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归程

    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座小山谷,小山谷里,有一坐小小的茅屋。

    茅屋有着金黄的屋顶,屋前小溪清亮,流水潺潺,屋后绿竹森森,幽静清凉。

    这地方远离尘俗,风景美丽,最适合想脱离喧攘尘嚣静心修行的高人隐士居住。

    茅屋里有张竹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一身简朴淡黄衣衫,正闭目打坐,乍一看倒真有几分隐士味道。

    黄衣人的头上冒出袅袅白气,显然练功到了紧要关头。

    又过了半晌,黄衣人忽然闷哼一声,身子一震,紧闭的唇边出现了一丝血迹。

    片刻之后,黄衣人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嘘出一口气。

    这时再不会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修行的隐士了,因为一个修行的隐士决不会有这样阴沉冷酷的目光。

    “还是不行?”

    屋角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八/九岁的童子站在屋角阴影里,竟也安静得像个影子,若非他突然出声,别人必定很难察觉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男孩一身短褐衣衫,袖口扎起,腰带上斜插着一柄短剑。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并且还会一动不动地再站很久。

    黄衣人满面阴鸷、没理会他,过了很久,才冷冷哼了一声,道:“是我轻敌了。我本以为金乘风已不会有反抗之心,然而一个人若是存了必死之心,这世上自然再无牵绊他的东西。“

    童子道:“但就算他存了必死之心,力气比平时大得多,那支箭本来也还是伤不了你。”

    上官金虹点头,叹道:“但我竟未料到白天羽会请来李寻欢这样的高手,杀了莫无极,打乱了我的计划,更未料到李寻欢会出手相助金乘风。”

    荆无命想了想,道:” 但是李寻欢的武功,还是不及你是么李寻欢杀了莫无极之后,你为什么不出手杀了他?”

    上官金虹冷哼:“李寻欢向莫无极出手之时,我想看清他武功到底如何,谁知莫无极那个废物,那么快就被他杀了。莫无极一死,大势已去,杀不杀李寻欢都不能改变什么,我岂能贸然出手引火烧身?”

    他又思忖良久,脸色变幻,最后叹了口气:“我自以为算无遗策,竟未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伤在箭下也是应该的。”

    荆无命脸上现出忧色,道:”已经这么久了,你的真气还是不能顺畅运行”

    上官金虹苦笑:”皮肉之伤倒也没什么,只是我此次不但被贯穿了肩骨,经脉也被箭上所附内力震伤,带伤奔驰更是伤了内腑,没死已经算运气。要想修复经脉恢复如初,只怕需数年之功。“

    他的眼里射出森寒的光,冷冷道:”我会记住这次教训的,诸葛一生唯谨慎,因为不谨慎的代价就是死,而死人是没有机会重来的。“

    荆无命想起那一道如惊电飞驰,迅捷优雅的身影,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几分神往之色,瞄了瞄上官金虹,鼓起勇气问:“李寻欢的飞刀,真的那么厉害吗?”

    上官金虹冷冷看他一眼,道:“那日隔得太远,我并未看清他出手,但他既能杀了莫无极,飞刀自然是厉害得很了…… 我原以为,李寻欢功夫必定不错,但是例不虚发的名头,多半还是百晓生见他年少俊美,又是风流探花,附会出来哗众取宠的噱头,否则兵器谱前十名里都没个让世家大小姐们做做春梦的,还有什么意思? ”

    荆无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不敢再说,上官金虹默然半晌,却又喃喃道:“如今看来,他这兵器谱第三,倒也不算浪得虚名。那白天羽遇事不能忍,只知呈匹夫之勇,不足为虑。倒是李寻欢,将来必是我劲敌......“

    荆无命想了想,小心问道:“你说只有强者才有资格为你所用,既然你看好李寻欢,为何不去招揽他?”

