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既去,原本以为今天会死在这里的群豪勇气大涨,场上形势立时逆转。神刀堂这边气势如虹,金风堡众人步步后退,金乘风脸色发黑,一咬牙,竟是换了一种打法。原先与白天羽的厮杀稳打稳扎,有攻有守,多少有点一较高下的味道,此时却咬紧了白天羽招招抢攻,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神刀堂弟子死伤遍地,白天羽早已恨金乘风入骨,却久战不下,金乘风的弓乃是千年紫杉制成,坚硬无比又弹性极佳,弓弦则是上等牛筋混合天山冰蚕丝所织,近身打斗可劈可刺可缠可绞,厉害实不输于任何兵器,以白天羽的功力也难以将其削断。
白天羽自出道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挫折,他性子刚硬骄傲,如何受得了这般憋屈,眼见金乘风一招“黄沙万里“,金弓舞出一片黄光,直取他头颈,白天羽胸中热血上涌,竟然不闪不避,一招“大海沉沙”还了过去。
这一刀若是劈实了,金乘风固然会被分成两半,白天羽的脖子却也会被弓弦勒断。
刀光如闪电,金光如游龙。此刻已来不及让任何人去思考值与不值,更来不及让人去后悔。
刀光与金光刹那静止!
预想中的两大高手同归于尽的场面并没有发生。白天羽的头还好好地呆在他的脖子上,金乘风的身子也没有分成两半。
那不足以眨眼的一瞬,一道身影如轻风掠过,白天羽的身子竟被人生生拖开了三尺。
“白兄,大局要紧,把他让给我。”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温和,却很有力。
这声音让白天羽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又让他立刻感激得几乎发抖。
这就是“朋友”,是他的朋友。相逢于萍水之间,他从未为李寻欢做过什么,李寻欢却在他最危急的时候赶来,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毫不犹豫地与他并肩而战,救他的兄弟免于狼吻,救他于生死一发之际。
因为有了这样的肝胆相照,这样的义气和勇气,这个江湖才会如此精彩,令人热血澎湃,百死而无悔。
白天羽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甚至没来得及与李寻欢眼神交汇,李寻欢就已经与金乘风交上了手。
他也什么都不用再说,因为他知道他不必为李寻欢担心。刚才李寻欢那一拉,时机之准,身法之快,手法之巧妙,已令他意识到,李寻欢武功的境界远在他之上。
而李寻欢只是拉开了他,而不是架住金弓好让白天羽趁机劈中金乘风,其中的磊落和自信更是让白天羽心悦诚服。
本来悲愤欲绝,被血腥,杀戮和对于自己的无能的自责刺激得几欲疯狂的心忽然平静下来,白天羽转身向白天勇所在的方向掠去。
他心中仍有很多的悲痛,但他已重新有了信心。
他只希望有一天,李寻欢也能因为有他这个朋友而自豪。
李寻欢制服金乘风,只用了一招。
这倒不是李寻欢武功真比金乘风高那么多。金乘风此时亦是心浮气燥,发狂地进攻时未免露出了破绽。李寻欢只不过在金乘风招式用老,弓尖快要刺进他胸膛之际,突然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扭撞进了空门,手指闪电般连点了金乘风三处穴道。
这一下看似简单,却是时机、速度、准确度缺一不可,稍有不慎便是金弓穿胸之祸。
金乘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向制住了他的年轻人。
年轻人眉目俊美如画,一双手却如铁铸,一手按着他肩头,一股力道从那修长白皙的手上透进,将他压跪在地,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小刀抵在他咽喉上,小刀轻而薄,简直像一片柳叶,而他竟无法挣脱。
冰冷的刀锋和杀气令金乘风咽喉上的肌肤起了一层寒栗,这时他才知道他的骄傲是多么可笑,年轻人看样子比他小着好几岁,若是平日他和这年轻人站在一起,只怕谁都会认为他是个英雄好汉,而那年轻人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而现实却是他被压跪在年轻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一刹那间,金乘风灰心之极,闭目等死。
小刀却没有如预想中的割断他的咽喉,年轻人眼睛刀一般锐利,审视他片刻,沉声问:“你看上去并不像个疯子,却为何要做疯子才会做的事?”
