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点的火, 又是谁把王小兵哄那地方的?”聂工就问。
二蛋招待的老实着呢:“小吕点的火, 王小兵是自己去的, 爸,我真的就只是在远处看着,他们说我是学生, 不让我去, 我也不知道有我指纹的火柴盒为什么会在犯罪现场。”
他眼泪叭叭的往下丢呢。
“爆炸声呢, 又是怎么来的?”聂工再问。
二蛋说:“小蒙和小金是帮着装货的, 就只是在操作的时候, 把卡车的后挡板猛然放下, 声音就特别大。”
所以, 爆炸声和火,就是这么着, 同一时间发生的。
聂工看大儿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聂卫民举起了手:“我是操纵全局的那个人, 你们抓我就好。”
“玩火, 耍小聪明的时候得意吗, 是不是以为永远都没人能戳穿你们?”聂工就问。
聂卫民还点头呢:“要操作的好, 是不会被揭穿的, 而且,爸, 我想过很多遍了,我完全可以用火/药, 但我知道火车站是个人流密集的地方, 我没敢。”
家里有枪, 还有火/药,要他再手狠一点,是不是就得端枪出去。
“可你知不知道,在火车站那中人流密集的地方,踩踏跟爆炸一样可怕,而你妈和卫星当时就在火车站,一旦发生大规模的骚动,混乱,她们很可能被人踩死?”
聂卫民脸都白了,没说话。
陈丽娜要不是有苏向东那个油耗子撑着,当时肯定就给踩下铁轨了,但这个她没说出来,她要说出来,聂工估计就该拿猎/枪轰人了。
妹妹摇着爸爸的腿呢:“爸爸,大哥知道自己错啦,只是嘴硬。”好吧,这时候就闺女最可爱了。
邓淳在外面吓的魂飞魄散:“卫疆,你爸不会疯了吧,聂卫民和聂卫国可是他亲儿子,他不说帮他们洗脱罪名,要送监狱里去?”
“是局子,但只是拘留,不是坐牢。”三蛋说。
邓淳竖起了大拇指:“你爸心真黑。”
“怎么办,你们是自己去自首进局子,还是让我送你们去?”聂工就问。
聂卫民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二蛋特不争气的说:“妈,我饿。”他也不知道再说啥,他就是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妈妈,而且,关监狱啊,虽然说从来没关过,但一听关监狱,每个人下意识的,都是感觉自己从此就要完蛋了嘛。
“让他们吃了饭再去吧?”陈丽娜于是说。
“对啊,吃饱饱的再去吧。”妹妹也说,她正忙着给二蛋准备拖鞋呢。
二蛋的拖鞋,臭烘烘的,妹妹搧着鼻子说真臭真臭,给他放洗脸盆里了。
二蛋仰天嚎了一声,哭的房顶都差点要掀翻。
三蛋倒没事,邓淳给吓坏了:“不行,这种场面我受不了,聂卫疆,咱俩到小林子里背英语吧,咱俩好好学习,可别学他们。”
想起自家老爸给他气的胃疼,然后拿头撞墙的样子,邓淳心里好酸啊。
他也好想他的爸爸,唉,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邓淳想,要妈妈活着,我肯定会乖乖听话的。
晚饭陈丽娜做的羊肉臊子的机器面,因为二蛋喜欢吃她手擀的,特地还给二蛋又手擀了一张。
炒了一个豆角五花肉,再凉拌了个黄瓜,还有昨天放冰箱里的黄焖,炖了放桌上,全是他哥俩爱吃的。
妹妹小小的人,早给他俩准备好了拖鞋,洗脸毛巾和牙刷脸盆,就在地上摆着呢。
给聂卫民挟了块拍黄瓜,她说:“在外面,记得要开开心心啊。”
聂卫民抿着唇点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她又给二蛋夹了一块肉:“团圆的饺子滚蛋的面,你要跟面条一样顺顺利利哦,吃完就滚蛋吧。”
