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疯子

    眼看罗天风将要人头落地,呜”地一声疾风尖啸,那名弟子的身子突然向后直飞了出去,“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又滑了几尺才堪堪停住。

    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刀,但是眼睛大睁着,已停止了呼吸。喉间鲜血淋漓,插了一支银色的箭。

    一个金衣人,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厅中间。

    金衣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十分高大,比常人足足高出一个头,身后背了一张金弓,肩上挂着的箭囊里,插了十几支银箭。往那里一站,竟如骄阳炫目。

    白天羽的瞳孔骤然收缩,缓缓走出堂前,沉声道:“原来是金堡主。”

    金衣人一声冷笑:“白堂主,得罪了。”

    白天羽道:“金堡主,贵堡中人听信传言,擅入神刀堂连伤数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金堡主却为何不分缘由,再伤我堂中弟子?”

    金衣人冷冷道:“不为什么,罗天风虽不成器,却是我表弟。我自然不能看着他被人杀死。”

    马空群怒道:“金堡主,难道罗天风的命是命,神刀堂弟子的命就不是命?金老堡主在世之际,两家虽谈不上交好,却也井水不犯河水,你接掌金风堡不过两年,凭什么就做出如此不讲道义之事,难道是想把金老堡主的英雄名声全丢光么?“

    金乘风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他目眦欲裂而又无可奈何的事,但是他悲愤的神色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冷冷道:”不凭什么,只凭我的拳头比你大,武功比你高。武林中哪有什么道义可讲,既入了江湖,技不如人,自然只能任人鱼肉。”

    李寻欢皱皱眉,凝神看着金乘风。 ”金弓银箭“金乘风据称武功不下于白天羽,听说是个很骄傲的人,却没听说是个不讲理的人。

    被人如此欺上门来,神刀堂弟子个个面有怒色,白天勇的手已经忍不住按上刀柄。

    白天羽望着金乘风,眼神肃杀:“金堡主意欲何为?“

    金乘风沉声道:”神刀堂从今日起并入金风堡,堂中弟子愿去愿留自择。但是三位堂主须加入金风堡,金风堡二堡主已经战死,"他的脸色又黯了一黯 :“白大爷从此便是二堡主,白二爷和马三爷亦可任四,五堡主,也不算辱没了几位。”

    此言一出,大厅中一时鸦雀无声。江湖中固然弱肉强食,但多多少少顾及颜面,私下做多少坏事都不要紧,却很少有人会像金乘风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霸道,竟是完全不把神刀堂三位武功高强的堂主和数百弟子看在眼里。

    现在每个人看着金乘风的目光都好像在看着一个怪物。文铁笔喃喃道:”这人莫非是个疯子?“

    金乘风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也根本不在乎众人怎么看他。

    他的胸膛憋闷得好似要爆裂,却又无可奈何。

    爱侣反目,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人生中痛苦而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实在太多。

    他蓦然吼道:“白天羽,你今天只有两个选择,降,或者死。”

    满厅的人目光都集中在金乘风身上,阿飞却忽然向上官金虹的方向看了一眼。

    荆无命的眼中已露出了孩子特有的兴奋紧张之色。上官金虹平板的脸上没有表情,目中却露出一丝冷酷笑意。

    这笑意中满满的恶意阿飞曾经很熟悉。当年若不是李寻欢,阿飞已经在这残忍的笑意下沦落成了一条狗。

    那边,白天羽已经冷冷道:“神刀堂只有战死之人,从无投降之人。"

    他解下腰间的刀,缓缓平举至眼前。

    这是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无论是刀鞘还是刀柄,都没有雕纹,没有装饰。

    很普通的一把刀,看久了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来,似乎周围的光线会源源不断被这把漆黑的刀吸进去。

    白天羽锐利的目光逼视着金乘风,慢慢抽刀出鞘。

    雪亮的刀锋渐渐现出。

    他整个人也似突然变成了一把刀,似乎已与他的刀融为一体。

    大厅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把刀一旦出鞘,便是关外最负盛名的两大高手的决战,他们当中,谁的鲜血会染红大厅的石头地面?还是,两个人会一起倒下去?

