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吃过苦,饿过肚子,朝不保夕的市井生活让他对烤鸡有了异乎寻常的感情。他向盖聂畅开心扉的那个傍晚,也是醉烤鸡的烟火中熏红了眼睛,终于能够流出泪来。
这次虽然不是鸡,但是听到吃的,他也十分激动,心道总算不用再啃干粮了。于是天明用力点头:“想!想!大叔让我来抓鱼?”
盖聂微微点头,将手里的木刺递给他,叮嘱道:“小心。”
天明毕竟是个孩子,下河摸鱼这种事简直如同游戏一般让他兴奋起来,拿着木刺就下到水里开始狩猎零散游过的鱼。
水花四溅,几次插空之后,他已经湿了大半。再抬头去看盖聂,发现他已经又削好了几只木刺。
天明:“大叔?你削这么多刺,是做什么?”
盖聂却不答,侧耳细细似在倾听水流之声。一下子整个人都停住了呼吸节奏一般,惹得天明也不再大呼小叫。然后,陡然之间,盖聂出手了——他手中的木刺直直刺入溪流一处,那笨而粗糙的木刺,在他手下竟然也似一柄剑一般。
天明连忙敢去过一看,恰好看见一尾鱼跃出水面,似乎被刺刺中尾巴,受了伤,惊得四处乱蹦。
天明用手去捧,却因那鱼儿滑不留手捉不住,眼睁睁看见它从手中溜走,不禁惋惜道:“好可惜……已经刺中了尾巴。”
盖聂点点头,又拿起一只木刺,看样子打算下一次调整出手的角度和力道。
……
溪水潺潺,日头已近正午。
天明看着岸边的几条鱼,咋舌道:“大叔,你实在太厉害了。就这一会儿功夫,就百发百中绝不落空了。”
盖聂拍去长袍上掉落的木屑,道:“鱼在水中,如落叶在风。出剑时需得根据风的速度和方向改变力道,同理,你也需要仔细辨别水流的大小速度和方向,这样就能提前判断鱼的走向。只要你的判断不错,即便能有内力,也有相当把握。”
荆天明瞪大了眼睛。
他大叔捉个鱼,还不忘给他上剑术课。
他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叔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人,即便失去内力目不能视,也从不自怨自艾。他眼中几乎冒出光来:“大叔,我懂了。”话音未落,便有一声咕咕的声音自他腹中传出,将他从激荡的心情中拉回眼下。天明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大叔,我来烤鱼吧,你是不是也该饿了。嘿嘿嘿。”
荆天明离开溪流,开始准备生火的树枝和石头。刚走两步,一抬头,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巨大身影隐在树下阴影处,此刻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睛看着他。
是卫庄,也不知他知这里多久了,他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荆天明惊得倒退回去,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这个……这个人在这里多久了?一声不吭,是想吓人吗?”
卫庄慢慢起身,他本来就极高,披着大氅又异常健壮,气势极难忽略。
盖聂的声音传来:“小庄,看来你已调息完毕。”
天明这才四下一看,树下卫庄坐过的地方周围花草倒伏已久,想必是在这里盘膝而坐已经很久。刚才一直悄无声息,想必是刻意为之。
他正做了个鬼脸。
卫庄抬脚想他大叔的方向走去,鲨齿往地上一杵:“师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若我是敌人,恐怕你和他两个人,都已死了无数次。”
盖聂虚心受教,和在鬼谷是一样,并不争辩。倒是天明委屈得钻到盖聂身边,小声道:“大叔,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啊?”
盖聂微微一笑:“你不是肚子饿了?”
