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冰冷刺骨,打在人身上,让人禁不住打寒颤。
不算宽的马路上,还穿着一身连衣裙的苏芥冻的抱紧手臂,整个人都缩在一起,她全身都湿透了,长发被雨水冲刷,凌乱地贴在脸上,原本精心画好的妆也花了,露出的一截白皙的小腿,嘴唇被冻成青紫色。
她已经在这条泥泞的小路上等了一个多小时,走走停停,却是连一辆车都没看见,别说是出租车了,这个时候就是有个人路过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真是出门忘看黄历了。
原本算好的晴朗天气,谁知她下车没多久就下了大雨,可恨的是,这附近没有车子走,她想打车都找不到地方。
现在弄成落汤鸡一样,也算是报应了。
她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倒霉的是,手机也因为淋了雨,开不了机了。
苏芥躲在树底下,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在来之前打电话告诉他了,这下可好,惊喜没有,倒是变成落汤鸡了。
她边想又不免开始埋怨起陈遇来。
好好的机会和工作不要,非要跑来这么个小县城来当老师,工作辛苦不说,工资还少得可怜,甚至连逢年过节都不能回去,最多也只是跟她互相发个短信祝福一下。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苏芥想。
也许是她如今年纪越来越大了,总觉得整个人都变的感性了许多。
父母催着她相亲结婚,朋友也都忙着给她介绍人,但她就是一直拖着到现在,总觉得遇不到 一个合适的人。
后来在电话里跟陈遇说起过这些事,他都是笑着,说她太挑剔了。
每当这时,苏芥都会反驳,她明明没有挑剔。
“嗯,姐这样好的人,一定也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陈遇的话让她怔愣。
心下第一反应,是不喜。
但不喜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他这么快就能平心气和地跟她说起她未来的另一半?
还是,他居然这么容易就放下了。
她突然就发觉,他早已经自那个圈子里走出了来,而她,反倒一直兜兜转转,怎么也出不来了。
人的劣根性在这时候不知不觉地就显现出来了。
不然她为什么突然就那么的……不甘心呢。
——
他自不远处的雨雾中走来,撑着伞,身形清瘦。
他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带起点点水花。
苏芥看的入迷,转瞬,人已到了她身前。
直到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她才恍惚地伸出手,放入他的手心,人已被拉起,瞬间跌落至一个温暖的怀中。
温润的气息瞬时扑面而来。
她太冷了,两种温度相撞在一起,更激的她发抖。
“亏你还是做老师的,连小孩子都知道下雨天不能站在树底下,你多大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她为什么在这里,而是……教训她?
苏芥觉得自己有些窘迫。
她只知道自己要来找他,却连他具体的住址都没弄清楚,只知道他在这里教书,大概的位 置,本以为只要想找的话总能找到,可却不巧遇上这么一场大雨,淋成落汤鸡一样。
这会儿天色渐晚,他应该是刚刚下课,这条路正巧就是他平时要走的那条。
“陈遇……”她扁扁嘴叫他的名字,谁知刚一开口,眼泪就委屈地流了出来,只是混着满脸的雨水,分不太清而已。
他看着她开始泛红的眼眶,轻叹一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跟我回去。”
……
苏芥跟着陈遇进到他的住处,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却处处都被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一点都不像一个男人住的地方。
但苏芥知道,陈遇就是这样的性子,轻微洁癖还有强迫症,比她还要爱干净。
“卫生间在房间里,你先换我的衣服。”
陈遇说着,把衣服递给她。
洗的干净的衣服上有一种阳光混合着他身上的味道。
苏芥抱着衣服进去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穿了衣服走出来。
衣服很舒服,只是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了,她索性将衬衫下摆打了一个结在腰间,下面穿着运动短裤露出白皙的长腿。
陈遇见她湿着头发就出来了,对她招招手,拿着毛巾就揉上她的发顶。
苏芥任他这样擦着头发,思绪却有些飘远。
记忆中,他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站在了她的房子外,她那时拿着毛巾想给他擦干头发上的水,却被他躲开了。
而现在,她却坐在沙发上,背靠着他,任他处置着湿漉漉的头发。
那,这算不算是,回归原点呢。
这样想着,却没忍住嘴角的偷笑。
陈遇余光瞥到了她扬起的唇角,眼神微动,但面上却装作不知。
吹干头发后,陈遇便去做饭了。
苏芥穿着大大的人字拖,跳到他身后,眯着眼睛看他做饭。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很认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像是规划过一样。
便是做饭,都动作细致的像是做什么艺术品一样。
苏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他穿着浅色的家居服,系着围裙,削瘦的身段竟然看的她脸红心跳。
突然就有一种冲动让她险些不顾一切地抱了上去。
那腰身抱起来一定很舒服。
她在心里不知羞耻地这样想道。
