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堂像是给毒虫蛰了一下,整个人猛然后缩。
顾成业:“胡说八道!若真有这样的事,事必会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周锦堂:“宋家不敢出声,对外只称宋三小姐是偶感风寒,那是他们……不敢说,家里头一个小姐给人劫了都不敢吭声,你说,是为什么?”
顾成业皱眉不语,一旁的顾云徽却似想到了什么,忽而脸色煞白。
他倏地看向顾耀堂,神色惊怒,失望,还有深深的痛心,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爹,您这是……”顾成业不解。
顾云徽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
顾成业一窒。
周锦堂:“贵府世子爷和霍家七爷果然是同穿一条□□的好兄弟,不仅玩乐同车,连奸.淫掳掠都是结伴而行,真是叫人艳羡。”
顾耀堂:“我……我没有,你这是污蔑。”
“你没有?”周锦堂森森冷笑了一声,“只要老子想,你跟霍七那点破事,随时都能捅破天,到时候,就算宋家不想追究,也得追究到底。”
顾耀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仍然强撑着道:“虚张声势!”
周锦堂懒得再与他多说,只看向顾云徽。
顾云徽与他对视半晌,深吸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耀堂不对,可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二弟。”
看眼下这情形,这宋三小姐被顾耀堂和霍观岚联手所害的事多半是真的。之前宋家既顾及名声,又忌惮霍家的威胁,只有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可若是周锦堂插手,真要将此事翻个底朝天,那简直是不堪设想。
只要周锦堂不追究,便还是能……相安无事。
听了顾云徽的话,周锦堂微微一笑:“此等猪狗不如的兄弟,我若杀他,便是为民除害,到时人人都要夸我是大义灭亲,我又何惧之有?”
顾成业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绝对不行!你要杀耀堂,除非是我死了!”
此时,堂外突然传来下人的通禀声:“老夫人来了。”
周锦堂神色不变,顾家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周锦堂不管再怎么强硬,对着顾家的这位老太太、他的亲祖母,态度总要缓和几分。现下顾老太太赶到华明堂,自然不会任由他对顾耀堂施为。
陈璧抬眸,望见一位老太太给仆妇搀扶着进到堂内。
她鬓发银灰,给梳得光洁无漏,头戴一条镶翠的宽幅抹额,身穿深褐色绫袍。虽上了年纪,却没有丝毫佝偻老态,眸光清明,步伐从容,从头到脚都透着端庄大气。
顾老太太方才早就到了堂外,她被柳氏派人请过来,自然先从柳氏那儿听了一耳朵声泪俱下的“实情”。
可顾老太太知道周锦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今对英国公府弃之如敝履,根本没有把顾耀堂放在眼里。柳氏口口声声说是周锦堂欺凌算计顾耀堂,老太太半分也不会信。她有意在堂外听了一会儿,才晓得大概。
一进堂内,也不必二房父子争相多言,顾老太太抄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顾耀堂的后背狠狠地打去!
顾成业惊呼一声,顾耀堂也给吓得伏趴在地。
然而那拐杖悬至半空,并没能落下。
几人一看,竟是周锦堂伸手握住了拐杖。他望着顾老太太:“祖母这是做什么?”
顾老太太没料到会给他拦住,面色微微一变。
周锦堂的手往下一落,按在老太太手背上,略施力道,就将她的手连着拐杖一道按下,神色淡淡道:“您小心些,别闪着腰。”
顾老太太看他许久,沉沉地叹了口气:“锦哥儿,你弟弟是犯了错,要打要骂,怎么着都是他该受的,可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奴婢要了他的命……不说对顾家,传出去,对你自己也不好,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周锦堂没有说话,顾云徽与顾成业相视一眼,谁也没有出声。
顾耀堂这会儿是真的怕了,没想到周锦堂连那事儿都能翻出来,就连一向疼他的祖母也是这个无可奈何的模样,且话里话外都透着求周锦堂放过他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不过就是弄死了一个下人。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主子弄死一两个下人,根本不是事儿。
当日他骑着霍观岚的马途经一个清静的巷口,那马忽然抖了抖蹄子,吓得他险些摔落。他惊魂刚定,抬头便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立在不远处,竟是个微微带笑的模样。
她在笑。
顾耀堂没由来地笃定,她是在笑自己,笑他方才险些给马摔下去。
他一下子就暴怒起来。
见他恶狠狠地望过来,她脸上的笑便没了,捂着肚子飞快往后一退。
顾耀堂前夜在烟柳阁求见那位鼎鼎大名的花魁娘子裘冉,结果碰了壁不说,还惹得曹家大少爷曹覃一阵嘲笑,说他柔弱无力,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根本入不得那位裘娘子的眼。
他因体质虚乏,自幼多病,人也生得单薄瘦弱,因此最恨别人说他柔弱。
一夜过去,他心里仍存了一口恶气,不得缓解。
曹覃便罢了,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胆敢笑他?
