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刚好有炮仗声响起,金珠子没有听清, 颇有些迷惑的问了一声,“大侠, 你说什么?”
方才情难自已, 才说出这句话, 现在金珠子又问, 罹决哪里说得出口。
“没……没什么。”借着夜色的掩映, 金珠子才没有瞧见他脸上的羞赧。
……
说来也巧,就在金珠子与罹决准备折返时, 迎面正撞上了一行人运一口漆黑的棺椁进城。元宵佳节, 撞见这样的东西实在是不吉利,所以行人多有躲避, 金珠子也在心里嘀咕, 哪家的人这样倒霉, 偏在这样一个欢庆的佳节死人办丧。
金珠子刚嘀咕完, 就看着身披鹤氅的解挽衣策马而来。
金珠子一看是他, 下意识的就要闪躲, 但他在抓紧罹决衣裳时,发现解挽衣此刻面容惨淡, 眼中也没什么光彩,仿佛就留了层躯壳在人间似的。
“不会死的是他家的人吧。”金珠子喃喃。
罹决没有听清, “嗯?”
“没事。”金珠子看解挽衣一行人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 就从罹决身后钻了出来,“我们走吧。”
金珠子刚要拉着罹决转身,就看那坐在马上的解挽衣整个栽倒下来。因为棺椁开道,路上没有阻拦,金珠子看到他跌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上青色的鹤氅与黑发散落了一地。
“王爷!”
“王爷!”
一行人翻身下马,将栽倒下来的解挽衣围住,金珠子看不见他,便收回了目光。
……
解挽衣生了一场重病,从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大夫到宫中的御医,请了个遍,也不见他病情有好转的。加上永乐王妃容婉殁了,王府上下俱是一片缟素,更让他这蹊跷的急病,显得几分悲戚。
尼姑庵里的庵主,也念及他们母子情深,将永乐王妃容婉生前的东西,一并送来了王府。解挽衣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将永乐王妃生前留下的佛经批注与平日写的只言片语一看,便明白此番尼姑庵中失火,是永乐王妃有意而为。
她与永乐王解仪青梅竹木,结为夫妻之后更是伉俪情深,后来解仪去了之后,她就有了随他而去的心,还是去尼姑庵中烧香时,得庵主点化,才收了赴死的心。只近来有官员调查解挽衣身世,她外冷内热,早就为解挽衣的孝心动容,现在怕自己说错,为解挽衣招来杀生之祸,才有了道观中的自焚。只是解挽衣少时,就与至亲死别过一回,眼下眼睁睁的看养母为自己而死,心中悲戚与绝望可想而知。
“王爷,宫中派御医过来了。”近侍道。
解挽衣病的几日,宫中不知道派了多少御医过来为他看病,知道的,说他受皇上恩宠,可是解挽衣自己清楚,若非已经怀疑他的身世,皇上何故要派人去审问出家多年的永乐王妃呢?
“让他进来吧。”
御医走了进来,为解挽衣悬丝诊脉。
“王爷是心有郁结。”御医道,“永乐王妃的事,还请王爷早日释怀才是。”
这些话,解挽衣近来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他三言两语搪塞回去之后,便命人将他打发走了。
房间中,又只剩下了解挽衣一个人。他放下手臂,平躺在了玉枕上——永乐王将他抱养回来时,他就已经知事了。他知道父母是含冤而死,也知道永乐王将他带回来,是蒙了多大的风险。所以他从未提及为亲生父母报仇之事。
他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当作永乐王的儿子。
永乐王年少时以才气出名,解挽衣便也刻苦读书,与文人墨客结交。他按永乐王期许的那样,成了一个才高八斗的文人,但当他想要真的以一个王爷之子大展抱负的时候,永乐王又再三提点他,为了不被发现,他绝不可踏入仕途。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所在。
伸出五指,放在自己的眼前。
这双手,曾被教导握住□□,也被教导提起朱笔。那个教他握枪的人,让他做一个开疆拓土的武将,那个教他握笔的人,让他做一个沉醉山水的文人。如今这两个人都不在了。
他孤身一人,需要万般小心才能活着。
收回手,放在胸口,解挽衣闭上眼睛,似乎是陷进了一场沉梦中。
……
眼见着冬雪渐融,解挽衣想出去透一透气,他乘坐软轿到了城东时,见到一个糕点铺外,站着一个高大佩剑的黑衣男子,解挽衣看他侧脸觉得眼熟,正要招人将他叫来时,那人一晃就不见了。
“王爷,怎么了?”
