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贾赦说出来的话,不可谓不诛心。这样公然的指责,贾母能端着长辈的架子、借着自己一直在嚎哭装听不到,不回答他的话,可是贾政却不能不为自己剖白一番,免得让人说他早就有觊觎爵位之心!

    就见贾政也算是能屈能伸之人,他并不起身,直接膝行着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对着贾赦道:“兄长千万别误会了母亲,也别误会了弟弟。为弟的绝无请兄长让爵之意。再说宝玉抓周之时,我就曾经说过,此子长大必是酒色之徒,又怎么会让这府里交到他手中。那不是将祖宗基业都败了是一样的?”

    贾母的哭声早就消失了,身子也坐直了,眼神也变厉了,先是骂贾政:“你就见不得我宝玉一点儿好,那孩子怎么就入不得你的眼,非得处处贬他!”

    次而骂贾赦:“我也知道这些年惹得你厌了,你巴不得我离了这府里,好能让你自己当家作主。可是你别忘了,父母在不分家。这府里有我在一日,这家就一日也别想分!”

    然后她又转向已经听傻了的王熙凤:“凤丫头回去给琏儿准备出行的东西,再去支一千两银子来,做他路上使费。穷家富路的,别让他受委屈。另外寻些好药材,听说你姑姑家的那个妹妹身子也是弱的,给她带去补一补。”

    贾母的意思很明白,涉及到爵位传承之事,还是有夺爵嫌疑的话,就不该让小辈尤其是涉及自身利益颇深的贾琏夫妻听到,还是早早地打出发的好:“琏儿也自己回去看着些,看看你都要带什么人,要用什么东西,只管让凤丫头给你开了库寻去。”

    贾赦却不愿意让贾琏此时离开。虽然他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住进了自己儿子的身体,可是看行事还是心里也有向着自己这个大房的地方。何况不管是什么东西,如今别人看着还是自己的儿子,也该让他明白明白自己一房在府里的处境,如今不如留下他来,自己再好生看看可留得留不得,能不能为自己所用!能用的话,他知道自己该与谁亲善,日后利用起这东西来,才能得心应手。

    “琏儿虽然在我这一房里行二,”贾赦一点也不放弃地宣称贾琏所以行二,是跟着早夭的贾瑚序齿,而不是同样去了的贾珠:

    “可是瑚儿去得太早,现在他也算是长子长孙。好些事儿别的小辈听不得,他这个未来做家主的,却还听得。老太太你觉得呢?”贾赦向着贾母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语气之笃定,就如他料想到贾母一定会答应一般。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贾赦即已经决定,自己上一世隐忍了一辈子,到头来仍逃不过被抄家流放,那还怕什么?怎么合心意怎么来吧!现在他是即不怕贾母以孝拿捏他,也不嫌贾母折腾起来麻烦——多看着老太太折腾两次,将来在流放路上也是一份回忆不是。

    贾母这里可就难做了。

    一来贾政是做官的,就算那官职在贾母看来完全配不上贾政的才干,可也是贾代善一个遗折才换来的,万万不能轻易放弃。若是放弃了,当今可不比太上皇处处优容老臣。二来宝玉还小,还不是让他跑外务、往来交际的年纪。所以现在的荣国府,还离不开贾琏这个能时时跑腿、身份上也不让人觉得怠慢之人。对上他,就是贾母也觉得应该拉拢为主。

    而贾琏自己,自是也不愿意离开的。他想着看看贾赦的第一次抗争会有一个什么成果,好相应调整自己的行事计划。现在贾赦能开口留自己,心里更觉得贾赦还是重视血脉之人,说不定今日里他如此反抗贾母,就是因为自己今天早晨对他表现出的亲近之故。

    看来自己日后还要与贾赦多多亲近才是呀。贾琏悄悄地定下了自己行事基调。

    最后离开荣庆堂的,就只有王熙凤一人。刚才大家说的话,她一个做小辈的人没有插嘴的地方,可是不代表她的脑子也不动。可是越是动得多,王熙凤越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跟着多了起来。

    听听老爷说了什么(这一声老爷王熙凤可是叫得心甘情愿)?他老人家是要把爵位传给琏二爷的,那就是说自己日后至少也能与东府的尤氏一样,得个三等将军的诰命!三等诰命呀,自己的姑妈做了荣国府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也不过才是五品敕命!

    可是听老爷的意思,二老爷一家倒是对这爵位也挺上心的!不管贾政自己怎么辩解,可是从进门就开始以讨好贾母为立身之基的王熙凤,还是从贾母微妙的神情变化之中,察觉出老爷说得的,可能才是事实。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着夺自己家琏二爷身上的爵位,就凭那个只知道吃丫头嘴上胭脂的家伙,想都别想!王熙凤心里恨恨地想着:自己要到手的东西,竟然还有人敢惦记,那就别怪她不念什么亲戚情份了!反正别人算计她的东西之时,也没念着情份不是!