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年纪越大,反倒越想装嫩,尤其是在他面前,她就不自觉地将自己无理 取闹的一面展现出来。
这一点,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有过的。
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去想,也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想想,她似乎,刻意忽略掉了什么,那是她曾经不愿去打破的东西。
晚饭是标准的四菜一汤。
苏芥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看着陈遇给她盛饭。
当心心念念的饭菜真的吃到嘴里时,她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她想吃陈遇做的饭,已经想了很久了。
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吃到了。
然后又想起,她曾经边喝着他给她炖的汤边感叹地对他说,他这样贤惠,以后谁要是娶到他 一定会幸福死的。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只是笑,目光如水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总是很明亮,每次盯着她看时,总似要把她的魂都吸走一样。
他说:“如果你喜欢,我就给你做一辈子菜。”
这句话让她感动的几乎落泪,然而她最后还是拒绝了。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跟他说,还是别了,他这么一棵好苗子毁在她手上多不值当。
再然后,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现在再看他,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现在才回头想要抓住什么,却猛然发现,想要抓住的东西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上一刻还在心满意足地吃着饭,下一刻,眼泪已经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滴入碗中。
陈遇替她盛汤的动作一顿,而后将盛好的汤碗放在她面前。
“趁热多喝点,驱寒。”
他说着,仍旧是关心的语气,比之从前,却总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苏芥猛地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果然红红的像兔子眼。
“你为什么不问我来找你的原因。”
最终却还是她先忍不住了。
陈遇没有回答,而是夹了一筷落至她碗中。
他平淡的,好像对她的反常,完全没在意。
“陈遇……”
她咬着嘴唇,在他的手快伸回去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动声色地回望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我要结婚了。”
良久,她终是说出口。
一瞬间,她的目光紧紧地锁着他的表情,想在他的脸上发现什么,但是很遗憾,什么也没有。
一丝波动都没有。
苏芥微张着嘴,半响,缓缓松开他的手。
“我来,是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明明不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姐,结婚怎么说都算大事了,你要是不来,我可是会难过的。”
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太放心上,我只是……”
“姐。”
他突然,就打断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听见他问:“你幸福吗。”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脑子像是短路了一般,没经过思考的话语下意识就冲了出来。
“幸福啊……”
而后便是笑:“怎么会不幸福呢,那个人样样都好,对我也好。”
他静默片刻,颔首无声弯唇。
“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着,他站起身,端着尚未空下的汤碗往厨房走去。
而苏芥,则僵硬地坐在远处,心口不住地酸涩发胀。
……
外面还下这雨,淅淅沥沥的,吵得人难以入眠。
苏芥躺在满是陈遇味道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入睡前,他说的那句:“明天,我送你回去。”
竟是多一刻都不想让她再呆下去。
黑暗中,她只觉得憋闷难受。
赤着脚下床,走到门前,手指握上冰凉的门把手,轻轻转动。
客厅里也是一片黑。
她刚刚把门关上,就听到一个声音问她。
“睡不着?”
原来在她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睁开眼了。
他和她一样,都无法入睡。
陈遇打开灯,在沙发上坐起身。
苏芥还赤着脚,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两人靠得很近,夜晚太静,以至于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苏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趾,蜷缩起来又舒展开来。
他就在她旁边,一种难言的安心感让她放松下来。
“姐。”
他叫她,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意的暗哑。
“为什么睡不着?”