“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说,都哪学的啊?”陈丽娜就问。
卫星说:“我冷爸爸教我的呀,他说,部队上滚蛋都是吃面。”
“那不叫滚蛋,叫退伍。”一直装严肃装悲痛的爸爸终于忍不住提醒妹妹:“你不能再去你冷叔叔家了,说话可真粗暴。”
“但冷爸爸说你很小器,哼。”妹妹说。
聂工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场了,只得别过脸。
聂卫民吧,能感觉得出来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因为他从苏向东的身上学到了,什么叫作犯法,以及什么叫做犯罪,他很小心的掌握着那个界线,顶多只是关押两天,批评教育。
但在聂卫国这儿,天都塌了。
他和他的小弟们的前途全都完蛋了,他要进监狱了,他从此得是个犯人了。
吃完饭,他还非得给妈妈最后再洗一次碗。
聂工让赶紧走,陈丽娜觉得孩子可怜,于是全家又看着二蛋洗碗。
二蛋呢,简直搞的跟临终告别似的:“妈妈,对不起,原来我洗碗总是马虎,要你再洗一遍。”
“没关系,以后洗干净就行了。”
“我要死在监狱里,你不要想我,但我会永远记着你的。”二蛋不敢看妈妈,不敢看妹妹,一会儿后悔自己从来洗不干净碗,一会儿又后悔自己没有多疼疼妹妹,抱着聂卫星哭的呀。
聂卫星呢,善良,仗义,但决不悲情,给他抱烦了,就说:“哎呀快点滚蛋吧,二哥你身上可真臭。”
二蛋一步三回头,是给聂卫民硬拽到车上的。
被子,脸盆牙刷,往后备厢里一放,带着几个小的,全家就送着俩大的一起蹲号子去了。
“妈,我要死了你可不要想我啊。”二蛋的眼泪,简直就像汪洋大海。
陈丽娜说:“你不会死的,而且,你们干了坏事就进局子,这是你们该负的法/律责任,等出来的时候,我会去接你的。“
“可万一我死了吧?”二蛋简直了,哭成一滩水了。
妹妹说:“我们会把你埋了的。”
事实上,于东海听说聂工想收拾儿子的时候,一开始挺为难的。
没有罪证,然后栽赃罪名,把俩孩子给关拘留所,这种事情它不符合法/律。
正好,他们从边境上破获了一起境外走私毒/品案,胡区长在公安局听汇报呢。
矿区目前吸那玩艺儿的人不多,有一个叫库尔的,本来是给抓了,结果在从边境回来的半路上,因为吸毒过量而死了。
从贩毒案又说到火车站的过火案上,因为事发在高三学生要去考试的时候嘛,胡轩昂就多问了几句。
于东海就多了句嘴,说聂工怀疑是自己俩儿子干的,但目前没有证据,只能屈打成招,唬孩子,问胡轩昂该怎么办。
胡轩昂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他说:“我比聂工大点儿,我是37年生的,一开始在北平读的小学,那时候我特喜欢磨豆腐,不愿意去读书,宁可到隔壁的永顺和帮人磨豆腐,就是不上学。那两年饿啊,而且北平是给日本人占着的,不说满大街抢吃的,百姓过的都是提心吊胆,那时候能读书,多不容易的事儿。有一天我死活不肯上学,我爸就说,要把我送到治安队去,当然,他是塞了钱,打过招呼的,但是,我不知道啊,在里面蹲了三天,出来我就愿意学好了。”
于东海都笑了:“现在新社会,跟旧社会不能比啊领导。”
“我觉得,只要能教育孩子,一切都可以通融,国外甚至有很多,专门一天,让孩子们去体验大人的各种工作岗位的活动呢,农村还有很多,孩子不愿意读书就专门让他种一年地的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关两天,要关两天能挽救一个濒临犯罪的孩子,很有必要。”
好嘛,关就关吧,但为了怕影响不好,于东海特地让聂工把车给开到后面了。
怕有人再看见,说出去要传闲话。
正好李明成来给胡轩昂送饭,胡轩昂就吩咐:“明成,你不爱唱歌嘛,搞个悲情点儿的音乐,一定是要特悲壮的那种,就站羁押室的外面唱,好让聂卫民两兄弟,能醒醒他们的脑子。”