“我为什么要做疯子才会做的事?我为什么要做疯子才会做的事......?”金乘风慢慢睁开眼,死死瞪着满地死伤狼藉。
他曾经是个很骄傲的年轻人,自出道起便在关外无敌手,年纪轻轻,武功就已胜过了父亲鼎盛时期。他曾经想过,总要一天,他要走出关外,找到兵器谱前十名一一决斗,证明他金乘风不比世上任何人差。
他的父亲却不这么想,金老堡主看着儿子的目光充满着自豪,却也充满着忧虑。在一次金乘风独挑了关外最大的土匪窝黑虎寨归来,骄傲地接受群豪庆功酒之际,老堡主叹息道:“风儿,你天资过人,远胜为父。只是你太过骄傲,目无下尘,若是遭受挫折,只怕心志还不如寻常人坚定。”从此便不许他出门挑战,希望他潜心养气,练出沉稳心性。
当时的金乘风不以为然,心道爹真是老了,江湖上武功之外,拼的就是一腔血气。大丈夫行事,当痛快淋漓,若是失了傲气勇气和锐气,行事缩手缩角,纵然胜了又有什么意思。
神刀堂的崛起,打破了金风堡一家独大的局面,金乘风早就想挑战白天羽,金老堡主与白天羽会晤过后,却对其赞不绝口,道是白天羽骄傲不下于金乘风,为人却慷慨豪迈,年纪轻轻就极会收拢人心,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后来患病去世前还一再嘱咐金乘风只要守成,金风堡万勿与白天羽为敌。
金乘风颇为孝顺,心中虽很不服气,倒也听他爹的话安静了两年,直到这次上官金虹带着莫无极和狼群杀上门来,要金风堡归顺。
上官金虹兵器谱第二,岂是浪得虚名?金弓自然不敌龙凤双环,上官金虹要保存金风堡实力,并未大开杀戒,只是制住了金乘风。金乘风却宁死不降,狠狠瞪着上官金虹,道:“我只恨比你晚生了十几年,没有机会把武功练到顶峰再与你一决雌雄。你要杀便杀,要我投降却是休想。”
上官金虹手一挥,莫无极便将两个受重伤倒地的弟子扔进了狼群之中,在凄厉得要撕破人耳膜的惨呼声中,那两名弟子被生生撕咬成碎片,鲜血内脏流了满地,又很快被群狼吞食,只剩下几段被扯开的肠子散在地上,里边露出的人体排泄物发出恶臭。
金乘风胃里翻腾不已,忍不住要呕吐。他不怕死,然而这种死法太过丑恶太没有尊严,他完全无法接受。
在他迟疑之际,上官金虹露出妖魔般蛊惑人心的微笑,道:“败给兵器谱第二名并不可耻。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你依旧是金风堡堡主,只不过金风堡偶尔需要替我做几件事。”
金乘风脸色变幻,金风堡岂可为人傀儡?他犹豫了很久,正要咬牙拒绝之际,上官金虹又冷冷道:“ 男子汉大丈夫,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你一死很容易,你的手下也会跟你一起死,可是你不过是个不能忍受屈辱、毁了父亲一生心血的废物。你活着,却有可能超过我,向我复仇。“
金乘风想起父亲忧虑的眼神,心中反反复复问自己:”我就这么死了,值得么?我还未与白天羽交过手。。。。。。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个不能忍辱的废物?“
最终,他抬起头,软弱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这一时的软弱使他万劫不复。
上官金虹只要他做一件事,毁掉神刀堂。
金乘风并没有太过挣扎便答应了。他忽然很恨白天羽,他想知道,若是白天羽也处于他这种境地,白天羽会怎么选。
现在,他已知道了,白天羽那同归于尽的一刀是最好的回答。
金乘风额头上冷汗涔涔而落,看着满地鲜血中横尸的金风堡弟子:“这就是我要的么?我想证明什么?证明我不是一个懦夫?“
”我因为嫉妒白天羽,却中了人家的激将法,害死这许多跟随我的兄弟。爹若是知晓我如此愚蠢,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他的眼底逐渐变得通红,忽然嘶声喊道:“我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无情无义的蠢货王八蛋。你。。。。。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年轻人盯着金乘风,似乎要透过他双眼看穿他内心,片刻之后,英挺的眉微微皱起,道:“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你做的错事已无法弥补,但也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的眼神虽严厉,声音却很温和,仿佛充满着一种奇异的同情和了解。
金乘风愣住了,热血忽然全部冲上头顶,他再料不到,已经到了这般境地,还有人肯听他为自己说几句话,而不是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片刻之后,他惨笑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若是有你这样的胸襟,又怎会被人利用?”