    金乘风却哈哈大笑:”白天羽,你也不过如此,只会逞匹夫之勇。我只要你投降,谁耐烦跟你打?“

    他忽然长啸一声,声如龙吟虎啸,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的啸声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笛音。

    这笛音极其怪异,毫无寻常笛音的清脆悠揚高亢明亮,而是尖锐刺耳,一声高一声低难听之极。

    随着笛音,大地开始隐隐震动,远远有野兽奔腾怒嗥之声传来,声音很快就越来越响,转眼就到了大厅外面,紧接着传来人的惨呼。

    群豪相顾愕然,白天羽人影一晃,已经掠到大厅门外,原先坐着的江湖人也纷纷跃出大厅,转眼间厅里已经没什么人。

    门外的景象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厅外的广场上,数百金风堡卫士各执兵器排在两侧,中间是密密麻麻的狼群,数也数不清,看上去几乎有上千头,地上大片淋漓鲜血,原本守卫在大厅外的神刀堂弟子们已经尸横就地,被群狼撕咬得不成人形。

    这情形,即使是李寻欢看了,也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长白山,千狼谷,中有恶狼无数,是关外令人闻名变色的禁地。

    ”千狼谷主”莫无极,听说小时候失去双亲,曾由狼群抚养,后遭遇异人,学得一身奇术,能统驭群狼。据说谷中恶狼经过特殊训练,即使是一对一,普通的武林人士也未必能从狼口下逃得性命。若是任何人未得准许走入恶狼谷,下场只有被群狼吞食一途。

    若说神刀堂和金风堡还有人敢挑战,千狼谷却绝对无人敢去冒犯。

    只是“千狼谷主”行事一向孤僻怪异,虽然恶名在外,却从未走出谷外主动寻衅,现在又怎会和金风堡搅和在一起?

    可是,若不是莫无极,又有谁能把狼群驯到如此地步?

    笛音此时转得较为平和,群狼都停在原地,焦躁地原地踏步,似乎在等待笛音指挥,偌大的广场,此时只有群狼咻咻的鼻息,和一双双凶残的眼睛,却不见吹笛人在哪里。

    金乘风也掠出大厅,冷冷道:“跟神刀堂无关的人,想死的留下,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白天羽又惊又怒,道:“金乘风,你疯了么?”

    李寻欢沉声在阿飞耳边道:“阿飞,你到内堂去,保护好唐姑娘。”

    唐柔与李寻欢同来,自然被当作贵宾招待。白天羽的小妹白天香才十四岁,性子活泼可爱,唐柔大了两岁,也未脱少女心性,两个小姑娘一见如故,对彼此喜欢得不行,昨日已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了半天,今日白天羽不许白天香去大厅,白天香只好撅着嘴,拉着唐柔在内堂偷看。

    内堂另有弟子守卫,只要关紧铁门,别让狼群和金风堡之人冲进,暂时应是安全的。

    阿飞深深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内堂掠去。

    若是前世的阿飞,自是宁死也不愿让李寻欢一人留在危险之中,但此时他实力比不得从前,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李寻欢安心,免得李寻欢还要分神保护他。

    他才掠进内堂,便听见外面笛声劲急,群狼怒嗥,刀枪箭矢之声大作。

    二月初二,蛰龙抬头,这一天,本应象征着春耕和雨水的开始,以及对随后的秋天丰收的祈愿。

    这一天,对于那日在神刀堂的许多人来说,却是生命的戛然而止,以最悲惨的方式结束。对于那日幸存的人来说,则是记忆中永远令他们惊怖发抖的腥风血雨。

    ......

    罗布泊,飞鸟难渡的大沙漠。

    汹涌的沙海如波涛起伏连绵,根本想像不出哪里才是沙的尽头,一轮血红的夕阳西沉,极目所见,到处都是绚丽的金黄。

    雄浑,壮阔,黄昏中的沙漠,美丽得令人窒息,却是大地上最荒凉的地方。流沙,炎热,酷寒,沙暴,毒蝎,干旱,每一样都可以要人的性命,随处可见的动物和人类白骨时时刻刻提醒着踏上这片土地的人大自然的严酷,令人生出无限畏惧。

