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
似乎只是在一夕间,朝堂之上局势全然倾覆,谢忱只手便可遮天。
连同着一道崛起的,还有何贵妃背后的何家。
何贵妃的兄长本就手握边关兵权,何氏一族在朝中更是权势斐然。
先帝仍在前,何贵妃本就明里暗里地想要培养家族势力,先帝对她极是宠爱,几乎对她所求 无不应允,便是她想以妇人的身份插手前朝之事,他也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的纵容下, 所谓的‘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倒成了一个笑话一样。
何贵妃的禁足并未维持多久,很快谢忱便将安排在她宫外的人撤去。
先帝一去,国不可一日无君。
该立新帝了。
这也便意味着,整个王朝的天,要彻底的变了。
先帝临去前,并未立下太子,而已故元后也并无嫡出皇子,仅有的几位皇子全为庶出。
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盯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四皇子卫怀钦,便是何贵妃所出。
如今不过十二岁的年纪。
虽然先帝临去前并未立下太子,也并未公布新皇人选,可是现如今的情况,不论从哪方面看,四皇子都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宠冠后宫的母妃,日益崛起的家族靠山,还有前朝之上只手遮天的谢厂公相助。
卫怀钦的登位,已是板上钉钉。
早朝之前,百官中仅有的那么一点不同的声音也都被压了下去,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忱坐于左侧首之位,虽然没有居于那个龙椅,但通身的气势压下来,已是形同上位者无异。
“既然无人再有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轻慢,间或,指尖在木质的扶手上轻点。
就这么轻飘飘地决定了皇帝人选,若非是众人早已知晓,怕是还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一侧的小太监看了一眼谢忱,便上前一步扬声问道:“各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
众朝臣互相对视,人群中有低声议论。
谢忱坐在上方,面色如水。
忽见一人从朝臣中站出来,俯首道:“那凌国使臣已然到了都城,此番凌国前来为的是求亲议和,虽眼下国事繁多,但臣认为,和亲人选一事还需早做定夺,不宜多拖,下臣听闻先前大人有意让长公主和亲,不知此番……”
那臣子话说到此,便打住了。
但他未尽的话语想要表达的含义却是十分清楚。
让卫莞去和亲。
他在提醒他,早做定夺。
谢忱没有说话,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他目光如深潭,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平静的面上似乎并无任何波动。
明明他的表情未变,可就好像有什么在一瞬间压了下来。
令人喘息都困难。
好半响后,终是见他轻启唇角,眼梢轻抬。
“哦?”
令人捉摸不透的一声。
“梁大人。”他叫了说话的人。
“若本公没记错,梁大人可是建平十一年的榜眼?”
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梁大人恭敬地答道:“厂公好记性,臣确是建平十一年中的榜眼。”
谢忱微眯着眼,沉默片刻,语气轻悠道:“在朝三十七年,不知梁大人可曾为了朝廷和百姓做了多少贡献?”
“这……”一语噎住。
梁大人面露难堪。
“下官不才,为官三十多载,不说为朝廷和百姓做了多少贡献,但在朝也算是矜矜业业,为官清廉……”
“呵。”
梁大人一席辩驳的话还未曾道完,就被这一声轻蔑的笑打断。
“为官清廉么。”
谢忱说着,眼神微黯。
“即是如此,梁大人也算是为朝廷鞠躬尽瘁了,到如今,也是该享福了。”
梁大人惊觉有哪里不对,当即抬首,便听上位之人幽幽然道:“准礼部侍郎梁樊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即日便可启程回乡。”
说着,他站起身,走了下来。
“大人,您……”梁大人一脸慌措,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眼见着那一袭玄服的男子越过他去,想说什么,却是喉咙干涩的无法张开。
他这是,被强制“告老还乡”了?
谢忱步履如风,在百官的恭谨中,出了大殿。
这是这一早朝,让所有官员都看明白了一点。
长公主对谢厂公而言,就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
皇帝驾崩,举国致哀,出殡当日,也是新皇登基之时。
四皇子卫怀钦在众臣的簇拥下,身着一身白色孝服,缓缓踏上了高阶,坐上了那个令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少年皇帝身量削瘦,清秀的五官紧紧地绷着。
在他下首,正是一脸笑容的正是现如今已经贵为太后的何贵妃,还有,谢忱。
站在偏殿一角,是身着素白孝衣的少女,此刻她的面上是没有表情的,但是她的手指却紧紧地攥着衣袖和下摆,原本平整的衣角已经皱成一团。
看着殿上的那一幕,有一瞬间,她恍然觉得,他们才是一起的,站在一处,就像一家人一样。
只可惜,纵是他再有心,也生不出自己的孩子了。
这便是他要给她看的东西?