他咬牙接着道:“我会把命还给被我害死的人,但是那个逼我如此做的人还在这里,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先跟他拼命?我死了也感激你。”
年轻人凝注了他片刻,小刀一收,金乘风身上一轻,那股压制他的力量消失了。
金乘风从地上弹起,眼睛如同要喷火,一转身,抽箭,上弦,拉弓一气呵成,只一瞬间便已弓开如满月,对准一个方向,银箭似流星,闪电般离弦而去。
高手大多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李寻欢与金乘风对话之时就感觉有人远远注视,只是那注视中并无明显杀气。
他一直一瞬不瞬盯着金乘风的动作,若是金乘风的箭瞄准的是神刀堂的任何一人,咽喉必会在松手放箭之前被洞穿。
李寻欢的眼睛随着金乘风转身的动作望去,刹时撞上了另一双眼睛。
只一瞬间,李寻欢便确认金乘风说的是真的。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锐利的目光,好似妖魔般能摄人魂魄,还带着几丝嘲讽。
眼睛的主人看了他一眼,忽然身形飞起,携着一个童子向场外掠去。
电光石火间,李寻欢的直觉已先于头脑做出了一个决定。在银箭离弦之前,他闪电般地一掌拍在了金乘风后心。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银光一闪的同时,那空中的身影一顿,直坠下地,在场的人才恍惚听到利箭划过长空的尖啸。
那灰影却转瞬间再度跃起,如飞鸟般迅疾,几个起落便已去得很远。
金乘风手上的弓慢慢垂下,他一腔悲愤之气都凝聚在方才这一箭上,威力远远超过平时,然而看上官金虹刚刚的身法,那一箭本应无法追上他飞驰的身影。
是李寻欢一掌拍在金乘风背心,经脉内突然涌入一股强大的内力,才会使这一箭速度比平时快了两倍不止,终于伤了上官金虹,却没能如预想的那样一箭穿心。
兵器谱前三名,高明的岂止是兵器。上官金虹明显伤得不轻,却转眼就能再次掠起遁走,连手上拖的童子也未抛下,单是这份意志力就远非他所能及。
若是平日,金乘风在耻辱羞愧之余定会咬牙苦练,发誓有一日超越这些人,然而,他已没有机会。
有些错误,只能用鲜血来洗清。
金乘风提气喝道:“金风堡弟子,放下兵器!今后不得与神刀堂为敌。”转身对着李寻欢,猛地跪下磕了一个头,惨笑道:“谢谢你。我虽然没能杀了他,但也算报了一半的仇。。。。。。我只恨没有白天羽的运气,早点遇见你。。。。。。”
他霍然起身,扬声对白天羽喊道:“白堂主,今日一切都是我一人的错,金风堡弟子只是听命行事。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鲜血四溅,金乘风已经把一支长箭插入心口,直至末柄,只剩下银色箭羽露在外面微微颤动。
金弓从他手中跌落,金乘风双目圆睁,已然毙命。
他人虽死去,尸体却仍直立不肯倒下。
李寻欢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说不出的怅然。
他早知金乘风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金乘风已活不下去。
别人人纵使能原谅他,他自己也已无法原谅自己。
何况,除了受害人本身,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原谅”,否则便是对枉死者最大的不公。
一个人做错了事,如果肯用鲜血来偿还,那这个人到底还是值得尊敬的。
现在所有的人都已停止战斗,金风堡的人脸色惨然,默默放下了武器。
白天羽沉默了很久,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把他也带走。”
一名金风堡头领走了过来,剽悍矫健的高大汉子此时身形都似已佝偻,轻轻抱起金乘风尸体,一言不发地对白天羽弓了弓身,转身向外走。其余金风堡弟子沉默跟上。
他们不知前路在哪里,然而他们只能走,一刻不停地走。
几位堡主尽皆死去,金风堡名存实亡,没有本领足够高强的人物统领,剩下的人只能苟延残喘,即使神刀堂放过他们,今日死伤在此地的江湖人及亲友岂肯干休。
他们现在还活着,但是,也许明天就会在来复仇的人刀下死去。
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残忍无情的地方。你若是不能强大到影响别人的命运,便只能随波逐流,随时等着沉没。
神刀堂的弟子神色沉痛,开始默默收敛地上同袍的尸体。
这场血腥残酷的悲剧里,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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