    然而,在这广袤静穆的沙漠之中,决不是只有死寂和杀机。在这片大沙漠的深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绿洲,其中最大的一块,被七个珍珠般的湖泊围绕,绿洲的外面是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茫茫黄沙,寸草不生,叫人绝望。绿洲上却是草木葱茏,水波荡漾,羊群如柔软的白云点缀其间,一片生机盎然,形成了罕见的美丽又奇异的景观。

    在这片绿洲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房子。最中间一片院落,足有上百座,全由石头建成,被其他房子如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房屋之间绿草如茵,野花连绵,景色秀丽,竟使人疑心身处江南。

    一间石屋的门开了,一个青年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

    青年身姿颀长挺拔,眉目清朗俊美,脸色却很苍白,才十月天,身上已经披了一袭雪白的狐裘,出门走了几步,一阵微风吹过,青年便掩唇低低咳了起来。

    “诗音,你还好吗?”青年双目中含着愁绪,低低叹了口气,缓缓走到石凳边坐下,剑眉微蹙,惆怅地望着远方出神。

    “你怎么样?”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从屋里奔了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关切,拉起青年的手摸了摸。

    男孩内衫外不过罩了件单层袍子,小手却是热乎乎的,对比之下,更感觉青年的手冰凉,小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

    “我好多了。”青年温然一笑,苍白的脸像是霎时被光芒照亮,焕发出了温暖生机。

    小男孩凝注他片刻,闷声道:“下次你要出来,先喊我。” 转身回屋,片刻之后拿了个绣垫出来在石凳上放好,才扶着青年重新坐下。

    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小男孩的头,道:“阿飞,你这么小就会照顾人,将来哪个女孩子要是嫁了你,一定幸福得不得了。”

    小男孩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复杂的神色,沉默片刻,道:“我不要女孩子嫁我。”

    青年大出意外,目中闪出笑意,道:“为什么? 女孩子又香又软又温柔,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挺喜欢和婉儿玩儿吗?”

    听出李寻欢语气里的调侃,阿飞有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婉儿是碧莲七岁的小妹妹,才留了头被分进内院服侍。小丫头天真烂漫,说是学着伺候人,其实谁也不忍管束了她。

    孩子总喜欢和孩子玩,婉儿十分崇拜阿飞这个年龄相当的小哥哥,最喜欢缠着他玩儿。阿飞自然没兴趣,但是见到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软软糯糯地牵着他的衣袖跑,也狠不下心来拒绝,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十回倒是有九回会陪着婉儿玩一会儿,看在李寻欢眼里,自然是阿飞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阿飞闷闷道:“女孩子太麻烦,不是太娇气,喜欢哭哭啼啼,就是太狡猾,喜欢骗人。”

    李寻欢忍俊不禁,几乎没笑出声来,干咳了两下,道:“你被很多女孩子骗过么?“

    阿飞沉默了。

    李寻欢先还笑着等阿飞说话,渐渐觉得不对劲。小男孩刚刚还带着稚气瞪人的眼睛里似乎凝起了一层寒冰,锐利如同冰峰反光,盯着很远的地方。小脸冷漠如石像,没有任何表情,配上孩子软嫩可爱的五官,竟有一种诡异的骇人。

    是什么样深沉的痛苦和屈辱,才会使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李寻欢知道,这种痛苦和屈辱绝不应该出现一个八岁孩子的脸上。

    ”阿飞!“ 李寻欢愕然握住阿飞的手唤道。

    阿飞一震,目光慢慢移到李寻欢脸上,冷漠的眼珠似乎找到了焦距,忽然柔和下来,冰冷如潮水般褪去,被深沉的温暖之意取代。

    凝视着那双闪烁着温柔和关切的眼睛很久,阿飞缓缓道:”只有一个......其实,我应该感谢她。“

    李寻欢的影子倒映在阿飞眼中,因为人瘦了很多,轮廓越发鲜明,只是许久没怎么见阳光,脸色苍白几近半透明,原本英气的容颜便显出几分秀弱。

    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依旧那么明亮灵活,充满活力和热情。

    ......若不是曾经有人,对我说的每一句甜蜜话语都是欺骗,对我展露的每一个温柔笑容都是利用,我怎会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