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客栈的人俱已安歇。
风已住,万籁俱寂,唯余雪花“簌簌”落在屋顶的轻响。
此种夜里,最易勾起游子的离愁。
李寻欢爱怜地望了望已经睡熟的阿飞,轻轻替他把蹬开的被子盖好。
在路上总不比家里事事周全,出来没几天,阿飞前一阵好不容易鼓起来一点的面颊又小了一圈下去。
睡着了的孩子,小脸没了醒着时的倔强,格外稚嫩柔软,睫毛很长,小扇子一般覆在眼下。小嘴微张着,嘴唇比初见时红润许多,娇嫩如花瓣一般。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却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也不知阿飞在母亲去世后遭遇过什么,初至李园的时候三天两头做恶梦,在梦里呜咽挣扎,都是李寻欢把他抱回自己床上轻轻哄着才能睡得稳。时间长了,李寻欢干脆把阿飞挪到自己房里,自那以后恶梦好像才渐渐止了。
他母亲一人葬在荒原上,阿飞总不能年年往关外跑,还是想个办法把坟迁回关内才是。
李园的梅花,此时该开了吧。诗音一人在家,是寂寞地坐在小楼的栏杆上数梅花,还是望穿秋水盼他归去?
李寻欢出了会儿神,吹灭烛火躺下。
朦朦胧胧间将要入睡,他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了,只一瞬间便退去迷蒙,射出了锐利的光芒。
他听到了屋顶的一声轻响。
声音极轻,并不比雪花落下的声音大多少,若非李寻欢耳力极佳,换个人根本区分不出来。
看一眼还睡得安安稳稳的阿飞,李寻欢在窗前和门后飞速布置一番,悄悄出了房门,用小刀将门栓拨上。
四下静悄悄地,并无异常。因为下雪反光的缘故,并不很黑,房舍的轮廓隐约可见,细碎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上的貂裘上。
李寻欢的身姿轻盈如一片被风吹起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上了房顶。
远处,最角落的那间屋顶上,隐约伏着一个黑影。
那黑衣人撅着屁股,手里拿了根一尺来长的管子,正专心地从房顶揭开的瓦片缝里向屋子里吹着什么。
片刻之后,黑衣人拿了块瓦片,从洞里往下一丢,“噗”地发出一声响。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黑衣人满意地收起管子,又揭开几块瓦片,站起身来,准备钻进去。
“朋友,大雪夜干活幸苦,停下来喝口酒吧。”
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黑衣人吓得一抖,慌忙回头。
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人。夜色中挺拔轮廓隐约可见,一双眼睛明亮如冬夜的寒星。
年轻人似乎是笑了笑,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酒袋。
年轻人的笑容明明很和气很无害,看在黑衣人眼里却可怕极了。
他的武功虽算不上顶尖,轻功胜过他的江湖上却没几个。
可是这年轻人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他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黑衣人一言不发,身影一纵,全力施展轻功向前奔逃。
才奔出几丈,年轻人修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三尺之前。
黑衣人身形生生刹住,向后一个跟头直翻出去,极快地转身又逃。
全力奔逃之中,又在滑溜的屋顶之上,这人居然没有一头撞在那年轻人身上,轻功就算比不上飞鸟,也差得不远。
可是还有人比他更快更轻,年轻人的身影流云般又突然出现在三尺之前,含笑道:“在下的酒并不难喝,阁下何必如此匆忙?”
黑衣人刹住脚步,沉声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年轻人无辜地眨眨眼:“我本不想管闲事,可是阁下踩在我屋顶上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些。”
黑衣人肚皮都快给他气破了,他从屋顶上飞掠而过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出,这人的耳朵也未免太灵了些。
黑衣人沮丧地道:“好好好,老子不是你的对手,今日认栽......”
