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逍遥子却摇摇头:“道家流传百年,天地回春演化至今是为克制天地失色,对于更加鼓励的阴阳咒术或许不足以压制。但在天宗人宗不曾分道扬镳之前,万物回春与天地失色同出自一脉,唤做万物归元。”
天明一拍脑袋,忍不住催促起来:“哎呀逍遥前辈,您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藏着掖着,一会儿回春一会儿归元,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大叔?”
盖聂按住他。
天明还要说什么,一看大叔那张万事万物也难以撼动的沉静表情,便都偃旗息鼓了:“大叔,我、我就是担心么?”
盖聂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才对逍遥子道:“先生是从东郡而来?”
逍遥子叹气道:“不瞒各位,道家天人之战在即,晓梦对雪霁志在必得,故而脱身耗费了一些功夫。”
上古以来,便有阴阳五行生万物一说。阴阳家曾经出自道家一条分支,后来行事越发偏激,钻研五行占卜之术,更有相克诅咒的功法,与道家道法自然的宗旨渐行渐远,故而独立成派,不再同气连枝。
不日在即的天人之战,道家内耗,又是另外一场门派浩劫。
这一丝难以追溯的联系,却为两派的武学同源留下一线生机。这也是为何盖聂昔日提及,若世上只有一人能解天明的阴阳咒印,便是道家的朋友的缘故。
无论如何,为盖聂疗伤还需机缘。
众人在希望之余略感失望,尤其是天明,一直闷闷不乐。
却在这时,另外一个略显粗野的声音在众人之后响起:“既然瞎了,盖聂,你已经不配在做我的对手。”
问诊之事被打断,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惊。
转身看向远处树下立着的人,正是昔日为罗网效力的胜七。
经过农家一役,现在应该改回本名,叫做陈胜。他身边站这另外一个略矮小些,面孔被刀上毁了容的男人,正是另一个曾经化装成金先生的罗网刺客吴旷。
天明最先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张牙舞爪指着来人大叫:“你这个傻大个,谁要做你的对手,我们还嫌弃你空有一身力气,被罗网利用都不知道。”
陈胜巨目一瞪,一身孔武有力的腱子肉变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一直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卫庄开口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的并不是剑,而是愚蠢。”
陈胜看向卫庄,也是不善:“你我之间,尚有胜负未分。这一次,我便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走。”
听闻此处,盖聂微微动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并不记得陈胜与流沙有过交集。
班大师有些头疼:“诸位,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抗秦,又何必自相残杀。”
天明也帮腔道:“就是,我听说在农家内乱时,还靠我大叔他们帮你们把惊鯢逼出来。若不是我大叔还有墨家揪出内奸,你们农家自己就把自己搞得落花流水了。”
若是子房或是伏念在此,多半要捶打这个重师侄儒家功课都为了狗,用词如此不得当。幸而周遭几个都是习惯了他前言不搭后语,即便是知道不妥,也暗自护短的人。
陈胜更是直来直去,说得好听就是脑子单纯不喜欢绕圈,当即道:“小子,我将盖聂视为对手,是剑客最高的尊重。寻常人,还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天明瞪眼,虽然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卫庄嗤笑一声,鲨齿插入地下几寸:“冥顽不化,就只能自取灭亡。”
陈胜眉头一皱,正要拔出巨阙,却被身边的兄弟一手拦阻。
吴旷能在罗网潜伏数年,其计谋与隐忍也远胜寻常人。他按住兄弟的肩:“诸位,我这兄弟没有恶意。早前被剑圣过招,之后一直苦练剑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承指教。”
天明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手指一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什么指教,我分明看到一个比我还幼稚的人,一直追着我大叔打架。”然后又鬼使神差得学着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弱者,才需要要用打败别人来证明自己。”
吴旷:……
陈胜:…………
在场知情者不知为何总是将余光瞟向卫庄。
这语气,听着有点耳熟。
盖聂适时打断越来越歪的对话:“不知农家的诸位,为何事而来?”
吴旷不敢再让自己的兄弟开口,借着盖聂的话说明来意:“墨家相助农家之情农家铭记在心,罗网意图从内瓦解击溃农家之心限额,闻听江东楚军与墨家已经暂时相背而行,墨家数万子弟自各郡撤回,我与兄弟自然前来掩护各位。”
一番话,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天明毕竟还是少年,面上立即露出不信:一开口就要追着我大叔要打要杀的人,真是来帮忙的?