    上官金虹默然,过了半晌,长叹一声:”李寻欢不是能征服的人。若是之前,我倒是可以着意结纳,他这样的人,一旦把你当成朋友,你就可以抓住他的弱点。如今,却是太迟了。”

    他蓦然一声轻啸,长身而起,眼中露出傲色:“哼,人生在世,若无敌手,岂非太过无聊?总有一天,我要亲自会一会他。在那之前…… 李寻欢,你最好给我活得好好的。”

    又是一年冬末春初,关内,梅花已纷纷含苞吐蕊,关外却仍是天寒地冻,朔风凛冽。

    纷飞的白雪间,一辆马车自北而来,车轮辗碎冰雪的喀嚓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不但没有增添热闹,反而更显出天地间的苍凉寂寥。

    赶车的虬髯大汉却似乎一点不受天气影响,他头戴一顶毡帽,双目如鹰、 炯炯有神,盯着前方的道路,蒲扇般的大手执着长鞭,时不时在空中“噼啪”挥舞两下,催马前行。

    他身后的车帘掀开一角,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这雪越来越大了,都是我急着赶路,倒累得你这般辛苦。”

    虬髯大汉爽朗一笑:“少爷说哪里话?老爷当年救了我父亲,又给了我父子容身之处,让我父亲得享天年。如今少爷又救了我,这两代大恩我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只是给少爷赶赶车算什么辛苦。”

    这大汉虬髯似铁,脸上有浓重的风霜之色,看不出多大年纪,相貌颇为凶恶,但是说话的口气却甚是柔和,充满尊敬。

    那声音一叹:“十五年前你投身公门的时候我才七岁,找不到常陪我玩的小甲哥哥,还闹了好几天。这些年你到底过得怎样?为何会被人追杀倒在雪地里?那些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虬髯大汉脸色黯淡了下去,目中露出沉痛之色,默然许久,道:“若非少爷将我从雪地救起,我早已是个死人,少爷又为了给我治伤耽搁了这些时候,我本不该瞒着少爷,但此事实在一言难尽,我已答应过别人永不将真情说出。如今再得少爷收留,铁传甲只愿将过去埋葬,从此一生服侍少爷。”

    那声音沉默片刻,道:”好,我不问你。只是昔年威震江湖的铁甲金刚,怎可以奴仆自居?你我朋友相称便是。”

    虬髯大汉道:“我知道少爷交友,从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只是我父亲若知我如此僭越,定会泉下不安。少爷不必再劝我了,能一辈子跟随少爷,不用再过逃亡的日子,已经是我的福气。”

    李寻欢听他语意甚是坚决,便不再说。铁传甲谨守主仆之份,他却不会把他当奴仆看待。

    虽然多年未见,但是铁传甲把恩情看得如此之重,又重诺如山,李寻欢相信铁传甲绝不会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却为何会有人苦苦追杀他多年?以铁传甲刚烈威猛的性子,又为何宁愿隐姓埋名天涯逃亡、也不设法做个了断?

    听铁传甲语气,往事必定极为沉痛,李寻欢心中隐隐忧虑,轻咳了几声,伸直长腿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眉头轻蹙思索。

    外面冰天雪地,车厢里却温暖如春,铺了细密轻软的貂裘,窗壁上悬挂的鎏金镂空花鸟纹银香球吐出幽幽暗香,比寻常人家卧室布置得还舒服。

    只是这段旅程实在太长,穿越沙漠更是令人身心疲惫,李寻欢的面色比在绿洲时好了些,却还是现出几分苍白。

    阿飞轻轻道:“你现在的身子,喜怒忧思七情都不宜过,铁大爷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金无望说李寻欢这次中毒,对五脏六腑都有些影响,那千日醉抑制身体机能,对心肺的伤害尤甚,混在血管经脉里的余毒极难拔清,只能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李寻欢醒来后就想启程回去,无奈稍走几步路就心跳气喘,根本撑不住,金无望哪儿敢放人?

