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贾赦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把问题转移到了自己的头上,贾琏也有些慌乱。这简直就是送命题好不好?不管贾琏如何回答,都是顺得哥情失嫂意,势必要得罪贾母与贾赦之中的一个。

    不过选择也没有多难——贾母尽管看起来占据了长辈的优势,身上有着超品的诰命,可是她的年纪在那里,出不得内宅又是一重硬伤。就算是觉得贾赦此时就与贾母决裂有些不智,可是贾琏还是能从两人之间,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于是贾琏在贾母笃定的目光与贾赦不在意地打量里跪了下来:“子不言父过。父亲这些年对老太太言听计从,给儿子做出了多少表率,儿子又怎么敢嫌弃父亲?”

    贾母没想到自己养了十多年的贾琏,竟然临阵倒戈,一口气没上来,竟真地昏了过去。吓得邢夫人与王夫人坐的也不坐了、跪得也不跪了,都上前来抚弄贾母。

    贾赦倒是对那东西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还算是识得时务!不过也更加确定此人一定不是自己原来的儿子——原来的贾琏生在荣国府,养在老太太身前,一直觉得只要巴结好了老太太,就能从她手里得些残羹冷饭,然后一日日得过且过。对上自己与老太太之间的矛盾,也会装聋作哑,问到跟前就装死,不会这样直接给老太太没脸。

    贾政倒是得到了机会,冲着贾赦叫道:“兄长就是这样给琏儿做表率的?将母亲都气昏过去了。若是老太太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敲登闻鼓,我也要让天子还母亲一个公道。”

    贾赦不屑地看了贾政一眼:“你就这么盼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说起敲登闻鼓,你倒是提醒了我,该去敲的是我才是!我同样要让天子评评理,可有袭爵的家主被排挤得连府里都住不得,一个次子居了正堂的道理!”

    可怜的贾政,面对这样公然的指责,除了瞪大眼、涨红脸表示自己的愤慨以外,实在想不出应该怎样回答贾赦的话。只好转过身一声声地叫起老太太来,希望贾母快快醒来,好再替他对付贾赦。

    又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儿,不是哭叫就是昏倒,贾赦只觉得贾母的招数还真是没有新意,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他也知道,贾母既然已经使出了昏倒这样的招数,不管是真是假,他也不能等人醒过来之后再问一次。怕是这分家也好,管家权也罢,今日是不可能谈出个结果来了。

    站起身,贾赦不管身后或是诧异、或是算计的目光,抬脚走出了荣庆堂。贾琏见他一动,自己也跟了出来,向着贾赦前行的身形叫了一声:“父亲。”

    贾赦蓦然转过身子,眼睛如刀般打量着跟前的人,向着贾琏阴声道:“你知道吗?琏儿从来都是叫我老爷。这府里的人,对着自己的父母,也一向都是称呼老爷太太。不对,是这京中、或是说长江以南之人,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称呼自己的父母都与这府里的人一样,是老爷、太太!”

    说完也不管贾琏是个什么反应,贾赦已经转身快步走出了荣庆堂的院子。

    贾琏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这个贾赦发现自己不是原装的了!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响,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细想自己是怎么被贾赦识破的。

    刚才他还怀疑贾赦是不是原装的,现在倒是没有了这个顾虑——若不是对原主知之甚深,又怎么会只从自己对他的一个称呼,就发现自己不是原来的贾琏?要知道,就算是王熙凤这个原主的枕边人都没发现好不好。

    这样的贾赦,让贾琏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不敢再跟他一起走下去。可是刚才他算是已经在贾母与贾赦之间做出了选择,不与贾赦一起走,自己又该做什么?难道就这样等着他来对付自己?

    正想着,身后传出了贾政的声音:“琏儿。我还以为你去给老太太请太医去了,怎么还站在这里?”

    这样的理直气壮,如吩咐小厮的口气,让贾琏心下生起一股子不平来。可是听语气,显然贾政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倒让贾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发现了自己不是原装的。这就好,这样自己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贾琏猛地想到,贾赦就算是嘴里再肯定,觉得自己不是原主,可是他没有证据,要不也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是呀,自己来了之后,前期因为对这荣国府和京中还不熟悉,不敢出门。后期为了收集些二房行事嚣张的证据,以便劝醒贾赦,没时间出门。没出过门,没病过,没与什么人接触过,自己行动与原主又没有什么差异,贾赦从哪儿能证明自己就不是贾琏?!

