然人都到了,今夜便可离开。”
这个角度看过去,一般高大的两个人,怎么样也看不出是曾经你死我活的宿命对手。
总有了些别样的味道。
像是两柄剑,比肩而立。
天下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理解对方。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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