左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
彼时,他朝她走过去,一把拽了人,抽出腰带将她绑住。
看着她在地上缩成一团,拼命地捂着肚子。
她的肚子那么大那么鼓,手腕子却细得跟没有一样。
顾耀堂看到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恐惧,顿时给巨大的快意淹没了。
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顾耀堂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不过就是个奴才……
周锦堂竟为了一个奴才如此大费周折,连那些旧账都给他翻了出来。
顾老太太倏地看向顾耀堂,神色严厉道:“混账,还不快过来,给你大哥赔罪认错!”
顾耀堂呆呆的没动,顾老太太作势又要举起拐杖去打他,吓得顾耀堂一个激灵爬了过来。
顾老太太用拐杖狠狠戳了戳地:“还不快向你大哥磕头认错!”
顾耀堂脑袋发懵,仿佛还不能信似的。
周锦堂双手负后,玉身长立,站在那儿睥睨着顾耀堂,忽而轻轻一笑:“此等大礼,我受不起,这一声大哥,我更受不起。”
他笑着说完,忽然猛地出手,擒住顾耀堂双手高举于头顶,将人提起,随后抬起脚,狠狠地在他双膝上各踩了一脚。
咔嚓两声,顾耀堂呃了一下,连惊喊都没能发出,竟当场痛晕了过去。
周锦堂一松手,他便如一滩泥似的软倒在地。
这一幕突如其来,堂内几人几乎都看得呆住,一时间无法反应。
顾成业一个激灵,脸上霎时青筋毕露:“你、你做什么!”
周锦堂云淡风轻道:“废了他的腿。”
顾成业猛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顾云徽对着周锦堂怒目而视,惊怒至极:“你这逆子!”
一旁的顾老太太也白了脸,她没想到周锦堂竟狠厉至此。
顾家已经有了一个腿残的顾成业,如今顾成业的独子顾耀堂竟也给……
顾成业:“快、快去叫大夫!”
周锦堂:“我方才将他的膝盖连着筋骨一道踩碎,就是大罗神仙也接不回去。”
顾云徽几步上前,指着周锦堂,气得浑身发抖:“顾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暴徒!你爹娘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周锦堂朝他一瞥,只是淡淡的一眼,竟似有雷霆万钧,令顾云徽微微一窒。
顾成业看到顾耀堂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既惊又痛,望向周锦堂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恨不能用眼光将其千刀万剐。
他的腿是他毕生的痛处,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也给……
一对父子,成了一双残废,简直是闻所未闻,是天大的笑话!
如此,倒还不如取了顾耀堂的性命。
好一个周锦堂,真够狠!
顾成业恨得心肺都隐隐作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过是为了一个奴才!
一想到这个,他胸腔里仿佛就有口闷血上涌。
顾老太太僵立在原地:“锦哥儿,你……”
顾成业:“我要去告御状!告你、你……残杀手足、草菅人命!”
周锦堂缓缓道:“你尽管去,我能告的,可比你顾家能告的,多得多……”
顾成业面色紫涨,虽恨不能和他玉石俱焚,却也真的是不敢。
刚刚周锦堂所说的那些人命,若真是在顾耀堂手里丢的,一旦闹到上头,别说顾耀堂自己,整个英国公府和霍家都别想太平。
这次周锦堂在国公府如此胡作非为,顾家却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份。
顾耀堂给人抬走后,顾云徽脸色铁青地看着周锦堂道:“如今你满意了?”
周锦堂不语,顾云徽神色冷冷地一甩袖子:“从今往后,这个英国公府,你也不用再来,我们顾家,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顾老太太嘴巴一张,给顾云徽扫了一眼,只得又闭上。
周锦堂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不等顾云徽再开口,便转身而去,大步走出了华明堂。
*
英国公府一番人仰马翻,自不必说。陈璧跟着周锦堂走出府门,正要登上马车,忽见周锦堂顿住身形,转身看过来,顿时一颤。
周锦堂指了指她,目光冷厉:“你给老子自己走回去。”
她立马垂头应了是,乖乖地往后一退。
方才她那样出言不逊,自然是要受罚。
周锦堂不再看她,掀起车帐坐了进去:“回府。”
陈璧望着马车渐渐行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手心的汗全凉透了,才缓缓抬起了步子。
她走在街上,一阵恍惚。
方才那一幕幕,如同闹剧一般从她眼前掠过。
在那些人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奴才的命就不值钱。
难道不就是如此么?
若不是因为她熟识知春,恐怕她听到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唏嘘一阵罢。
而且,不管怎么惩罚那顾耀堂,知春姐都回不来了。
陈璧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直到天色昏黄才惊醒过来,生生愣在了原地。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陈府。
那块刻着“陈府”二字的牌匾在高出摇摇欲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檐。府门阶前,晚霞洒落出一片灼眼的火红色,将尘土落叶映得微微发亮。
陈璧默默看了片刻,提步要往前些,忽然看到门柱旁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生生止住了脚步。
那人穿着赤红色的披风,生得高挑清瘦,正侧身望着陈家的门匾。
他的眼睛底下,有一粒极小的痣。
那一点妖异的红褐色,似曾相识,几乎将陈璧烫得浑身一缩。
锦衣卫指挥使——李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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