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重青黑的屋顶从脚底下掠过,李寻欢和阿飞施展轻功飞驰,不久之后果然看到了街上的一行人马。
看这行人走的方向,似乎是要向城西。不知是不是心有顾忌,他们并未在大街上纵马,而是按辔缓行。
骑在白马上的童子一袭红缎镶白兔毛边斗篷在夜色中也颇为醒目,已经到了寻常小童上床就寝的时辰,这孩子却似乎丝毫也不觉得累,漂亮的小脸板得紧紧的。
与他并马而行的是一身材高大的紫衣老人,面如重枣,长鬤过腹,不怒自威。
李寻欢一眼就认出了那紫衣老人。铁胆震八方秦孝仪在江湖上被尊称为大侠,河南秦家雄霸一方,与少林寺的交情也一向不错。
只是,这世上被称为大侠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大侠呢?
李寻欢面沉似水,心也沉了下去:“ 大哥他....."
“秦老伯,那贼子真的会去沈家祠堂?” 红衣童子忽然问。
只听那秦孝仪道:“那人带着棺材,自然不能入住客栈,西门外的沈家祠堂是他唯一可能落脚的地方。”
“那贼子害得我被爹打,竟然还敢要我给死人磕头,实在可恶。”孩童的小嗓音气愤愤地道。
秦孝仪威严厚重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又是讥讽又是恶毒的笑意。
那汉子被龙啸云拿一千两银子打发走了后, 龙啸云尴尬地笑道:“唉,内子太溺爱孩子,我也没有办法。秦兄见笑了。”
想起龙啸云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内疚的模样,秦孝仪心中嗤笑。一个女人而已,就算长得美些,没了男人什么也不是,龙啸云要真心想赔罪,林诗音还拦得住他不成?
那人提出要龙小云磕头守灵的时候, 龙啸云眼角肌肉跳动,只怕心中已经恨不得把那人砍成几段吧,却偏要摆出一副仁义的样子,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他秦啸仪。
那汉子走的时候神色悲愤,这份冤仇是解不了了,这种卑贱的人,虽无权无势不足为惧,但至少长了一张嘴可以乱说,留着总是后患。
这么晚了,龙小云悄悄带人出门,要说龙啸云不知道,把秦啸仪的头拧下来他也不会信。
秦孝仪心中冷笑,姓龙的把别人当傻子,想拿他当枪使,他就帮他这个忙吧。
要没有这么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他们的计划怎么进行下去呢?
秦孝仪哈哈一笑:“那人不知死活,实在是该教训一番。“
“他要是再敢找我爹娘告状,我就把他也杀了。”红孩儿道。
秦孝仪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儿龙少爷已经杀了他的同伴,就饶他一命吧。不过好好教训一番是少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心里一寒,一阵悚然之意令他背上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的人对危险的一种奇异的直觉。秦孝仪并非庸手,这种直觉在过去至少救过他三次命。
秦孝仪倏然而惊,瞪大眼睛前后左右扫视一番,天上地下也没有放过。
四周却一切如常,除了他们这行人以外,并无动静,方才那股凛冽的杀气似乎只是错觉。
“见鬼了。”秦孝仪心中暗骂了一句,一路暗暗警觉不提。。。。。。
不用去瞧李寻欢,阿飞也知道李寻欢此时脸色有多难看。
李寻欢很少动怒,更很少对人动杀心,但是方才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怒气强烈得几乎化为实质。连阿飞自己也很想跳下去给秦孝仪直接来个一剑穿喉。
阿飞上一世并未见过秦孝仪,若是初入世的阿飞,可能会觉得这紫衣老人虽跋扈霸道,但是还知道叫龙小云不要杀人,总算有点分寸。然而见识过了赵正义之流的无耻,龙啸云的虚伪,阿飞虽不知紫衣老人的身份,却根本不认为这人会有那么好心,若是真的不想龙小云杀人他本可以阻止龙小云出来。
若是像阿飞所料想的那样,秦孝仪的用心险恶得让人不寒而栗。龙啸云和这样的人结交,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能想到的,李寻欢岂会想不到?
这世上绝没有人比李寻欢更在乎林诗音和龙啸云,可惜,他的这一片心注定要被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阿飞的手握紧了剑柄,眼眸黑沉,蓄满了怒火,这一世,他并不是那个白纸一般的少年。可是,他该怎样护住李寻欢,他能不能护住李寻欢?
阿飞的剑一向无情,然而世上很多事,并不是靠杀人能解决的。
他的剑虽然锋利,却无法守住一个人的心不受伤害。
李寻欢对龙啸云的感情,便如一把沉重的锁,让阿飞的剑被锁住无法出鞘......
龙小云一行人到了沈家祠堂,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拉着一口黑棺材停在门外。
龙小云带人跨进祠堂的门。正坐在蒲团上发呆的汉子听见动静,抬头一看,立刻跳了起来,警惕地瞪着龙小云。
龙小云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心里很不服气,很想杀了我?”