    王熙凤心里只恨,怎么自己平日里就没看出,二房就是一窝子包藏祸心的!不光没看出来,还把邢夫人这个正经婆婆三日不理五日不顾的,只想着讨好王夫人。敢情自己平日里的孝敬,都使到了狗身上!

    不得不说,王熙凤与王夫人还真是一脉相传的王家女,那就是信奉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条真理。现在居然出了一个人想要在王熙凤的虎口夺食,那就得做好被她啃得尸骨无全的准备。

    就算那个人是她自己的亲姑妈也不行!

    平儿见王熙凤自出了荣庆堂,就一直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四处看看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小声向王熙凤问道:“怎么今天奶奶这么快就要回去?二爷也不说去不去给姑太太奔丧,咱们可收拾东西不收拾?必是大老爷当着老太太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奶奶不合适听了?”

    王熙凤听到平儿也称呼贾赦为大老爷,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没听到你二爷不愿意人称老爷是大老爷?你平日也不是这么不周全的人,快别再这样说了。看让你二爷听到又说你的不是。”

    然后又道:“里头的事儿你不知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平日里咱们只当老爷对二爷不闻不问,心里是没有这个儿子的,可谁知道关键的时候,才知道谁才是亲老子。也难怪二爷现在对老爷这样亲近。”

    平儿刚开始的时候听到王熙凤一口一个老爷,还以为她是说得贾政,正要出口笑王熙凤只知道说别人,自己却还是叫错了。等听到最后,才知道人家说的老爷,正是贾赦!

    虽然觉得王熙凤对贾赦态度转变得太快,与平日说起就一脸鄙夷大不一样,不过平儿还是笑着道:“知道了,我也不过是当着奶奶才这么说的。”还想再问王熙凤为何要回去,看了看王熙凤的脸色,终是低下头,扶着她慢慢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荣庆堂里却没有一个人如平儿那样识趣地闭嘴。确切的说,是贾赦不愿意闭嘴!

    上一世连抄家都经过了,自己都死在流放的路上了,贾赦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反复想过,上一世自己只顾沉溺于对过去的回忆,每天躲在家里也逃不过别人的清算,那自己大可不必顾忌什么!

    过去的事儿就是过去了,已经发生过的再回忆也回不来了,那又何必委屈自己?贾赦就如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想通了,也想明白该怎么做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从流放变为砍头,死过一次的人更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现在多活一日,就是赚了一日。连死都不怕的贾赦,此时也不在意贾母的态度,更不打算再放弃自己的权利。

    贾赦是不知道贾琏刚才给贾母那一跪,是在担心什么孝不孝的名声的问题,要不然能呸他一脸——名声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人嘴两张皮,想说东就是东,想说西就是西?上一世自己都缩在东大院不出了,还一样让人传得贪花好色,昏庸无能的名声?

    “老太太虽然说是不想着让我们兄弟生分了,才不想着让两房分家,可是我也得为老二着想不是?”贾赦一脸沉痛地对着贾母说道,一幅你很无理取闹的表情。

    贾母让他给恶心着了:“你都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自己想分家之事,现在再说什么为老二着想,亏不亏心?亏你说得出口。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

    贾赦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听,说得那叫一个不慌不忙:“自从父亲上了遗折之后,也好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当日里老二一做官就是个主事,人家看在父亲的余荫面上,又给他升了半级,做了员外郎。可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老二现在还是个员外郎!老太太就没想想是为了什么,让老二这官十几年了总升不上去?”

    “这和分家又有什么关系?”贾母算是看出来了,贾赦今天是打算与她胡搅蛮缠到底了。就是不知道贾赦要是知道贾母也给了他这么个评语,会不会觉得自己母子二人,总算是有一处心思相通之处!

    贾赦看向贾政的眼神里有了些同情:“也是怪我,从静娴去后,一直提不起精神来管府里的事情。等着邢氏起门,老太太又几次嫌弃她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不肯让老二媳妇交出管家之权。”

    “这知道的世交帮故明白,是老太太心疼小儿子的意思。可是咱们的世交故旧却都是武将出身的,与那些文官的想法不同。在文官们看来,这可都是老二两口子霸占了我这袭爵长子的产业,就是心怀叵测,就是为人不知孝悌,就是内帏不修!”

    “这样的人,要不是他那个官儿是父亲去世的时候给他求来的,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御口亲封的,说不定人家御史早就参奏于他,让他回家思过来了。”

    看着贾政那一直青白不定的脸,贾赦更加不怀好意地道:“老太太光在故旧家里走动,怕是不知道外头人都是怎么说的吧?一个小婶子管着大伯子家的内务,说什么的没有?我是早有个混名在外头的,至于是什么名声,老太太比我自己还清楚些。”

    “所以为了日后老二的仕途顺当些,官儿升得快些,我们两房还是分了家的好。就是他媳妇,不管我们兄弟分不分家,也最好别再管家了。要不然好说不好听的,我是不会出面为什么人澄清什么的。”

    贾母的脸已经变得十分精彩,就是贾政的脸也是时红时白,而听清楚了贾赦说话的王夫人,手里的佛珠一个用劲,线就断开了,那些珠子噼哩啪啦地掉了一地。

    王夫人就如让这珠子掉地的声音提醒了一样,木讷地站了起来,直直地向着贾母跪了下去,哭声也随之而出:“老太太,您要替我做主呀。我是没脸活了。”

    贾母手里的杯子,也直直地向着贾赦扔了过去,却让他一偏头给让过了。上一世的时候他任打任骂,还不是让人推出去顶罪?那这一世就别再想让他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随着杯子而来的,还有贾母的骂声:“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你兄弟媳妇好心好意地替你管着家,你就这样糟蹋她的名声?你那良心都让狗吃了?”