所以,进了羁押室,才换完衣服,二蛋就听见外面吉它咣的一声。
那不李明成最近正在狂热的喜欢着皇后乐队的那首《波西米亚狂想曲》,是高小冰送他的磁带,那种音乐,声音里的那种痛悔,那种无奈,那种将死之人的绝望,尤其是中间一声声的叫着妈妈,二蛋混身的汗毛,就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哥,这歌词是啥,你能听懂吗?”他问聂卫民。
“妈妈,我刚刚杀了人。”
“用枪抵着头,扣动了扳机,现在他已经死了。”聂卫民听着,翻译给二蛋听:“妈妈,人生刚刚开始,但是现在我完全把它毁掉了……我无意让你哭泣,若明天这个时候我不能回来,你一定要撑住……撑住……”
却原来,他的此刻,早给唱在别从的歌声里。
聂卫国突然就不哭了,蹲到了角落里。
羁押室是单独的,里面就他兄弟俩人,二蛋和聂卫民俩人相对而坐,静静的,听李明成在外面唱了半夜的歌。
而聂卫国的那帮小弟呢,所有参于过陷害王小兵的,也给单独关押起来了。
杀鸡儆猴,三蛋和邓淳到这一刻,才发现要真干了坏事,是会给抓进号子里去的。
估计自打邓淳生下来,也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安静过。
相互看了一眼,俩人头就偎一块儿,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夜里陈丽娜躺炕上了,刚哄睡妹妹,聂工进来了。
独自坐了会儿,他掰过陈丽娜的脸颊吻了吻,就又准备要走。
“你今晚不会还加班吧,怎么这会儿出去?”陈丽娜就问。
聂工说:“孩子们给羁押着,我不放心,我在外面等着他们去。”
说完,他就走了。
事实上,总共羁押了48小时,第三天一早,为了聂卫民能早点到校,于东海早上六点钟就把他给喊起来了。
这会儿天还没亮,外面正是一团麻黑的时候。
四月的早晨,冷,风中满是花香。
聂卫民的性子,跟苏向东挺像的,自恃聪明,也知道父亲不敢拿他的前程怎么样,而且,他也确实只是做了个恶作剧而已。
关了两天,受点小惩罚,出来该上学上学,该考试考试,于他来说,没什么大的损失。所以,淡定着呢。
结果,从公安局出来,拐过弯子正准备往学校去了,他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车,抬头看,还能看见二楼羁押室窗子上的钢筋呢。
这辆车看着眼熟,好吧,00002,这是他家的车。
车顶上铺几床厚被子,上面落了一层薄霜,聂工抱着手臂,就在驾驶坐上睡着呢,为防把自己闷死,他开了一点窗户缝儿。
聂卫民明白了。
车正好在窗子底下,是因为他爸怕他们要从羁押室逃出来,而垫着被子,则是怕他们要万一逃出来,跳下来的时候,不至于摔断腿。
那这两夜,估计他都是这么守着的。
抹了把脑袋,聂卫民在车外面疾走了两大步,头抵到了车窗上。
深吸了口气,他敲开窗子说:“爸。”
“哦,出来啦,卫国呢,我带你们去吃碗羊肉粉?”聂工醒来,似乎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对聂卫民说。
“他不会跑的,也不会跳楼的,还有,他们还得多关押十二小时,您能先带我吃个早餐,然后送我上学吗,我估计我已经落下好多了?”聂卫民说。
聂工把车挪了过来,俩父子把被子全抱了下来,开上车,就去吃早餐了。
傍晚,陈丽娜带着邓淳,三蛋和妹妹几个,才要去接聂卫国和他的那二十个小马仔呢,无一幸免,全部在拘留所里呆着呢。
被邀请去接小混混,冷奇觉得很意外:“还敢点火,一人放一大脚,赶回哈密不就完了,陈丽娜,你就是事太多。”
说实话,大家对于喜欢小偷小摸的混混们,都是极为反感的。
