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
端木蓉收回手,她的表情很冷,似乎又恢复到了最初镜湖医庄的时候。
盖聂也震了袍袖,重新以盘膝的姿态规规矩矩做好。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即便病人是自己,也很少主动询问情况。
班大师在一旁守着,一边摸着胡子一边与端木蓉说话:“我也替他号过脉,恢复得情况不错,或许是得益于鬼谷之术的神秘,呵呵呵。”
端木蓉声音也很冷,她重新拿起搁置的药钵开始捣药:“外伤既然愈合,我这里就已经帮不上他。从今天起,不必再来我这里。”
天明在盖聂身边瞪眼睛,这个怪女人怎么忽冷忽热的?前几天到这里来拿药,明明还口是心非的打听。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大叔起身道谢。
班大师道:“太好了,既然盖聂你的身体受得了,我们就可以按时出发,离开这里。”
盖聂对着班大师一点头,并不说话。
天明拉着盖聂的衣袖开怀道:“大叔,明日你要同我一道走。”
端木蓉的目光从这个男人身上扫过,她的心中一阵钝钝的难受。她想问一句:你的外伤好了,但是内力呢,眼睛看不见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担心?但她张不了口。
但是冷清惯了的人,很难热起来。她还记得在机关车墨核中,盖聂单手接住自己时候那种担忧的眼神,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说过一句她想听的话。
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像到连隐忍和冷静都如出一辙。
受了伤,一力忍着。
受了冤枉,也从不解释。
出世,入世,谁都只是这个世道的过客。
端木蓉拿起木槌,开口逐客:“好了,既然没事,就都离开药庐。月儿不在,我要一个人收拾这里,没工夫听你们说话。”
墨家几位堂主略尴尬,雪女同诸人使了颜色,同他们一道走道药庐之外,才道:“别怪蓉姐姐,她不眠不休替受伤的弟子研制伤药,还有需要带走的药材要整理。这些事情,原本有月儿帮忙,可是现在……”
天明低下头,难过极了。
月儿一直昏睡,这 已经是墨家众人心中最担忧的心病。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天明抬头看过去,是盖聂下颌清瘦了不少的弧度。他喃喃道:“大叔,月儿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盖聂对他点头:“会的,大叔相信你一定会想到办法,让她好起来。”
天明有些扭捏:“大叔……”
盖聂即便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也知道这个孩子想说什么。他先开口道:“高月是墨家前任巨子遗孤,明日出发,你最好守在她身边。端木姑娘虽懂医术,但总是需要有人协助才好。”
荆天明面色一红,接着有仰头道:“那大叔你也同我一道,你也需要有医者随时查看啊?”
盖聂摇摇头,手顺着天明的肩膀按在他的头上:“大叔无事。天明,你已经是一个强者了,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么,强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天明一怔,眼中涌起怀念:“强者,应该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
在场众人听得皆动容。
这是一句简单不过的话,行走江湖的游侠许多人都说过,但真正至始至终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毕竟,世道艰难,芸芸众生皆随波逐流,自己尚且东躲西藏,在铁蹄下生存,谁又能十年如一日的牺牲自己,保护浑浑噩噩的世间人。
盖聂微微一笑,极淡的,却是点头赞许的意思。
天明仿佛觉得自己被温暖海风拂面而过,带出心底的细小波动。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终于不是总给别人添麻烦的市井少年,而是成了和他的大叔一样,能够给人带来帮助的男人。
他最后问:“大叔,那你明日和墨家一道?”
高渐离与班老头对视一眼,道:“这样也好,也算有个照应。”
盖聂却抬起头,他蒙着粗布的脸看向桑海的方向:“明日我与小庄一道,各位不必担心。”
墨家分批撤离,武功最低微墨家子弟化装成贩夫走卒和戍边的劳役先行撤退。
机关鸟与青龙目标很大,潜行的路径不得不再三斟酌。
荆天明担心高月,她一直昏迷不醒,虽然有端木蓉照料,但也让他心上如同压着一块石。东行的人昼伏夜出,趁着夜间御使机关兽飞行,天亮之前寻找落脚的荒野。往往只有在这个时候,天明才会暂时离开墨家、离开高月,去探望他的剑圣师傅。
流沙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喜欢荆天明,却也不至于为难他。白凤凰经过一夜的飞行,略显疲惫正在休息,他的主人白凤正在替她梳理羽毛。
可惜连赤练也不知道盖聂去了哪里。
荆天明怒道:“我大叔眼睛看不见,你们说不知道他知哪里,难到不是把他扔在半路了?”
