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迹

    为了避免麻烦,山洞里,二人暂时没有生火。

    一只蚂蚁可以随便碾死,但驱赶不尽的蚂蚁只会惹人厌烦,他们都没有兴趣顺着背后推手的设计充当棋子。

    卫庄看着洞外的瓢泼大雨:“田猛一死,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必然是朱家。六堂本就因为侠魁之令而暗中角力,现在更是公开死斗。”

    盖聂放下剑:“你中的毒,如何?”

    卫庄回过头:“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师哥。”

    盖聂已经靠近卫庄,把手搭在卫庄的肩上:“只要农家之中还有聪明人,就不难推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卫庄没有拒绝盖聂,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盖聂解开他的大氅,又解开他的肩袖,最后一点一点将他手臂的袖子挽起。

    “师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农家太蠢,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盖聂低头看着卫庄手臂上的乌黑痕迹,估算毒性扩展的范围和剧烈程度,一面说:“小庄,我并非这个意思。农家里,应该至少有一个看清局势的人。”

    卫庄目光落在盖聂灰色的鬓发上,目光带出一点回忆:“正常的思维,难得不是抢夺侠魁之位,再号令整个农家铲除异己?”

    盖聂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和担忧:“此毒来得凶险,若非你闪避及时,只漏过一根,兼之早年曾经中过不下十数种不同毒药,寻常毒药对你毫无作用……此刻,你已经毒发。”

    卫庄没有怜悯弱者的心态,对自己也同样充满的嘲讽:“若真及时,这只手此刻不该无法运功。”

    盖聂道:“你当时离田猛最近。”

    卫庄横了他一眼:“还不需要你来帮我找借口。”

    盖聂:“此毒需要导出,否则会侵蚀周围经脉。以你的功力,虽可恢复,但毕竟会在一段时间不能全力运功。”

    伤在卫庄持剑的右手,这对于一个剑客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

    天色暗起来,卫庄的面孔在洞穴的阴影下也开始不清晰,他的眼珠看起来格外透亮,像是凝固的湖水。

    盖聂抬起头来,才发现两个人隔得有点近,近到他能看见对方的瞳仁在熠熠发光。

    看出盖聂的局促,卫庄转开头,看着昏暗下来的天光:“你要去腐肉放毒?我倒是可以把鲨齿借给你用。”

    盖聂实事求是:“小庄,这里靠近心包经的血脉之源,即便鲨齿再锋利,一剑下去,你这只手也有三五日不能运功。”

    卫庄:“罗嗦。”

    盖聂:“这个方法不见得奏效,但可以一试。”

    卫庄:“你想怎么试?”

    盖聂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在放在嘴中咬碎,低头将嘴覆在卫庄的臂上毒针留下的黑紫之处。

    卫庄:……

    光线越发昏暗了,他的手臂本该麻痹无感,但盖聂碰触的地方却让他有一种灼烧的热感。这或许是毒药在腐蚀他的感官,但他现在只看到盖聂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起伏的动静。

    这样主动的接近,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的事,卫庄已经不记得了。

    他强迫自己忘记很多事情,很多曾经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他们都死了,不忘记又能如何?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上天选择的强者。

    盖聂抬起头,嘴角有黑色的血迹,他把头转到另外一边吐掉毒血。回过头来继续观察卫庄的伤口,然后再一次将头埋下去。

    卫庄觉得这一次的热度,沿着手臂漫延到他的半个身体。好像有什么情绪想要爆发出来,却又必须压抑着。失控的事情,一次就已经够了。

    暴雨一直没有减弱,雨水顺着狂风吹进来,侵湿了卫庄大氅的一角。

    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有了一点知觉。盖聂再度抬头的时候,他看见盖聂的嘴唇开始有了乌黑的颜色。

    这本就是双刃剑,取毒放血的同时难免令吸毒者接触毒血,对于毒性不明的伤势,愿意这样做的人不多。

    卫庄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中肯地评价一下盖聂的行为:“实在是愚蠢。”

    盖聂吐掉嘴里的污血:“以你的内力,能克制毒性至此,不过一日便可自行恢复。小庄,这是牺牲最少的办法。”

    卫庄:“若是此法无用?”

