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乌鲁的火车上,要去考试的四十多个孩子, 全在一截车厢里坐着呢。
刘小红跟李明成坐一块儿呢, 这小伙子瘦瘦高高的,天生弹琴的手, 可细可长了。他说:“其实我数学一塌糊涂,去也不过滥竽充数, 估计得考倒数第一。”
“那你干嘛还报名,留着时间复习, 然后参加高考,不好吗?”刘小红说。
李明成眼睛一直盯着前方:“高考我就不想了,你们是去考试, 我呢,我只是跟着去看一姑娘。”
刘小红心怦的跳了一下,坐的离李明成远了点, 当然, 心里也止不住的想, 他说的那个姑娘,不会是我吧?
“考完了给高小冰带个话,就说注意听啊,我住你们隔壁,我晚上会唱歌给她听的。”李明成又说。
高小冰就坐在聂卫民对面, 不知道叽叽呱呱说着什么, 他不听, 她就非得在他面前绕一下手。
刘小红特认真的回答:“我一定完成任务。”
聂卫民坐在另一边儿呢, 只要刘小红的眼睛扫过去,他就把两只拳头凑到一块儿,摇一摇。
那意思当然是说:看见了吧,王小兵真进少管所了吧,我干的。
刘小红怎么看他那么像个无赖呢,白了一眼,眼睛去看窗外了。
既然逮到证据,于东海当然要给苏向东上全套的,手拷,48小时的关押,其间不能洗澡,上厕所还提押着,当然也不能睡觉,拷窗户边儿上了,闭上眼睛手就疼。
房间里还不止关了苏向东一个,还有七八个臭烘烘的油耗子。
臭烘烘的熏了一夜,苏向东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下去,把自己的饭全让给他的油耗子们吃了。
不过,好在这些人并没有能跟苏向东直接对话的,所以,他倒不怕有人认出自己来。
就这,于东海过两个小时就要提他审一回呢。
他也只能是关他48个小时,证据不足就得放,但就这48个小时,它真的够难熬的啊。
“宝珍,你怎么来啦?”于东海刚把苏向东提到审讯室,要审呢,就见杜宝珍在外面招手。杜宝珍从未至,圆圆的肚皮先出现了:“陈厂长说要代表服装厂给你们公安送饭,以感谢你们对矿区治安做出的贡献,喽,她饭烧的可香了,连吃边工作吧。”
陈丽娜就在杜宝珍后面站着呢,揭开饭盒说:“三十份饭,你们公安局上下全有,但你的肉最多,赶紧吃吧。”
以及,她说:“我举报有功,能在这儿旁听一下你的审讯吧。”
“可以啊,陈厂长代表矿区人民来监督我们的工作,我们热烈欢迎。”说着,于东海揭开铁饭盒子,先深吸了一气:“你们服装厂这个大厨,是从国宾馆来的吧,饭不说如何,味道简直是,太香了。”
“出息。”苏向东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决不服输。
于东海忙了一天,是真饿,而且呢,他吃饭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这饭肯定是陈丽娜做的,豆干烧肉,浓油赤酱的,于东海挑起一块豆干,就在审讯桌上吃着,一口汪汪的酱汁从他嘴边溢了出来,自己掏了块手帕出来擦着:“陈厂长,你们这大厨啥都好,就是菜太甜,这得放多少糖才能这么甜啊。”
说着,他又挑了一大块五花肉,肥瘦夹花的,瘦肉一层又一层,看着就好吃。一大口嚼着,于东海就往嘴里不停的送着米饭。
苏向东冷眼看着,虽然不想,但口腔在疾速的汾泌口水。
还有羊肉生爆的甜椒呢,闻起来就是一股水嫩嫩的甜辣,羊肉爆的也特别鲜嫩,那股孜然的味道,只要在边疆的人,没有不喜欢吃的。
两荤两素,就是量太少。
于东海顶多两分钟就扒完了,一抹嘴,问陈丽娜:“你看咱俩关系这么好,你就没给我多带一份吗,你们这饭我吃完没吃饱不说,更饿了。”
陈丽娜手里提个布袋子,上面印着农村信用社几个字,甭看这个袋子,万元以上的储蓄户才会发。
“有,我确实多拿了一份,但这是给咱们苏工的,人是汽车厂的经理,我来探个监,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们送饭?”