    李寻欢也自知,若是一意孤行,不但对不住前辈拳拳之心,若是将身子糟蹋了,那才会让诗音一辈子受害,只得亲笔写了信,托前去探望的白天羽派人给林诗音送去,养病的日子里还是不免日夜悬着心,一旦觉得勉强能上路了就去找金无望告辞。

    金无望知道再留不住他,只得长叹一声,派了得力人手护送他们出沙漠。

    旅途劳顿,关外又极冷,李寻欢半个月前染上了风寒,至今还在咳嗽,阿飞的小眉毛一路就没松过,练武之人身体强健,尤其是李寻欢这样的高手,内力精深,本该寒暑不侵。现在却风寒迟迟不愈,可见身子有多虚。

    直到他们在路上救了铁传甲,阿飞才暗自庆幸。

    上一世,阿飞最后一次见铁传甲,是在第一次去救被诬为梅花盗的李寻欢失败后。

    在铁传甲问他有没有见到他家少爷时,老实得像块石头的阿飞生平第一次说了假话。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知道,铁传甲必定会去为李寻欢拼命。

    但是阿飞不愿意这个铁胆忠心、已经陪着李寻欢吃了太多苦的汉子死,他宁愿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然而,两年以后,铁传甲还是因为担心李寻欢安危赶回,最终被杀,平静地死在李寻欢怀里。

    这件事,阿飞是三年后才从孙小红口中得知的。孙小红道,铁传甲的死,对李寻欢的打击,甚至超过了龙啸云的两次背叛。

    林诗音将铁传甲收殓在义庄的坟地,上官金虹死后,李寻欢将铁传甲的棺木起出,重新安葬在铁传甲父亲的坟边,并粗衣素食,为铁传甲守丧整整一年。

    铁传甲名义上只是他的仆人,却胜似他的兄弟。龙啸云是李寻欢的结义兄长,害他的次数却比敌人还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名份实在没什么关联。

    只有胸中燃烧着真正的热血的男儿,才会有真正的生死与共的感情。

    听着铁传甲爽朗的声音,阿飞在心中默默发誓,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这个忠肝义胆的汉子白白送命。

    李寻欢睁开眼笑了一笑,眼底似有溶溶春水,柔声道:“这次你跟我出关,实在吃了不少苦,回家了可得让诗音帮你好好养一养。”

    想起林诗音,他的心中不禁又泛起了一阵苦涩。

    这一去本拟两三个月就回转,谁知竟拖成了一年多,连婚期也误了,不知诗音这一年多怎样焦心难熬。

    此时离心爱的人越来越近,李寻欢竟有点近乡情怯之感。

    何况,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让他心情很沉重。

    得知袪毒的方子是人称“千面公子”的王怜花所开,李寻欢除了感激之外,心中自然还充满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

    对沈浪,王怜花,熊猫儿,金无望这些武林前辈的风采,他一直很向往,现在竟因祸得福,不但亲眼见到了金无望,还亲身验证了传说中的王怜花鬼神莫测的医术,心中怎能不激动、不兴奋?

    他恨不能飞过大海,去到沈浪等人隐居的仙岛,当面向王怜花拜谢。

    当谈话间金无望提起,王怜花问他有没有替怜花宝鉴找到传人的时候,李寻欢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因为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王怜花亲至李园,托林诗音转交怜花宝鉴,而林诗音,竟从未向他提起过。

    阿飞见他提起林诗音,神色先是很温柔,片刻之后,目光却又沉寂下来,看上去心事重重。

    ”你在想林姑娘?”阿飞问。

    李寻欢点点头。

    “你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李寻欢笑了笑。

    阿飞打量一下他神色:“你在想怜花宝鉴的事?”

    李寻欢:"……"

    要不是早已习惯了阿飞的敏锐和直接,李寻欢简直要以为这孩子是个小妖怪变的了。

    阿飞也沉默下来,武林前辈亲自上门托付,这回又一纸药方救了李寻欢,林诗音却令情郎做了背信弃义之人,此时李寻欢心中不知该怎样觉得愧对王怜花。

    他有些不忍心问,然而到底还是忍不住:“......你怪她吗?”

    李寻欢摇摇头不语,半晌,才轻轻道:“给王前辈找传人的事,还来得及,只是……我竟不知,她为我如此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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