那汉子目中现出悲愤之色,瞪着龙小云不语。
龙小云小脸一扬,道:“你怎么不说话?现在你知道我父母是谁了,就连话也不敢说了吗?“
那汉子悲愤之色愈浓,狠狠瞪着龙小云,手已经紧紧握住刀柄,跟这小孩一起来的紫衣老人看起来武功不弱,但他若是抱着同归于尽之心,未必不能得手。
只是,他固然不惧一死,遗下的妻儿却该依靠哪个?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又该怎么办?
汉子咬牙良久,沉声道:“我承认不敢杀你,你还想干什么?“
龙小云叫道:“哼,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叫我给那死人磕头守灵?我娘脾气好不与你计较,小爷却忍不下这口气。你赶快跪下磕头求饶,不然我就废了你。“
那汉子难以置信地瞠目,半晌,忽然嘶声笑了起来:“好,好,好,真是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小畜牲。老子今天认了,大家一起死吧!” “唰”地抽刀出鞘,向龙小云砍去。
龙小云丝毫不惧,身子凌空一翻闪开,落地时手里已多了两柄精光四射的短剑,闪电般向那汉子刺去。
他年纪虽小,出手却已很快,寒光闪闪,转眼已攻出七八招。
那汉子挥刀格挡,他武功虽不高,力气却不小, 这童子年小力弱,只要碰上他的刀,短剑自然会被格飞。
谁知龙小云不但出招快,变招更快,剑光霍霍,眼看那汉子的刀就要撞到他的短剑,他却总是在那之前,不是脚步一转,就是剑势一变,避了开去,十几招一过,竟是已换了七八种精妙的剑法。
秦孝仪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暗惊。这孩子竟是个练武的奇材,不但身手灵活,聪明机变,而且出招狠毒,若非年纪太小,只怕那汉子早已伤在他的手下。
那汉子的刀始终无法碰到龙小云的剑,却好几次险些被他刺中,眼看兄弟冤死,自己却连一个小孩子也收拾不了,越打心中越是悲愤,忽然间大喝一声, 不顾龙小云从旁边向他腰间刺来的一剑,挥刀横扫出去。
这一下若是扫中了,龙小云固然可能被砍成两段,而汉子自身也逃不了一剑,自是两败俱伤。
只是龙小云比他想象的更灵活,突然极快地一矮身,紧接着剑尖向上一挑,那汉子大叫一声,长刀落地,捂住手腕退后,指尖鲜血淋漓滴落,紧接着大腿上又中了一剑,疼得单腿跪了下去。
龙小云”呸“了一声,精致的小脸上又是得意,又是轻蔑:“你这么大的人连小爷也打不过,真是废物。赶快磕头求饶小爷就不杀你。“
那汉子脸如死灰瞪着龙小云。如果眼光能够杀人,龙小云大概早已死了七八次,可惜现实却是他只能任人宰割,无力反抗。
他痛恨世间的不公。这恶魔般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能请到名师学武,更能仗着家势为所欲为。而他和兄弟老老实实,卖力气挣口饭吃,却因为武艺低微,便只能任人作践。
恨到极致,这人反而镇定了下来,嘎声道:“要杀便杀,啰嗦什么。老子没本事报仇,但是总可以变成厉鬼缠着你,拼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咬断你的喉咙,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到时候,无论你的父母多么有钱有势,都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底却通红,似要流下血泪,龙小云到底是个孩子,被这汉子的神情和话中的狠厉绝望之意惊住了,想起若杀了这人,他真的变成厉鬼缠着自己,不由得抖了一抖。但是又觉得就此被吓住很丢人,想了想,冷笑道:“你要我杀你,我偏不杀。但是我要刺瞎你的眼睛,割下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秦孝仪一笑,竟真的看着龙小云一剑向那汉子的眼睛刺去。
那汉子不闪不避,反而一头向短剑撞去,眼看便要血溅当场,却忽然“噗”地一声闷响,龙小云惊叫一声,手上的短剑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一粒小石子掉落在地,滚了几滚。
祠堂门口,慢慢出现了两条长长的人影,随后两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秦孝仪瞪大眼睛看清来人的面容,心中登时大惊。
那人却并没有看秦孝仪,他的眼睛始终凝注在龙小云脸上。他身边的少年却看了秦孝仪一眼。
那一眼是如此冰冷,锋利中又带着冷漠,以致秦孝仪背上立刻起了一阵熟悉的寒意,浑身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
就仿佛黑夜里走进一个地方,却忽然发现有柄雪亮的刀正在等着自己。
龙小云手里紧紧握着另一把短剑,亦是警惕地瞪着来人。
眼看那人快要走到他面前,龙小云带的随从中却忽然有两个大汉跳了出来,一左一右,各执钢刀,挡在那人面前,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刚皱了皱眉,便有一道光芒闪过,好似黑夜里的闪电,“哐当”两声,那两个大汉手中的钢刀同时落地,人也被旁边的少年踢得飞了出去,“啪”地摔在地上。
那人看了少年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龙小云面前,凝望他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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