于东海连忙摇头:“他们有伙食,好着呢,而且他刚吃饱,不需要吃饭。”
所以,他把饭盒夺过来就揭开了:“我吃两份盒饭那是随随便便,真的。”
苏向东还戴着手拷了,两手抱拳,就说:“不就是毒贩子吗,我告诉你们就行了,陈丽娜你甭玩儿我了,饭拿来,我要吃饭。”
“矿区有卖的吗,吸的人是谁,卖的人又是谁,源头从哪来,总共有几个人沾过毒/品,谁能到达边境上,直接跟境外的毒/贩子接头,现在就说,说完才有饭吃。”于东海啪的一声,把盒饭拍对面了。
苏向东原本是属于宁折不弯的那种人,而且,也是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自己落下风的那种。
“于东海,你不要跟着陈丽娜搞理想主义那一套,毒/品全世界都有,没见谁真能把它给禁了,我没有贩,我知道犯法和犯罪之间的红线,但我不相信理想主义。”
“有我在的地方,就没有毒/品,你苏向东不信,你就睁大你那双狗眼好好看着。”于东海说着,挑了一筷子肉,恶狠狠的吃着。
“我要先吃饭才说,否则的话,你就把我关起来,反正48小时后,你得放我出去。”
“来,我喂你。”于东海说。
陈丽娜看这俩人,怎么就觉得那么搞笑,忍不住就哈哈笑开了。
苏向东深吸了口气,盯着陈丽娜,他怎么会仰慕她呢,他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终于,苏向东把库尔的名字,联络方式,以及他所知道的,库尔在边境上结识的人,全说出来。
于东海一踢凳子,招上公安佩上枪,当然是先找库尔,再赴边境,联络边境警察和边防战士,一起去捣毒窝了。
半个小时后,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提前释放的苏向东扒着冷掉的盒饭,心中简直了,不要太悲凉。
回到汽车厂,新搭起来的二层简易小楼。
赵鸭绿等着他呢:“苏工,北京那边已经确定了,十月,领导们就要来视察了,厂房现在正在建,但关于改进车性能的问题,您可是出国考察过的,至少得提出几个有建设性的点吧,怎么办,你说?”
苏向东手拍在办公桌上,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追陈丽娜啊。
那个女人肯给点建议,他就能做出建设性的改变来。
数学竞赛考完,当时成绩是出不来的,柴校长带着孩子们,还参观了一趟乌鲁飞机场,去市内几所大学逛了逛,晚上带孩子们住了一夜的宾馆,这才给带回来。
刘小红头一回住宾馆,床太软,一晚上没睡着。
当然,主要是隔壁李明成在弹琴,还乱嚎,不停的吵,吵的她睡不着。
上了火车,高小冰就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李明成呢。
“小红,你昨晚听到隔壁李明成唱的歌没有?”
“听见了,可真够吵的,他唱的那是什么啊?”
“欧美那些地方现在最流行的歌曲,怎么,你听不懂吧?”高小冰神神秘秘的说。
刘小红摇头:“倒不是听不懂,只是嫌太吵,你要不说他是在唱歌,我以为是谁踩了狗尾巴,狗在乱叫呢。”
“那叫摇滚。”高小冰说。
她咬着红红的唇盯着对面看了半天,突然就说:“聂卫民,你过来,我要和你换座位。”
“不换。”
“你是不是嫌我家小红卖猪崽,身上臭,不想跟她一起坐,你过来闻一闻,她身上很香的。?”高小冰的嘴啊,简直了。
聂卫民给满车厢的同学盯着,咬牙说:“高小冰,小心我掐死你。”
高小冰把聂卫民给扔远了,就坐李明成对面了。
一直一幢楼上住着,高小冰心说:没想到啊,明成哥哥看起来斯文,还能唱那么狂野的歌。
“李明成,你想考北外吗?”她就问说。
李明成仰着头,低声说:“我想考解放军艺术学院,你对那个学校有兴趣吗?”