    即是没有证据,那贾赦就不能随意处置自己,不管是请僧道来收了自己,还是泼自己一身黑狗血。

    就算贾赦真的那么做了,也会让人觉得他是疯了,才这样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即已经对母不孝,难道贾赦还想着背上一个对子不慈之名?贾琏心里大定。

    他已经开始设想,若是贾赦真的敢一意孤行,那可就别怪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大义灭亲,请他“疯”上一“疯”了。前世为了家产、为了利益,被神经病的人还少吗?

    思绪很快,贾琏想了这么多,在贾政看来也不过是一走神的光景。就算是还能看得见贾赦的背影,可是只要他不在面前,贾政的那份自信也就回来了。他不满地对贾琏道:“怎么还站在这里发呆?不快些去请太医,没见老太太昏过去以现在还没醒过来。难道你也想学你父亲忤逆不孝不成?”

    你算个什么东西?自己与你相处的时间比起贾赦来可是多得多,人家贾赦都能发现自己不是原装的了,你还无知无觉。果然二房的人就没有一个讨喜的!

    贾琏向着贾政回了一笑:“二老爷即是担心老太太,也该自己去请太医才是。才显得心诚不是?刚才老太太还说,让我去给四姑姑奔丧,快些回去收拾行李呢。”说完了也不管贾政反应,自己快步也出了荣庆堂。

    反了,这可真是反了!贾政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先是老大把老太太给气得昏了过去然后自己溜了,现在又是贾琏这小子居然不听自己的吩咐!

    可是再气又如何?贾政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贾琏可是连老太太出面,都站在了贾赦一边的。白眼狼,真真是白眼狼!贾政在心里骂了一声,还是不得不自己亲自吩咐下去,让人快些去请太医。不请不行,没有人比贾政更清楚,老太太活着,对于他在这府里的意义。

    贾政这里吩咐人的时候,贾赦也已经走回了自己的东大院,向着秦安招了招手,带着人一起回了书房:“你去,给老爷我做几件事儿。”

    秦安听了,忙把耳朵凑到贾赦嘴边。贾赦吩咐的事情一看就不少,就见秦安的嘴也越张越大,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等着听完了,秦安才小声问道:“老爷,这合适吗?”

    贾赦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地笑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别人行得春风,你老爷就给他们下点秋雨。”

    秦安已经多少年没听到自己家老爷这样霸气的话了,只当那个意气风发的荣国府长公子又回来了。这是他多少年都盼着的事儿,盼着大爷走出过去之事,盼着大爷能放下内疚,盼着大爷还是那个打马御街、恣意恩仇的大爷。

    所以秦安只说了一句:“老爷放心,其实外头也不是真的一点响动不闻,不过是有心人压着,好些事儿没散开来。现在咱们手上的人虽然所剩不多,可是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好的。”

    贾赦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你只管办去就是,成不成的也不过是尽人事。老太太她们若是吃了教训,让我安静也就罢了,若是还非得惹我不痛快,那就谁也别想着痛快了。”

    也不知道老太太又做了什么,把老爷给气得恢复了本性。若不是时机不对,秦安都想着去给老太太磕头做谢了。只是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他也只是向贾赦行了个礼,自己就退了出去。

    这可是多少年来,老爷第一次重新吩咐自己做正事,虽然这样的事情要让别人看来,简直丧心病狂,可是秦安觉得自己还是要将事,给老爷办得漂漂亮亮。

    秦安一走,书房里重新回归了平静。贾赦抬眼打量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摆设,看着一个个自己排解郁闷的古董,还有那为了不让光照进来,特意所选黑色的窗帏,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上一世自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太长的时间,难道重回一世,还要继续关在这屋子里,由着回忆吞噬,由着悔恨锥心不成?

    自己不是想开了吗?贾赦摇了摇头,向外叫道:“来人!”

    屋外小厮答应着进来,弯着腰也不敢看贾赦的脸,就那么等着他的吩咐。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倒让这些小厮们如此胆战心惊?贾赦也不想问,一个做主子的,在下人面前有威严总比没威严的好。哪怕这威严只在东大院。

    “一会你太太回来,告诉她老爷这书房的窗帘太暗了,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也太多了,让她好生收拾一下。”贾赦吩咐之的,自己就想着出了屋子。

    不想刚才还不敢说话的小厮,竟然斗胆问了一句:“还请老爷示下,是让太太寻人换,还是等着秦管家回来之后再换?还有老爷觉得哪些摆设该收起来,收起来的摆设放在什么地方?”