天明想起烤鱼,这才是正经事儿,心道既然卫庄那个大坏人在,虽然他人讨厌,但是人还是可靠的,于是跳下溪边石头,叫道:“大叔你休息一会儿,就看我的手艺吧。”
……
天明上蹿下跳架起火堆烤鱼,又怕烟火可能引人注意,急得抓耳挠腮,灰头土脸。
卫庄在盖聂身边屈膝坐下,并没有多言。
盖聂听他呼吸之声纵长且深,放下心来,想必方才的调息已经修补了连日替他输送内力打通经脉的损耗。
日头渐高,林间湿气退散干净。
天明很快烤好了鱼,放在干净的树叶上,才用泥土将火灭掉。做完这些,他有些恍惚,他记得初到墨家之时,因为不懂俗物,他用水灭火引来帝国的追兵。那时,若不是看在盖聂的面子上,恐怕他已经被众人驱除出队。想不到不过一年,他与墨家会有这样的缘法,而他的大叔,也和一路追杀他的师弟握手言和。
天明将烤的最好的一条捧到盖聂面前,献宝一样:“大叔,鱼烤好了,尝尝我的手艺。”
盖聂接过鱼。
天明还来不及笑,就看见盖聂往旁边一递:“小庄,你内力消耗不小,你先用。”
天明唉唉一叫:“大叔,那是……”
可惜已经晚了,他看见卫庄接过盖聂手里的烤鱼,目光扫过自己的时候,就像在看一条鱼——等着开膛破肚然后架在火上的那种。
天明闭了嘴,眼巴巴又看向盖聂,才想起大叔看不见。
唉。
他低下头,在剩下的烤鱼里又挑了一条拿得出手的,捧到盖聂跟前:“大叔……这个,这个应该没烤糊。”
……
地上散落着零零散散的鱼骨,天明一抹嘴儿满足了,捧起剩下的鱼站起身来:“大叔,我把这些送去给小高大铁锤他们,还有那个怪女人。”
盖聂:“天明。”
天明讪讪一笑:“是、是荣姑姑荣姑姑,不是怪女人。”他把盖聂再说什么,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来路的从了钻了回去。
……
风吹叶动,夏末初秋,
盖聂站起来:“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卫庄:“看来,你并不想做一个废人。”
盖聂抬手,在眼睛上摸了一下:“短时内无法复明,剑术却不不一定需要眼睛。”
卫庄也站起来,摸了一下鲨齿:“这里地形易守难攻,离秦军把手的郡县也有距离,并不必担心嬴政的人。如果遇到上山采药的人——”
盖聂打断他:“你我避开就好,不必伤人。”
卫庄抬头看来一眼盖聂,他虽蒙着眼,手中渊虹却已然铮铮作响。即便是没有了内力,他依然能够驱动名剑,随心随意。
……
天明捧着鱼回到墨家据点,这么小两个时辰的功夫,墨家之人也都收拾好了。
山中有飞禽走兽,自然不必再啃干粮。
大铁锤与盗趾猎了山鸡和野兔回来,女人们则收拾好暂时歇脚的地方,生火正在烤炙食物。
高月仍然昏迷,日渐消瘦,照顾她的端木蓉也是日夜消耗,从不假他人之手,故而十分虚弱。荆天明嘴上虽热会背着她叫她“怪女人”,但是心底着实感激,手里最好的鱼都送了过去,只留下烤焦的自己用。
等他出来,山鸡与野兔也都烤好,众人正在传递分食。
高渐离与雪女并排而坐,此刻正用干净的树叶捧着一只兔腿递过去,嘴里道:“阿雪,你辛苦了,多少吃一点。”
这个场景实在有点眼熟……
正好在这时,大铁锤用小刀切了一大块烤鸡肉对着他要喝:“天明,巨子,你还在长身体,来多吃一点才长得高。”
一被打岔,天明眼里就只有烤鸡。
然而他刚刚接过来尚在垂涎,就看见不远处并肩而坐的少羽与石兰两人互相推让一份食物。
少羽将冒着热气的食物塞在石兰手里:“多吃一点,才有力气打架。”
这个画面……也很熟悉。
天明顿时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他悲从中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鸡,努力安慰自己虽热月儿还没醒,但好歹还有大铁锤关心他。
……
石兰小口吃着食物,抬头看见高渐离替雪女正在擦去额角的尘土,又给她递上装水的皮囊。
放下手里的叶子,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少羽转头看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石兰摇摇头,望着远处山涧阳光下斑驳的树影,轻声说:“其实,这样隐世而居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
少羽问:“你,是不是想起蜀地的族人了。”
石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族人,曾经也过着饿了打猎耕种,闲时坐看云卷云散,不必担心任何事情,也没有战乱和流血。”
少羽握住她的手:“可是,嬴政的人,为了一颗扶桑树,改变了你们平静的生活。”
石兰不语,她一贯沉默,今日已是难得感叹了几句。
高渐离望过来:“只要嬴政还在一日,这个秦国还在一日,我们希望的平静生活就不会到来。”只有数不清的征发和徭役,看不到尽头的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石兰喃喃自语:“这个乱世,何日终结。”
少羽浓黑的眉头一动,他放佛看见石兰在哭,仔细看去,却又见她强颜欢笑着对自己笑。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更多的使命。
除去项氏一族的希望,他肩上,还肩负着更多人的希望。
终结这个乱世的宿命,必定由他完成。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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