解挽衣觉得那人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遂放下轿帘,抬手掩唇咳嗽几声,“没事,走吧。”
等解挽衣回府之后,他忽然想起会觉得那人面熟的原因了——当初从他眼前劫走金珠子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黑衣男子吗?若真的是他,那金珠子岂不也是在京城?
“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咳嗽,又让解挽衣深深的弯下了腰。
“来人——”
近侍上前,“王爷。”
“去外面贴张告示,说本王病重,若有良医能够医治,赏黄金千两。”若真的是金珠子,就一定会来。
许是有了些希望,解挽衣沉寂的眼中,都不由亮了几分。
……
金珠子并没有看见榜文,只是听人议论到,说王府解王爷生了怪病,发了榜文出来,说若能替他医治,赏银千两。
千两白银?金珠子斟酌利害——自己为个千两白银跑到王府自投罗网,岂不是太蠢?
等金珠子听到是千两黄金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然后他就地折返回去,挤到那两个闲人面前,抓住那议论榜文的人的手,情真意切道,“大哥!榜文贴在哪儿了!”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看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才没有伸手推搡,“就在王府门口。”
“多谢大哥!我马上就去!”千两黄金啊,去晚了被人家赚了怎么办?
金珠子到王府门口时,果然见一堆人围堵着,他排开众人挤了进去,正要伸手去揭榜文,但看到左右都是王府护卫,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半个时辰之后,黏贴了胡须,换上一身灰白道袍的金珠子,举着个半仙的白布幡,又混到了王府门口,这一回,他一把就将榜文揭了下来。
周围因他这干脆的举动纷纷侧目。
王府护卫看有人揭榜,也走上前来,“敢问……”他看金珠子的打扮,停顿了一下,“敢问这位道长,可否能医治我家王爷的病?”
金珠子捻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
那几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了王府。
因为罹决今日有事离开一趟,金珠子是自个儿见财起意混进来的,他走进来时,心里怵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乔装过来时,留给罹决的信,便又安心了。
“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前方领路的人,将金珠子唤过神来。
金珠子胡须没粘牢靠,刚才只捋了几下就有些歪斜了,不得已,他只能一直伸手握着胡须,使它不至于掉下来,“叫我胡半仙就行。”
“哦,半仙道长。”虽然他打扮古怪一些,但王府里的人,也像是求医心切,并管不了那么多,“道长这边请。”
金珠子被带进了解挽衣的房间。
房间里一股子药味,床上帘子也遮掩的严严实实。
“王爷,这位道长说,能帮你治病。”
床上并未有人做声,领金珠子进来的人正在纳闷时,金珠子已经看见从帐子里牵出的金线而捏着坐了下来。旁人看他闭着眼睛仰着头,像是在专心诊治,便束手在一旁不敢打扰。
“哎呀,王爷这病——”金珠子能懂个什么脉象,只摆出一副神棍脸,仗着帘子遮着,解挽衣看不到他,信口便胡诌,“怕是不好治啊。”
这一回,帐子里传了声音出来,“怎么个不好治法?”
“王爷这病,要好好调养,没个三年五载的,好不了。可是老道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了。”
“无妨,道长开药方就是。”
金珠子又扯了几句,解挽衣也颇是大方,承诺若有好转,当即就将黄金给他。只金珠子毕竟不是大夫,也不通药理,虽然是为了钱财进来的,但若害人也不是他本愿,所以末了他又说了句,“王爷这是心病,若想好转,药石都是其次。”
解挽衣附和,“道长说的对。”
旁边领金珠子进来的人,听他东扯西拉一大堆,最后又扯到心病上,心里就嘀咕,莫非是个江湖术士?但王爷没有说什么,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开口。
“来人,将黄金抬进来。”
“王,王爷?!”王爷莫不是病糊涂了,这江湖术士说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医治之法啊。
金珠子也纳闷——这钱,未免也太好骗了。
在解挽衣的吩咐下,几箱黄金被抬了进来。
“道长清点一下吧。”病怏怏的声音。
金珠子看金子,视线就已经是移不开了。那下人看他贪婪眼神,正要劝说王爷,但见王爷掀开帐子,身着亵衣从里面走了出来。解挽衣与他对视片刻,抬手让他出去了。
下人不解,还是退了出去。
金珠子正伸手去箱子里拿金锭的时候,腰肢忽然被抱住,解挽衣的声音,自他脸侧传来,“金珠子,金珠子——你这名字,倒起的半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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