    刚才还觉得自己很有威严的贾赦,让小厮一连串的问话给惊着了:“怎么,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不成?”

    那小厮的腰弯得更低了,头已经快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奴才听到了。只是老爷一向不让太太到老爷的书房来,这里的摆设也都是老爷自己让人摆放的,若是太太过来收了起来,万一老爷觉得不合心,奴才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秦管家说过,老爷不管让奴才们做什么,奴才们都得问清楚了才行。”

    贾赦让他的这番话给引得一乐,敢情不是自己威严重,而是秦安对自己不放心,更是知道邢氏的性子,怕那些东西经了她的手就没了,才让小厮们一起给自己看着。

    秦安只知道替自己看着这些死东西,可是却忘记了替自己算计人心。贾赦也不怪他是不是越俎代庖,只能说一个人的出身,的确会限制了眼界——在秦安看来,自己即是已经混吃等死的状态,那就替自己好生守着财物,让自己吃得好一点,混得舒服一点。

    “只管请太太过来收拾。记得传我的话,就说这是书房,不要摆得花里胡哨的就成。别的东西由着太太收就是了。”贾赦淡淡地吩咐一声,也不管小厮嘴张得多大,顾自出了屋子。

    贾赦并没有叫车马,只想着自己走一走,出了这个困了自己多年的东大院,出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府邸。

    可是身后又有一个小厮跟了上来,也不说话,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坠着。贾赦也不在意,多少年都是这样,也是秦安生怕自己在外有失,不管去哪里都让小厮们跟着些。

    见贾赦去的方向离院门越来越近,那跟着的小厮还是上前了一步,小声问道:“要不奴才替老爷牵马来?”

    贾赦却摇头止了他,小厮也不敢相强,只好又落后一步,慢慢地随着贾赦出了院门。恰听到荣国府的大门处有动静,贾赦抬眼一看,却是赖大正恭敬地请那王太医下车。

    而王太医也看到了贾赦。他本以为贾赦与自己一样,是刚听到了贾母得病的消息,这才匆匆地要去看视。可是看着贾赦的步子倒不象多着急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上一等。

    赖大虽然不知道荣庆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却知道这一次老太太昏倒,还是与大老爷脱不得干系。不过他虽然做了府里的管家,对着一般的主子也敢说上两句,那些人里可并不包括贾赦。所以一个千,还是远远地向着贾赦打了下去。

    贾赦也只是向着王太医拱了拱手,看也不看还单膝跪在地上的赖大,转身向着宁荣街口走去。王太医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个什么反应,直到赖大已经起身,又向内延请自己,才想起自己刚才竟然没有给贾赦回礼。

    好在他是常在高门大户走动的,对这些人家面上和乐、内里勾心斗角之事也算略知一二,脸上的神色早已经转换了过来。随着赖大的手势,自己先行进了荣国府的侧门。

    赖大也没想到,就算是看到自己将太医请来了,贾赦还是义无反顾地扬长而去。这样也好,已经把利益与贾母与二房牢牢拴在一起的赖家,更愿意让王太医这样的外人看一看,贾赦是如何不孝的。就见他把头一低,也跟着王太医一起进了府。

    贾赦即打定主意今日里自己走一走,那步子就走得很慢,也很平静。

    出了宁荣街,人声也就渐渐多了起来,贾赦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这样一个人走在街上。上一世他有时也会上街,可是都是坐车,还把车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不愿意让一点市井的东西闯进自己的眼睛。

    现在想想,何必呢?自己是谁,怕是过了这些年,早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了,除了那几个权利顶尖上的人物,还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再冒出头,别的人哪儿会在意。

    突然,贾赦发现自己的小厮,不知道怎么就已经挡在了自己面前,刚想发火,才察觉到自己只顾得想事情,连有人在给自己正前方打千行礼都没看到。

    扒拉开自己的小厮,贾赦打量了一眼还在打千的人,青衣小帽,那衣服样式虽也是大户人家下仆的样子,可是用料却是正经的官绸,腰带上也挂了一小块玉石压衣角。

    “我认识你吗?”贾赦问得和颜悦色。

    那个人也不抬头:“小的主人请贾大爷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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