苏芥一只脚抽回沙发上,转身,便将他扑倒在身下。
灯光下,他的皮肤白皙,眼眸如墨,穿着宽松的家居衬衣,领口半松开两个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肩胛。
她的目光印在他微动的喉结处,呼吸一沉,便印了上去。
温润触及那诱人的肌肤,她感觉到他片刻的颤抖,轻微的抽气声传入耳中。
她唇瓣移转至他的锁骨处,用牙轻轻啮咬,直至他白皙的肌肤开始泛红,她才支起身。
有湿热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肌肤上。
他一怔,那是她的眼泪。
今天她哭的次数似乎有些太多了。
以至于让他无法反应过来。
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良久,他这样问出声,没有责备,也没有不悦,只是疑惑,不解。
苏芥觉得,她要疯了。
被心底那种猫爪挠了一样的感觉给折磨的疯了。
她不说话,就只是哭,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他身上,将他身前濡湿一片。
顷刻间,她只觉得天翻地覆,人已经被翻转至沙发上,她还有些懵懵地抬头看着她身上的人。
陈遇此刻的眼中,有火。
好像下一秒就能燃烧起来一样。
“苏芥,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他说着,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我不是圣人,从来都不是。”
所以,在他已经决定放手之后,她为什么又来招惹他?
“你不该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
苏芥慌忙摇头,眼睛被水雾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骗你的……”
她呜咽出声。
“没有未婚夫,也没有结婚,我都是说来骗你的……”
他一顿,拧眉看她。
“所以,你别让我走好不好,我不想走,你别送我走……”
她哭的那样伤心,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陈遇静静地看着她,终是叹息一声,俯首,轻触上她湿润的眼睛。
“苏芥……”
他低喃,伸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代表了什么。”
明明比他要大,但做事情总是随着心性,就像孩子一样,任性而又自我。
可是,他却偏偏喜欢着这样的她。
无论怎样,都还是喜欢着。
她将头埋在他怀中,有些近乎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那种被满满的包围着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安稳了。
就是这种。
一直让她念念不忘的感觉。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沾染上了。
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可以卸下一切,不用再伪装,也不用再强迫自己。
陈遇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什么也不用说,就能让她依靠。
“我不想回去,他们每个人都逼着我相亲。”
“陈遇,我不想相亲。”
她的话让他沉默片刻,继而问她:“所以,才想躲到这里?”
“不……”
苏芥有些心慌地扯住他的衣服。
“我没有……没有把你当挡箭牌。”
不想相亲是真的。
但是想见他也是真的。
好像突然就意识到了,她不想失去这个她最渴望的东西。
便是聂矜安也不曾带给她的东西。
陈遇不说话,好像就在等着她说。
“我……”
“我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
“也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
似乎很难去想,他以后的妻子,家庭,孩子……
她做不到,去祝福他。
就算是对聂矜安,她也能够做到放下一切去祝福他。
但是偏偏是对他,她做不到。
那样大方地去祝福他。
那种烙印在心底的念头,早已根深蒂固,挥之去不去。
那就是,他是属于她的。
不管她在任何时候,想要见他,或者需要他,他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他对她,已宠入肌骨。
就像是罂粟,一开始刚接触时,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时间长了,突然离开,她却 发现自己早已对其形成依赖,戒也戒不掉了。
所以,这便是他给她的惩罚。
一个由时间来判定做出的惩罚。
而如今,她心甘情愿地来向他俯首,她认输,她不想再被那样对待了。
他说得对。
她的确是自私的。
她想要独占他,便是放低一切,打自己的脸,也想占着他。
她从未想过要把他当做备胎。
她一直都能够分得清楚,陈遇就是陈遇,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所以,在她不顾一切地找过来之后,看到的却是他平淡如常的模样。
她承认,到现在,她才是真的慌了。
很怕,他再也不会回头,就这么放下她了。
她后悔了。
她那样用力地抱着他,纤细的手臂却箍的他的腰有些生疼。
陈遇任她抱着,手指轻抚她耳边的碎发。
“你还真是……”
“让我放不下。”
任性也罢,自私也罢。
他全都宠着,也无妨。
“苏芥,你不能悔了。”
“若然这次……我便会彻底放开你了。”
他没说清楚的话让她惊慌不已,抱住他的双臂越发用力。
“不要放开我。”
“永远也不要放开我,求你……”
没有尊严也好,不要脸面也罢。
她只知道,她绝不容许他放开她,绝对不要。
而回答她的,是他低而轻缓的笑。
“骗你的。”
“便是你再狠心,我也绝对不放开,除非,你不要我了。”
承诺,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他说得很容易。
但他却不知道,他为了这一刻,做了多久的努力。
一如那年夏日,那个小小少年,对着熟睡的少女许下心愿。
他对她从来不是势在必得,只是献出了那一刻心,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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