哎呀,高小冰头一回发现,楼上的李明成哥哥长的这么帅气哦。
要他变成兵哥哥,一定会更帅气吧?
聂卫民和刘小红给强扔到一个座位上,甭提多尴尬了。
这个周末,正值春暖花开,也是农场里最忙碌,但也最漂亮的时候。
这个时候矿区的很多人都会到农场去。
现在已经没有工分那一说了,但是领导依然可以号召机关单位和厂区的工人们到农场里劳动,以换取额外的蔬菜和棉花等福利。
年年这会儿,陈丽娜肯定得去农场。
更何况,今年聂卫民听说,于连海已经从前线回来了,为了欢迎他,农场还要办联谊会呢。
所以,聂卫民心里有自己的计划,当然,那是准备要帮刘小红改良生活环境的,高高兴兴的,就回家啦。
结果他刚一回家,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因为有一个公安,就在他家客厅坐着。
“香水,火柴,我们是从留在现场的这只火柴盒上,提取到了指纹。”那个公安就是于东海,他对聂工说。
聂工在饭桌前坐着,说实话,聂卫民从来没觉得爸爸老过,从小到大,爸爸在他眼里,似乎一直都是那么个样子。
可今天,他发现爸爸的脸色是那么的不好,头发间似乎还有隐隐的白发。
颤抖着手,聂工接过火柴盒,上面有紫色的印痕,当然就是用碘伏蒸馏过之后的,碘伏的印子了。
“你说,这火柴盒上的指纹,要跟卫民和卫国的做对比?”聂工抬头,惊讶的望着于东海。
那种惊愕和不敢相信,犹如重重一击,击在聂卫民的胸膛上。
他往后退了两步,拿香水和火柴搞燃烧,是他出的主意,要真在现场提到指纹,二蛋就完蛋了。
聂卫民以为自己玩的天衣无缝呢,以为自己脑子那么好,肯定可以逃过一劫呢,却没想到,二居然会在现场留下一个带着指纹的火柴盒。
火柴盒上贴着北京二字,显然了,那是他们家最常用的火柴盒,妈妈每次要买,都是买上一大包回来,放在厨房的灶头,由着他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出了这种事情,于孩子来说,一瞬间想到的态度,大概就是跑。
但等出门,扶着院门前的树,聂卫民就又站住了。
真犯了法,公安都追到家里来了,想逃,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二蛋穿着一件不知道哪来的脏兮兮的牛仔服,头发烫的跟鸡窝似的,摇摇晃晃的也正往家走呢。
一把把二蛋拽到小树林子里,聂卫民朝他头上就是一拳头:“不是跟你说了吗,火柴盒、香水瓶,这俩样必须带走,你怎么把一盒火柴留哪儿啦?”
“没有啊,不说这俩样东西,脚印我们都扫了。”二蛋一脸的懵。
聂卫民气的:“那就是小吕还是大吕,因为抽烟,也带着火柴,而且没有擦除指纹。你懂不懂,你是他们的大哥,咱们共同实施犯罪,追到一个人,全部都得进局子。”
总之,完蛋了,事前演练了那么多遍,教他们如何让一间房子能够密闭,又如何只起可以自已灭掉的火的。
聂卫民还千万次的叮咛嘱咐,一定要擦除所有的脚印和手印,尤其是指纹,因为公安能兑比指纹,而他爸更厉害,他爸能只凭两只脚印,推算出凶手的年龄身高和体重,只差算骨龄,就这,他们居然丢了一只火柴盒在现场。
“哥,怎么办啊,要小吕他们给发现,服装厂的工作肯定就完了。”二蛋下意识就说:“我,我想办法让他们赶紧逃吧。”
“咱们逃了,爸妈怎么办?”聂卫民问二蛋:“他们在矿区还怎么做人,你还记得甜甜丢了以后吗,陈自立头发全白了,拿鞋油染黑了假装自己没事儿,可有一天下雨,他从班车上下来,边走,头上边往下滴着黑油,那是咱们基地的人好,没人笑他,要有人笑,他脸往那儿放,甜甜妈直接气出心脏病,是人给抬出基地的你忘了?”