赤练笑嘻嘻的撩了撩头发,红唇吐出威胁的意思:“小朋友,和女人说话,要用最好的礼仪。你大叔难到没有教过你,不要得罪女人?”
荆天明什么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野狗一样的本能驱使他赶快像着白凤的方向跳过去。原本他站立的地方的草丛里,一条昂着头的赤练小蛇正在嘶嘶嘶的叫。
荆天明正想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然后树上掉下一条蛇来,对着他吐出信子。
天明惊得一头冷汗。
白凤摸摸羽毛,确保没有被某个小孩的手弄脏,才好心的开口:“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荆天明噎住,环顾四周,不好的预感被印证了,那个大坏人也不在这里。他很识时务地换了一个口气:“那个大——、那你们老大呢?”
赤练手指绕着蛇:“虽不诚心,也算孺子可教,你那声三叔公没有白叫。”
白凤嗤笑一声。
这句话真提醒了天明,昔日流落市井时的察言观色能力起了作用,天明想起三师公说过流沙这个凶女人以前也是韩国的公主。他摸摸头,对着赤练露出另外一个脸孔:“这位姐姐,既然你和月儿一样美丽,想必也同月儿一般善良。我很担心我大叔,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是想说这位大婶的,但是直觉让他临时转了口。他记得以前叫名家那个女人大婶的时候,把她鼻子都气歪了。
赤练一挥袖子,丛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隐去。天明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蛇,混杂着草丛树叶间看不清而已。他擦擦冷汗,心想果然还是宁愿得罪卫庄那样的大坏蛋,也不能得罪女人。
赤练心情不错,摇头梳理了一下头发:“从这里往东走,那边有一条溪流。或许你沿着溪水走,能找到你大叔也说不定。”
天明一听,连装出来的形象也不要了,转身就跑,挥挥手朝后叫着:“想不到你这个女人还是有可爱的一面嘛——哎呀——”然后是噗噜噜滚地的声音。
白凤看向赤练。
赤练白了他一眼:“放心,又不是每条蛇都有毒。只是咬一口,死不了。”
白凤继续梳理凤凰的羽毛,嘴角微微噙着一个弧度:“我以为,你很讨厌那个小孩。”
赤练扭着腰往树荫下走,常年奔波的杀手生活,让她并不怎么挑剔歇脚的地方。她动作妩媚地整理好裙摆,慢悠悠道:“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白凤一笑,语气轻佻:“鬼谷传人么?”那个小子时时刻刻都在炫耀自己剑圣传人的身份,盖聂不曾反驳过,现在连卫庄也默认了这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机关城那次,卫庄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掉盖聂。再见盖聂的时候,卫庄战意多过杀意。后来,他接受那个孩子的挑战,恐怕也没有打算真和他计较。否则,一个几乎没有武功的孩子,仅仅凭借一把剑,真能扛得住鲨齿的刚猛一剑?
鲨齿横剑而退,恐怕只有一个解释。
卫庄当时没有打算杀掉这个小子。
……
天明沿着溪水一路往上游而去,脚印很难被看见,似乎只能从清晨倒伏的草丛看见些许端倪。行了一段距离,终于看见一只蓝色翅膀的小鸟在他前方的树枝上跳跃停留。
这种蝶翅鸟啄地方,必然有流沙关注的东西。
荆天明连忙放轻了脚步,顺着这个方向缓步轻行。
很快他看见了他要找的人,正坐在岸边一块干燥的大石板上,正在低头摆弄手里的什么东西。荆天明仔细看去,不禁又开始挠头。
大叔怎么又在削木头?
蓉姑姑昏睡的时候他也削过木头,但那是因为渊虹已经被卫庄那个坏人折断,他需要一柄剑。那时大叔告诉他,或许,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把不太锋利的剑。
而他现在正在用渊虹削木头。大叔看不见,就不怕手受伤么?
天明还在胡思乱想,那边背对着他小木头的人却开口道:“天明,出来吧。”
天明摸着头嘿嘿笑着走出去,笑嘻嘻道:“大叔我已经用了你教我的鬼谷吐纳法隐藏呼吸了,你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
“天明,你走路的声音还未曾完全隐匿,仅仅是吐纳之法还不足以让你藏身。”盖聂头偏向他,因为蒙着眼睛,所以显得并不严肃。当然,他严肃起来,天明也不害怕。
“嗷……”天明唉唉一叫,大约是惭愧近日疏于练功。但他很快被盖聂手里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大叔,你这削什么?”
盖聂手里拿着一根两头尖尖的长木刺,对着他嘴角一弯:“天明,想不想吃鱼?”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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