这便是他承诺给她的一切?
呵,她果然,蠢笨的可以。
竟是一再地被他所骗,沉沦地狱,心甘情愿。
今日是父皇出殡的日子。
可她身为嫡长公主,却连面都不能露。
只因那个人早已先便对外宣说,她身子本就娇弱,久病未愈,加之皇帝驾崩,更让她悲痛不已,接连打击,更让她卧病在床,不能下塌。
“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含黛在一旁低声说道,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好像很怕被人发现,她出现在这里。
卫莞侧过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
“我想见卫阙。”
含黛微愣。
今日是国丧,又是新皇登基,文武百官皆要出席。
自然,身为皇亲,卫阙也定要出席的。
卫莞的目光透过层叠的人群,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握住含黛的手,声音越发低沉:“你去找他,让他务必要来见我一面。”
她必须,要见他一面。
——
卫莞睡的不踏实,夜里做了梦。
梦里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
有温柔的声音在低声唤她,一遍又一遍。
“阿莞,阿莞……”
是那个人。
那个突然闯进她生活中的人。
他生的一副极好的模样,眉眼轻轻浅浅,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说话时,也不似其它侍人那样嘶哑难听,反倒是干净清冽,犹如春日最温暖的清泉一般。
她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享尽各种荣宠。
但她却从不觉得快乐。
她知晓原因,因为她是孤独的。
尽管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懂什么叫孤独,她只知道自己很多时候见到庶妹庶弟能和自己的母妃亲近时,总是会很羡慕。
没有人会陪着她。
便是她的父皇,也只能偶尔见上一面,这种孤独,直到皇祖母搬离皇宫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她总会在无数个夜里惊醒,而后抱着被子偷偷地哭,不敢让人知道。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就那么融进了她的世界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就好像有什么在开始变化了。
不管做什么,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就算她不开口,他也能知晓她心底想的是什么。
她的人生,几乎一大半都被他占据。
从幼年到长成人,再没有人,比他还更重要。
他亲近她,同时却又是疏远她的。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他做的不露痕迹。
她就这样沉陷在他刻意制造的幻梦中,越陷越深。
每天印在额头上的吻,睡梦中为她冰凉的身子温度的怀抱,做噩梦时在耳边轻声的安抚,她便是在他无时无刻的陪伴里度过每一天。
便是她来初潮时,都是他为她打理妥帖。
她不知是否该觉得羞涩,但是她没有。
在他面前,便是赤着身子似乎都已成自然。
别说幼时,每次洗浴都还是他在一旁伺候的,她的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他没看过的。
她更是未曾发觉,原来早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让自己成为她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是他刻意为之,她却从不曾知晓。
……
“阿莞,你想清楚了?”
“我不会让你嫁去凌国和亲的,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
“就算是那谢忱权势再大,你也无需怕他,我已经去求过祖母她老人家,她的懿旨,谅是谢 忱,也不敢不听。”
“现如今你也看到了,卫怀钦登基,何慈云成了太后,这朝中,已是他们的天下。”
“阿莞,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已想好了去处,等到了那里,相信你会喜欢的。”
“阿莞,忘了谢忱,我带你离开他。”
“阿莞……”
是谁在说话。
那些声音一直都在卫莞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的。
是卫阙。
他要带她离开。
他说会娶她。
他说要把她从那个人的魔爪中救出来。
若是之前她还是坚决的态度,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
想逃离。
离开这个压得她无法喘息的皇宫,也离开那个人。
“卫阙,带我离开。”
她抓住他的手,这样说了。
……
“本公是否跟你说过,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是万劫不复。”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宫人手中执掌的那一盏灯笼在发出幽幽的暗光,照着匍匐于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很是让人怜惜。
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却是冷若冰霜。
“大人,求您,饶了奴婢……”
原本清秀可人的少女,眼下却是满身冷汗淋淋,颤抖的样子就像风中瑟缩的一片枯叶,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灯光映着男子的下巴处,便见他嘴唇微扯。
“便留你一个全尸吧。”
自那张好看薄唇中吐出的话,那般淡漠,但却残忍至极。
含黛抬起头,眼睛瞪大,刚要求饶,就被突然刺过来的一刀削断了纤细的脖子,滚烫的殷虹瞬间喷薄而出,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放大的状态,转瞬间,人已应声倒地。
“大人。”一旁的侍卫收了手,看向男子。
“拖下去,埋了。”
他这般说着,转身就往宫廊一头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谢忱在宫廊回转处注步,抬手看着手中的香囊,眼神微暗。
他倒是忽略了卫阙。
没想到他竟能请动皇太后她老人家。
威逼什么的,他全然不会在意。
只是唯一令他在意的却是。
卫莞……
想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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