他的口里忽然银光一闪,直扑年轻人面门,人同时向后急退了七八尺。
黑衣人的脸上露出狞笑,这是他保命的绝招,江湖上高手相争,一般都是盯着对方的肩头和手,谁也不会瞪住对方的嘴。
一个正讲话的人嘴里会忽然喷出一根针来,更是谁也没听说过。
已有不少成名高手死在他这招之下。但是他是个谨慎的人,所以针一发出,立刻转身狂奔。
黑衣人蹿出十几丈,忍不住回头一瞧。
年轻人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逃走的方向,不知为何却没追上来。
黑衣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回头,跑得比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还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李寻欢也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指尖隔着帕子捻着一根从雪里捡起来的银针,又细又长,针尖蓝汪汪的一点,显是淬了剧毒。
刚刚若非他见机极快,眼角隐约瞥见光芒一闪,当即侧了侧身,现在这根针已在他的脑袋里。
李寻欢欲待追上去,却又不敢离阿飞太远,沉吟了一下,从破洞里钻进了屋子。
嗅了嗅,屋里并未异常气味,但是才吸了两口气,居然微微有了晕眩之感,不由得暗暗心惊,好厉害的迷香。
炕上睡着的人毫无动静,显然早已人事不醒。
李寻欢将窗扇推开,再将烛火点亮,烛光下一张娇美的面孔如海棠绽放,正是那唐柔唐姑娘。
李寻欢叫了两声“唐姑娘”,拿起桌上的茶杯洒了几点冷茶在唐柔脸上,唐柔动也不动。
李寻欢心中叹了口气,又有点犯愁,先前看唐柔一个年轻姑娘敢单身行走江湖,对江湖事也很是熟悉,还以为她经验颇丰,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人放倒,也不知是不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大小姐,独自从家里逃出来玩的。
既被他看见,便不能不管。可是把阿飞一人留在房里他又不放心。
李寻欢无奈地摇摇头,干脆把被子向上一拉,把唐柔裹成了一个蚕茧抱起,从破洞跃上房顶。
此时如果有人看见他,一个“采花贼”的名声肯定是跑不掉了。
三步两步蹿回房前,用小刀拨开门栓,轻轻一推,先前放置的茶杯掉了下来,李寻欢眼疾手快接住,往床上一瞧,阿飞粉嫩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被子踢在一角,李寻欢微笑一下,把唐柔轻轻放到床上,再替阿飞盖好被子,满意地喝了几口酒慰劳自己,拿了张椅垫到屋角盘腿坐下,调匀呼吸,凝神静气打坐去了。
不知不觉间物我两忘,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啊”地响起一声惊呼。
李寻欢睁开眼睛,床上一大一小俱都从被子里蹦了出来,两双乌亮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瞪着彼此,惊呼的是唐柔,阿飞虽然神色惊讶,却很镇定地一声未出。
李寻欢忍不住轻笑一声。
两双眼睛一起瞪向他。
李寻欢别开脸,忍住嘴角的笑容:“抱歉,唐姑娘,吓着你了。”
唐柔又是一声惊呼,“呲溜”一下又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头。
她身上只着了素白内衫,虽没露胳膊露腿,可是刚刚美好的身段在轻薄的丝织料子下暴露无遗。
姑娘的脸羞成了一朵艳丽的花,嗔道:“你果然不是个好人。”
阿飞不乐意了,转头瞪她一眼:“是他救了你。”
唐柔诧异:“他救了我?”
阿飞道:“你被搬了个屋子都不知道,定是有人把你迷晕了,他不放心你,才把你带回来照顾。”
李寻欢赞赏地看着阿飞笑一笑,对唐柔道:“事急从权,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等唐柔收拾整齐,李寻欢带阿飞回屋,大致说了一下夜里发生的事。
唐柔的脸红了:“多谢你。你是个君子,难怪......”
她忽然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眼波却温柔似水,大大方方地看着李寻欢。
阿飞心中一动,问:“你知道他是谁?”
唐柔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能让淮西大刀知难而退,年貌又相符的,兵器谱上只有小李飞刀一人。”
她瞟了瞟李寻欢,道:“你昨晚得罪了连一虎,小心他暗中找你麻烦。”
李寻欢苦笑,现在他真希望自己没那么有名。
“姑娘既然对武林事了如指掌,总该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唐柔不高兴地打断他:“你想劝我回家么?”
李寻欢温言道:“江湖风险莫测,姑娘一人在外,父母亲人难免忧虑焦心,还是早日回家的好。”
唐柔低下头,道:“我娘生下我后就去了,爹虽然疼我,却老是忙得很,也不陪我玩。我闷都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下,你还要赶我回家。”
她粉嫩的小嘴撅着,眼睛还时不时偷瞟一下李寻欢,神情委屈可怜得不得了。
李寻欢几乎扶额,要不是李寻欢见过唐柔昨晚如何精灵调皮,几乎真的要以为她是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姑娘。
“此次神刀堂之事,多半是有人精心设置的圈套。恐怕不但不好玩,还危险得很。”
唐柔道:“我知道,会听信流言赶来的大多是利欲熏心贪婪之辈,其中不乏下三滥无耻之徒,可是,”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不是也有你这样的人么?”
李寻欢苦笑:“我救得了姑娘一次,却未必救得了第二次。”
“我知道呀,” 唐柔悠然一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寻欢,小鼻子一翘:“ 所以,我决定这一路上就跟着你了。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李寻欢:“...... ”
唐柔的笑容实在是漂亮可爱极了,可是李寻欢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给狐狸盯上了的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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