    贾赦却没有如贾母命令的那样跪下,还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嘴也不闲着:“怎么是我糟蹋她?当日难道是我求着她管家的?老太太还请慎言的好。这外头的人传什么儿,我就学给老太太什么,也有错了?”

    “那传言也是能轻信的?”贾母恨声道。

    贾赦却不紧不慢地说:“怎么到了他们这里传言就不可信了?外头多少人说我昏溃,说我贪花好色,我说什么了?”说到这里脸色才又狠下来,还示威地把头仰了仰:“老太太是不知道我那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还是觉得传我些坏话没什么,牵连到你的小儿子就不成了?”

    这就轮到贾母哑口无言了——贾赦的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她不光知道,自己也没少对着亲近的人说起。在世人的认知之中,做父母的对子女都是歌功掩过的多,所以贾母说出的话才会有那么多的人相信。

    要不是对大儿子太过失望,贾母一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替自己的儿子文过饰非?于是外头关于贾赦的传言一日盛过一日,渐渐的贾母就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其中起过的作用,只当是外人也看不惯贾赦的作为。

    可是今日里贾赦却提醒了她,贾赦的名声不好,她也是出过大力之人。

    就是王夫人,面对贾赦关于自己名声传言的质疑,那哭声也小了下去——贾母如果只是推波助澜的话,那她就是始作涌者!

    贾琏已经没法评判眼前的贾赦了,这个贾赦与他印象里那个人完全变了一个。可是在最初穿来之时,他也不是没试探过,并未发现异样,怎么今天一早晨下来,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贾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那就是贾赦与他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甚至还一样是带着对二房深深厌恶穿越而来的。

    在遥远的架空历史的时空之中,能够遇到一个老乡,还是与自己目的有些相近的老乡,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可是贾琏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若是同一个架空时空之中,出现了两名穿越者,那究竟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贾琏纠结住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此人相认。

    正在此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贾赦,向着贾母道:“现在我已经全然不在意名声了,那老太太觉得,分家之事还拦得住我吗?”

    贾母听到贾赦如此坚定的问话,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好象从来没有与他相处过一般。确切地说,贾母是没有与一个什么也不地乎的贾赦相处过。

    以前老大虽然也混了些,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可是自己哭上两声,或是说出回南的话,他都会乖乖地请罪,最多是回了东大院里拿邢夫人等人出气。

    可是今日这些招数都不好使了。

    贾母将眼向着四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贾琏一脸狐疑地看向贾赦。对了,琏儿。贾母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日他那个死鬼媳妇死了,本来贾赦也是不愿意让老二媳妇管家的。可是自己让人把琏儿往自己院子里一抱,贾赦就一点儿也不敢反对了。

    这么多年来贾赦明面上对琏儿是不闻不问,可是贾母却知道,他那个管家,可是没少偷偷地震慑跟着琏儿的下人,要不贾琏的那个奶妈子能那么尽心尽力?

    哼哼,没想到呀,老大倒是看重这个儿子。贾母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你自己不在意名声,也不为琏儿兄妹着想了不成?你也不想想,有你这样坏了名声的老子,琏儿还出门走动不走动?迎春还嫁不嫁人?”

    说到贾琏,贾赦还觉得没有什么,反正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住进他儿子身子里的东西,是好是坏是敌是友。可是说到迎春,还是让他呆了一呆。

    上一世的时候,他对迎春这个闺女还真是从来没正眼看过一眼,谁让那丫头的生母与静娴之死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可千不该万不该,等自己注意到迎春的时侯,竟然发现太晚了,那丫头已经是十六七岁的老姑娘了。于是自己只能匆匆地将她嫁了出去,要不还真是丢不起那个人。

    可谁想到那个孙绍祖竟然全不念祖辈的情份,把迎春不上一年就给搓磨死了。不管怎么说,也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失职,对不起那丫头了。贾赦微微黯了神色。

    贾母以为贾赦这一份黯然,是为了贾琏,进一步逼道:“你也说了琏儿是这府里将来的家主,可是摊上你这样的老子,孩子出门行走,得受多少指指点点,你就愿意他过那样的日子?!”

    贾赦刚才心中出现的那一丝黯然,让贾母这句话给冲得云散。他看向只顾着听他们说话的贾琏:“琏儿也觉得我这个老子丢了你的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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