二蛋扑通一声,就坐到地上了。
爸爸头发白了,然后抹上鞋油假装头发还是黑的,再给雨冲掉的画面,一下就浮现在他眼前了。
俩哥俩面对面看了半天,聂卫民拍了拍二蛋的肩,俩人就准备进去坦白去了。
而家里头,聂工正准备送于东海走呢,俩人还在聊天。
“真要这么吓唬孩子吗?而且,咱们这属于栽赃陷害啊,这火柴盒是你家的,不是我们在犯罪现场找到的,再说了,一间民房里燃了一点酒精,这都够不上刑事犯罪,咱们这等不等于大炮轰蚊子。”于东海低声说。
当然了,刚才他和聂工之间是作戏给聂卫民看的。
首先,是陈丽娜因为自己的香水瓶子丢了,而怀疑火车站的爆炸案,就是二蛋和聂卫民俩兄弟干的。
再,她把服装厂的那帮小混混们全提来问了,威逼利诱,但一个个牙关咬的紧着呢,为了保护他们老大,绝不松口。
俩孩子犯这么大的事儿,陈丽娜当然要跟聂工商量。
接下来的事情,就全是由聂工来主导了。
没有人员伤亡,以及,只是火车站外面一处破旧的平房而已,巨大的响声引发了恐慌,要说影响,主要就是把火车站上的人都差点给吓坏了。
而性质呢,说它恶劣就恶劣,说它不恶劣,也不算恶劣。
但是,聂工生气的是,自己教了聂卫民那么多,他居然拿着这种技能去犯罪。
没办法,送走了于东海,聂工就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来收拾自己这俩儿子了。
聂工教子,可不比陈丽娜的温情,那烧火棍子都放不狠,打不疼。
他明知没有证据,主动栽赃一个火柴盒,打好招呼,就准备要把俩儿子给关号子里,冷静两天去呢。
至于服装厂的那帮小混混们,只要聂卫国吐口,当然是一起抓。
什么地方最能叫他们脑子清醒,以后不敢犯事儿,除了公安局,还有别的地方吗?
“卫民要高考了,不会留案底吧?”
“只关拘留所,不会留案底的,到时候我跟柴校长请个假就行了。”聂工说。
陈丽娜还是觉得不行:“二蛋皮,你把二蛋和他那群混混关几天也就完了,卫民那孩子心思敏感,细腻,你就不怕他给关完了,发挥不好考不上大学?”
“考不上就再复读一年,他才十六,那么早上大学,心智不成熟又给人夸几句,很容易迷失自我,要我说,就该让他复读两年,醒醒脑子再读大学,他是够聪明,但他能驾驭那份聪明吗。”
陈丽娜正在裁布呢,转眼五一,农场里要搞一场难得的机关单位联谊会,她正在给妹妹裁一条,传说中的白雪公主的裙子呢。
只为让妹妹能在农场里搞联谊会的时候,做一个漂漂亮亮的,白雪公主。
妹妹觉得很好奇:“妈妈,号子里好玩吗?”
陈丽娜说:“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咱们大概得给你大哥和二哥准备牙刷,牙膏和洗脸盆,还有脱鞋,你大哥呀,还得备三条内裤。”
“我去帮他找内裤。”天真的妹妹还以为,号子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呢,就去帮哥哥找内裤了。
转眼,俩气的聂工肝在颤的臭小子,就进来了。
为防不能一发击心,聂工故意轻撩了撩头发,把自己几根白发都露了出来。
老父亲的心啊,在俩儿子的眼里,已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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