品型不端,又何谈别的。
妹妹也说:“一人放一大脚。”
邓淳和三蛋两个坐的可端正了,一言不发。
把一群孩子带着,就回服装厂了。被羁押嘛,肯定吃不好,而且,主要是那种心理压力,好容易养胖的一群孩子,全瘦了,马瘦毛长的。
食堂给下的面,一人一碗,二蛋不动筷子的时候,小吕他们也不动,陈丽娜把面挑了挑,把筷子给二蛋,一帮小混混们才敢挑面。
“你们觉得不过是点个火,放个声响,可那天火车站差点就踩死人了。”陈丽娜看他们都吃了起来,才说:“我和聂卫星差点给人踩到铁轨上,而那时候正好要发车,如果发车,我俩就会给压死在铁轨上。”
二蛋又不敢吃了,憋着泪,但没敢说话。
“你们可能觉得这没什么,毕竟我于你们也不过外人,聂卫星也不过是个你们不认识的小女孩而已。但要是你们自己的家人呢?给踩坏了,怎么办?”既然要教育,那就痛彻心肺,说的更严重一点。
事实上对于这帮孩子来说,陈丽娜至少给了他们一碗饭,夜里还专门请了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唯一的不好处就是工资给的太少,一个月才两块,他们完全没得钱花。
但聂卫星呢,多可爱的小姑娘,要真给火车压死了,这帮孩子估计全得疯。
二蛋不吃面呢,眼睛红红的,看着妹妹。
妹妹说:“我没死,我好着呢,你们看。”
她把小胳膊一伸,一群混混们的眼睛全红了,他们不敢想象,小卫星要给火车碾死,他们还有何颜面活下去。
“不是我苛扣你们的工资,而是,你们都很能吃,吃饭就是一大笔,读书请老师也是一大笔钱,你们还要住,还要穿衣服,那不全是钱吗?”陈丽娜于是又说。
孩子们顿时又沉默了。
事实上,服装厂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出货量,而他们,也确实能吃。
“别说了,年满十六岁以上的跟我走,十六周岁以下的,继续滚回服装厂去搬货,如果还有敢搞事的,一律关少管所。”冷奇说。
他又不是看不出来,陈丽娜故意卖惨,不就是想让这些孩子们当兵吗。
现在当兵,不比原来,像他,十三四岁就穿军装了,现在要年满十八周岁。不过在边疆,这个条件因为征兵条件的不够可以放宽,主要还是根据地方上的情况而变的。
所以,冷奇可以做这个主。
“你妈搞这么多孩子,她养不过来的,聂卫星,你安娜姨就一个孩子,锋锋又那么可爱,考虑一下,去我家吧。”冷奇悄声说。
“不去,你的手上有粑粑。”卫星悄悄说。
冷奇给气的,伸着双手说:“我已经洗过很多遍啦。”
聂卫星手捂着小嘴巴:“可还是臭臭的。”
冷奇深吸了口气,悄声说:“你知道吗,你们家那么多孩子,你爸给他们全都擦过粑粑,他的手岂不更臭?”丧心病狂的抹黑。
妹妹想了想,似乎是的哦。冷奇就说:“男孩真讨厌,越大的越讨厌,你说,你们家的男孩有锋锋可爱吗?”
妹妹想了想,好想是没有哦。陈丽娜于是说:“反正你二哥也不听话,卖唱换钱,换了钱就是胡吃海喝,我听说川菜馆的老板见了他,现在都是喊大哥,卫星,不行你就去你冷爸爸家吧,你二哥呀,早晚得把咱们家给倒腾干净。”
二蛋给吓坏了,举起双手说:“妈,我改啦,我真的改啦。”
痛彻心肺的聂卫国,上辈子,那是仗义疏财,挣得多也花得多,死的时候兜里没有一毛钱的主儿。
但这辈子,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父母和家人,以及,一条正道的难走。
所以,他懂得省钱了。
也懂得,他活着,不止是活自己,而是活着一家人的期许了。
从此,他虽然还唱歌挣钱,但再也没有乱花过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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