盖聂言简意赅:“多谢,墨家的确在寻找暂避栖身之所。”
班老头与徐夫子捻须长叹:“当年我墨家祖师耗时三百年修建机关城,也是希望在乱世中,给天下所有反抗暴政之士劈一个乐土啊。可惜……”
可惜已经毁于一旦。
盖聂难得稍微心虚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带着天明避入机关城,如果卫庄不曾与李斯做出交易——墨核应该还在。
卫庄对弱者的遭遇毫无愧疚之意。
幸亏墨家的人素来兼爱非攻,热衷以德报怨。班老头只是叹了一句三百年努力化为乌有,想起农家被罗网潜伏的刺客切割破碎,大伤元气也是一阵唏嘘。
他打起精神来,向吴旷问道:“农家传承自神农一脉,绵延千年能人辈出,号称十万弟子,是天下第一大家。如今内奸既除,不知往后如何打算?”
班老头与前任巨子亲近,是墨家少有知晓青龙计划的堂主,也是知晓农家是本是昌平君留给公子扶苏最后的一个底牌的人。
陈胜回头,将巨阙扛在肩上:“罗网算计农家,设局诬陷我和兄弟,此仇不可不报。”
吴旷也道:“便是倾尽我魁隗堂一堂之力,也要与秦军血战到底。”
陈胜一拍他的肩膀:“兄弟。”
吴旷与他交换一个眼神,转头拱手道:“诸位,实不相瞒,惊鯢背叛农家,农家虽不至于四分五裂,但也元气受损。因为昔日老堂主的威信,神龙堂的人必然会对惊鯢退避三舍下不了手。留在东郡的子弟也顾虑重重。我与陈胜兄弟此次途径这里,便是要取到前往大泽乡处联络昔日旧时堂中兄弟,要与罗网输死一战!”
仿佛是为了印证此话非虚,陈胜用力将头点下。
班老头叹道:“呜呼也,难道百姓就要再次面临一次战乱和流离了?”
陈胜闻言倒是心中一动,道:“我们这次去到的大泽乡,附近的陈县是我的故乡,昔日秦国通缉的张耳便是在陈县藏身,听说之前儒家的三当家也在陈县停留过。我兄弟也是附近阳夏县的人,那里自古以来,百姓都讨厌秦国,从来没有低头过。如果那么要让墨家妇孺避祸,可以考虑那里。”
众人辞别之后,天明望向盖聂:“大叔,这个陈县,是个什么地方啊?我三师公真在那里呆过?”
他倒是歪打正着问对了人。
在帝国中枢呆过十年的剑客,对中原的交错势力多少有所耳闻。盖聂点头道:“韩国投降后,韩王安纳地献玺,后为秦王下旨迁至陈县,这里离新郑不远,原本秦王这样做,是为了像六国怀柔,以示降者容许故乡居留的意思。但那里本是楚国旧都,无论是韩国还是楚国的旧人都不愿像嬴政低头,后来——”
说到此处,盖聂一顿。
卫庄接下来冷哼道:“后来上党人誓死不做秦人,归降赵国,继而爆发了长平之战。”
盖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在那之后,秦王遣昌平君至陈县,安抚楚人。或许就是在那里,昌平君与项燕达成了一个约定。”
再后来,昌平君反秦,在陈县击溃李信的二十万秦军,楚国灭亡的命运被改写。
这是六国经历过的惨烈历史,无数士兵埋骨沙场,连收尸的人也没有。
班老头心中戚戚:“韩国的旧恨、楚国的不区,还有昌平君留给后人的种子 ,哪里的确可能是反抗秦国最后的热土。”
赤练虽是韩国公主,此刻却是无比冷血:“也可能是再一次天下兵乱的根源。”
她是女人,忘不了火烧韩宫的痛苦,一切希望最终都会化为灰烬。
天明低下头,想不明白:“那,大叔,我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盖聂道:“秦国的核心军力都在东郡与九原,还有三十万秦人南下南海,关中之地——已经空虚了。为今之计,或许可以考虑。”
天明呆滞:“嬴政在想什么?把秦人都弄到这么远的地方?”
卫庄冷笑:“这便是嬴政注定失败的原因。”
盖聂不语,他与卫庄的想法是一样的。
穷兵黩武,秦国最后的在军男人,都已经散布边陲。归顺的六国人他不敢信,皆为民夫征发修建陵墓。如此一来,秦人无可征发,六国人迁入关中。
骊山陵墓,或许就会成为动荡的根源。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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