    盖聂:“那时再剔骨去腐也不迟。”他说得极为认真,像极了早年的样子。

    那时卫庄喜欢刁难盖聂,方法层出不穷,盖聂年纪不大,就是这样一板一眼对付他所有问题。

    卫庄用没受伤的手一把拉过盖聂的前襟,把他拽向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的称赞。”

    盖聂没有防备卫庄,往前的时候顾及对方的伤,只能勉强稳住身体,他意识到了卫庄的意图:“小庄,我嘴里有残毒……”

    卫庄已经吻了上去。

    他咬住盖聂的下唇研磨牙齿,趁着他大意和犹豫的时候将舌头伸进去,用力纠缠和吮吸。

    盖聂眉头隆起,胶合难分的唇舌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盖聂怕自己嘴里余毒残留,想要打断,才一动,就察觉卫庄拽住他前襟的手在用力,几乎将他的衣服扯得破了。

    暴雨狂风的声音掩盖了暧昧难辨的吞咽声,昏暗的光线掩盖了两人的神情。

    看不见、听不见,单凭唇舌去感受,去认同。

    心渐渐跳得一样快,一样齐,同音又同调。

    ……

    卫庄松开盖聂,看着盖聂低头咳嗽,很显然,刚刚的事情他还是不大习惯。

    最亲密的事情两个人也做过了,但有些最基本的他们的经验都少得可怜,还在相互试探的摸索。

    盖聂还是升起了火堆,驱除山里寒意。

    卫庄的气息渐渐平稳,即便农家发现他们也无所畏惧。

    卫庄看见盖聂慢慢转动着猎物在火上翻烤,就想起了昆吾的那个晚上。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不在。”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从跳动的火焰上移开,看向盖聂。

    盖聂回望过去,在短暂的茫然过后,眼中微微波动,似乎有了了悟。

    然后,他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卫庄嘴角勾起来:“有趣,你急着赶回去给那个女人送解药?”

    盖聂翻弄着炙烤的食物:“儒门荀况先生说碧血玉叶花与雪蒿生狼毒是唯一可以治疗端木姑娘的圣药,总要一试。”

    卫庄并不认为这是盖聂在抱怨机关城时他们对那个女人下手的事情,他更像在笨拙地解释自己离开的动机。

    作为敌人,他们太了解对手。

    卫庄发觉,盖聂已经放下了那种十年来从未拉近的距离。他们在桑海遇见之后,昆吾相对而坐时似敌似友的情况有了变化——至少那个时候,盖聂绝不会主动离他如此接近。

    ……

    分食了野味之后,盖聂提醒卫庄:“小庄,蛇药是赤练姑娘所赠。此番逢凶化吉,还要多亏她。”

    卫庄嗤之以鼻:“能躲过是运气好,我没那个习惯归功于人。”

    盖聂提醒他:“还有端木姑娘的伤势,也是她施以援手。”

    卫庄知道盖聂这个人的毛病,即便有所顾虑也会选择亏待自己,把事情闷在心里。他没有打断盖聂,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盖聂终于说:“噬牙狱海底施救一事,还要多亏赤练姑娘参悟先机,用药交换使墨家出动玄武。”

    “师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盖聂第一次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他小心斟酌道:“看得出赤练姑娘对你情之所至。”

    盖聂不善于谈论此事,说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

    卫庄抬起头,望着山洞顶部突出的石柱:“你是不是忘了,刚入鬼谷时,师傅就说过,你我此生注定孤克,无妻无后。”

    盖聂再度沉默了。

    他当然记得。

    所以在端木蓉的木屋外,无论雪女如何讥讽激将,他也没有再进一步。

    卫庄气息阴沉,他的面色已经让人看不清:“我杀了她的父亲,烧毁了她的宫殿,她却跟着我。这是这个世道的悲哀……我们这样的人,不配谈将来。”

    盖聂没再说话。

    卫庄的意思他懂,同样是亏欠,他们连偿还的资格也少得可怜。在镜湖医庄的救命恩情,他不仅没能报答,反倒连累了整个墨家。

    这就是命运,从选择拿起剑做强者的那一天起,他们心中就应该只有剑,只有天下。

    ……

    夜深了,盖聂把火堆移动位子,用枯枝盖住火源以求不灭。原来生火的地方就空出来,这里的泥地被烘烤得干燥滚烫,只要在上面铺上干净的树枝树叶,就足够舒适。

    盖聂走出洞穴,砍倒最近的一颗大树,让倒下的巨大树冠遮挡住洞穴的入口,隐蔽行踪。

    卫庄看着盖聂在洞口布置好简单的机关,然后示意他可以过来休息。

    从桑海离开往东郡的这一路上,他似乎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盖聂花了很多的时间打理两个人的出行;而他,在安然接受对方付出的同时,也同样算得上顺从对方的安排。

    这个时候,还真像是一对师兄弟。

    卫庄起身走过去过去,解开宽大的大氅扔在松软树叶铺就的床褥上,然后躺上去,只占据了其中一半的位置,然后他斜着眼睛看向盖聂。

    对于这种带着几分威胁和试探的邀请,盖聂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认为这是师弟对自己的体谅。

    的确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农家的局势不是一日两日可破,他不介意自己风餐露宿,但没来由得认定师弟不值得为此遭罪。

    (补完,大家觉得盖棉被纯聊天、清水、拉灯、上肉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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