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鲜红

    抄家那日,一队锦衣卫涌入陈府,冲到各屋里将箱笼衣柜尽数砸翻,把陈家上下,不论主子下人,全都给绑到了前厅。

    他们冲到陈璧屋里时,有个小丫鬟给吓坏了,啼哭不休。

    那时候,李云楼走进了她的屋子。

    屋里的几个锦衣卫眼底都掠过一丝讶异,照理说,指挥使是犯不着特地下到要犯屋里的。

    和其余穿青蓝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不同,李云楼穿的是麒麟服。

    他身形紧窄瘦长,走路时不紧不慢,又生了一双似挑非挑的桃花眼,眼下落了一粒泛红的小痣,肌肤苍白无色,仿若大病初愈之人。

    那张脸,给那麒麟服的朱红色一衬,平添几分妖冶。

    小丫鬟见他走近,只伫立着,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也不能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小丫鬟一时忘了哭,甚至于,对着这张俊美羸弱的面孔,她的脸上竟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顺着她的肩,落在她的脖颈,食指翘起,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点。

    在她呆愣的目光中,他声音低低道:“别吵。”

    他的声音清润冷沉,尾音略沙,似乎能……蛊惑人心。

    小丫鬟点点头,没有再哭,甚至后来给人用铁链铐住手脚、被绣春刀抵着后背,都没再吭一声。

    陈璧立在后头看着这一幕,无端端地觉得冷。

    李云楼侧眸望见她,眸色转深,牵了牵唇,竟对她浅浅笑道:“你很冷么,抖得这样厉害?”

    语气熟稔轻松,好像早就认识她似的。

    不等陈璧开口,他又转头对属下漫不经心地吩咐:“陈小姐好像冷得很,去,给她添件外衣。”

    陈璧咬唇,冷冷道:“不必。”

    李云楼恍若未闻,他从属下手里接过一件菱纱轻衫,明媚的鹅黄色垂落在他鲜红的袍袖,说不出的古怪。

    他向她走近,陈璧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死死地咬牙忍住,不愿在他跟前露怯。

    李云楼抬手将衣服一抖,抖落出一缕馥郁的芳香。他的手腕轻轻翻转,就将衣服披在了她的肩头。

    陈璧抿唇瞪着他,浑身僵直。

    他深深地望着她,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抚,倾身在她耳边似叹非叹道:“再等一等。”

    时至如今陈璧都想不明白,李云楼当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眼下的陈府已经是一个空壳,他此时又来这里做什么?

    此刻,他仰首望着门匾,目光沉晦,喜怒难辨。

    鲜红如焰的披风给风扬起,像是门柱上一团汹涌流动的血水。

    陈璧思绪飞转之时,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掌微微一动,心头一跳,慌忙转身离开。

    *

    陈璧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吉祥正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神色怔怔。

    她轻轻上前,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到他怀中。

    几日过去,这孩子还是那样瘦瘦小小的一团,脸上粉粉嫩嫩,有细细白白的绒毛,看着一触即碎似的。

    他在襁褓中睡着,嘴巴微微张开,偶尔会有小泡泡从嘴里吹出来。

    陈璧看了许久,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来:“孩子的名取了吗?”

    “只有小名,叫平儿,大名……还没来得及取,”吉祥顿了顿,看向她道,“知春是怎么死的,将军都告诉我了。”

    她蓦地一怔:“吉祥哥……”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吉祥道,“如果只剩下我一个,可能……我会去找顾耀堂拼命,可是还有一个平儿,我要是丢下他去找顾耀堂寻仇,知春一定不会原谅我。”

    陈璧忙点头。

    “再说,如今将军已经替我报了仇,”吉祥道,“我……我只想好好看着平儿,不让他再有事。”

    陈璧凝望他神色,心头微乱:“吉祥哥,你难道是……”

    吉祥低头看着怀里酣睡的平儿,柔声道:“我打算带着孩子和春儿离开将军府,回老家去。”

    陈璧默了片刻,涩声道:“平儿身子骨弱,你这就带着他走,会不会不好?”

    “孩子在将军府,自然会更好,可是……”吉祥的眼睛有些发红,哑声道,“将军已经替我们一家做了这么多,我……我真的是没有脸再赖下去了,这次的事一出,咱们将军跟国公府那边,算是彻底反目成仇了,这都是因为……”

    陈璧:“你别这么想,将军也一定不会这么想。”

    吉祥摇头:“我知道将军不在意这些,可我也不能不想。当奴才的,是为侍奉主子周全,而不是给主子添麻烦。眼下是眼下,以后是以后……你懂不懂?”

    陈璧起先不解,见他神色定定,忽然间有所了悟,眸光一凝。

    眼下平儿还小,又早产体弱,吉祥只能暂且放下仇恨先顾着孩子,可将来等孩子大了,他就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倘若真的发生什么,身为将军府的人,事必又会……累及周锦堂。

    周锦堂自己也许不以为意,但是吉祥已经不想再拖累他。

    想到这里,陈璧心底五味陈杂。

    吉祥望着她道:“陈璧,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伺候将军,咱们将军虽说脾气差些,实际却是这天底下……一等一好的主子。”

    话一说完,他就想像从前一般拍她的肩头,结果手一伸出就滞了滞,飞快地又缩了回去。

    他望着眼前人,想到之前周锦堂的种种异样,嘴角微动。

    换作旁人,也许不当回事。可他侍奉周锦堂这么多年,哪里会察觉不出当中的古怪?

    早先以为陈璧是男子倒罢了,虽觉得古怪,倒也没有别的想头,如今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不由得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陈璧不知吉祥心中的那些弯绕,她听了他的话,便想起白日在英国公府的情形,眼前又浮现出周锦堂那张淡漠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了。

    最初的畏惧,是因当初头回在匪窝里遇着他时,给他剿匪的情形吓破了胆。

    后来,听说了他的那些凶名,愈发害怕。

    可自从侍茶以后,不知不觉间,她真如他所言,胆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

    仔细想来,今日她在英国公府和顾家的那些主子们叫板,简直是不知死活。

    愣神间,流霜从外头掀帘而入,对她道:“将军要你过去。”

    *

    陈璧到书房时,周锦堂正坐在案前看公文。

    她一进屋,尚未行礼,他便头也不抬道:“去泡茶。”

    陈璧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去了次间。

    过半晌,有淡淡的茶香飘荡而出。

    周锦堂闻到香味,扔开公文,往后一仰,闭上了眼。

    陈璧见如此,默默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便要退到一边。

    他却在此时蓦然睁开了眼:“方才去哪儿了?”

    陈璧下颌一紧:“奴才哪儿也没去。”

    “好个小骗子,”周锦堂冷冷瞥她道,“从英国公府到将军府,要得了这么久?”

    她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奴、奴才就是怕了,不敢回府……”

    周锦堂盯着眼前这颗乌黑的脑袋道:“你还知道怕?先前不是胆子大得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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