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含黛过来催了几回,卫莞却一直不肯上塌入睡。
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坐在那里等着,也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含黛见她穿的少,坐在平日休憩的小塌,怔怔地往外望着,窗户还半开着,有丝丝凉风不时地从中袭来,忙上前去,给她披上厚重的外衫。
“公主,夜深了,您便是睡不着也要去躺下,本来身子就没好透,又坐在这里吹风,万一再吹着了可怎么好,要不然,奴婢替您把窗户关上?”
她说着便要上前关窗户,谁知刚一伸手,就被拦下了。
卫莞轻止她的动作,摇首:“你去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公主。”含黛面上担忧,又怕她真的冻着。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是。”
含黛退下,门被关上。
卫莞仍旧看着窗外,即使今晚,外头的月亮已被乌云遮住。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正在问含黛话,她不用猜也知晓,是谁来了。
或者说,如今在这宫中可以随意出入她的寝宫,且又是在这个点来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了。
谢忱缓步而至。
见到卫莞坐在半开的窗子前,便走上前,将窗户关上。
下一刻,她人就被他拦腰抱起。
一路走至床榻前,她被丢进已经铺好的被褥中,虽不疼,可却也不能掩盖他动作的不温柔。
不像以前,抱她到床上,都是极轻柔。
她抬头,紧抿着唇。
“你摔疼我了。”
“疼吗?”
谢忱一弯身,凑近她。
她缩了缩脖子,便听他道:“疼你才能长记性。”
“身子是又好了么。”
他这样说着,又坐下来,拿过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望着他如此紧张,卫莞有片刻的怔愣,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去,神色莫名道:“我身子好与不好,与你有何干,反正也不要 你管。”
她声音低低的,他却还是听到了,握住她的手一紧。
“干吗。”她想抽回手,却见他对她温温笑着。
“阿莞,你要乖一些,不要总让我担心。”
卫莞听他这话,神色微呐,半天没有接话。
良久,又听她到:“谢忱,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
夜深时刻,建章宫传来消息,皇帝怕是不好了。
卫莞衣着不整,鞋袜未穿便赤着足一路奔至建章宫,等她到那时,建章宫内外上下灯火通 明,已经跪满了宫女太监,乌压压地一排都在悲痛呜咽着。
卫莞赤足在冰凉的石阶上,目光怔怔的望着那些似是很伤心的宫人们,忽而就扯了下嘴角。
“你们跪在这里是做什么?”
“公主殿下……皇上他,驾崩了。”
一个平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拿着袖子抹着泪向卫莞哭诉。
卫莞用一种听不懂的眼神看着他,面上仍旧是笑着的。
“王公公,您说什么呢,父皇他分明是好好的。”
“前些日子太医院不是还说父皇的病好多了吗,只要过了开春儿,父皇就能下床了,正好御花园里头的花都开了,我再陪父皇一起去看。”
“我都许久未见着父皇了,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瘦了,让我进去看看他。”说着,卫莞就要往里头去,却被那王公公拦了下来。
“公主,您节哀,皇上已经……您这样,若是皇上泉下有知,怕是也会伤心的。”
“公主,您还是……”
“王公公。”
卫莞语气平静地打断了王公公的话。
她笑。
“我只是想要进去看一看父皇。”
王公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里头,面上很是为难:“这,老奴也做不了主……”
正在这时,里头出来一个人。
卫莞抬眼望去,被衣袖遮住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似是有些疲惫,面上有些松懈,背着光,就这样撞入她的眼中。
“谢忱……”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目光才转向她。
一瞬间的对视,在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是幽暗看不到边的深沉。
“大人。”王公公见到谢忱,忙让开身子。
他接过一旁随侍递来的帕子,轻拭净了手,又递了回去。
“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经让人通知到朝中大臣了吗。”
他在问旁边的人,当着她的面,那般随意地言及她父皇的死。
“一炷香前已经让人出发前去通知了,怕是要不了多久,百官就会赶到。”
谢忱点点头,示意知晓了。
“吩咐下去,让司礼监的开始着手后事,有什么问题和需求再来禀告于我。”
“是。”
侍人退下,他才再度看向卫莞。
目光在她凌乱不整的衣着和赤着玉足上停转,眉间带着一丝冰冷。
“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死了不成?竟让公主这样就出来了。”
远处急步奔来的两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注目看去,却正是专门负责伺候卫莞的冷香和含黛二人。
“奴婢该死,一时未拦住,就让公主跑了出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被囚禁了一样。
“公主,您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二人起身扶着卫莞,想劝说她离开。
卫莞站着不动,目光一直盯着谢忱。
对于他的态度和其它的东西,她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她现在,就只想确认一件事。
“我问你。”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父皇他,是不是真的……”
谢忱没有接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
卫莞察觉到什么抬首看去。
“公主殿下身体虚弱,还是快些回去吧,此处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随着阴阳怪气的语气,从里头走出的正是一袭宫装的艳丽女人,何贵妃。
她脚步有些虚浮,身子半倚着宫人,手里还拿着帕子,眼睛还是红红的,似是不久前刚刚哭过。
她在谢忱的一旁站定,撇开宫人的搀扶,与他并肩,那模样,似是形同一对。
卫莞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父皇久病不愈,此前曾下过一道圣旨,言说养病期间,除却何贵妃和谢忱以外,任何人一律 不见,这一病就拖了整整一年多。
卫莞曾多次想要闯进去见他,却都被拦在宫外。
这一次,却是直接传出父皇驾崩的消息。
她慌忙赶来,就见到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从建章宫里出来,还不许她进入查看。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的了。
父皇驾崩的消息。
更是打从心里认定,此事一定不简单。
卫莞的手指已经嵌入手心肉里,那样用力想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看了一眼谢忱,又看向何贵妃,质问她道:“何慈云,你凭什么让本宫离开这里。”
她直言何贵妃的名字,眼神冰冷。
“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看见,还是……父皇就是你下的毒手!”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何贵妃的某个点,便见她当即面色一变,冷哼一声道:“卫莞,你可别乱 咬人,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又看向谢忱。
“谢厂公怎么说。”
“便是以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心情,本宫也仍旧不能进去看一眼吗?”
谢忱没有说话,卫莞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而轻呵一声:“你如今是权势在握,在这宫中若想做什么,也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但不管怎么说,本宫也算得上是你曾经的半个主子,如今就算是本宫求你,本宫只是想去看父亲最后一面,也不可以吗?”
何贵妃生怕谢忱心软,向前一步挡在他前头。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如今竟要转头来求曾经的下仆,呵,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话死了。”
闻言,卫莞只看了她一眼道:“你闭嘴。”
目光紧紧地盯着谢忱不放:“我要听你说。”
她要的只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点头,或是摇头。
何贵妃满是怨愤地看向谢忱道:“谢忱,本宫可是警告你……”
“公主说的对。”
谢忱幽幽转向她,语气轻然:“贵妃娘娘是该闭上嘴了。”
“谢忱,你!”何贵妃几乎气结。
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般话。
“你什么意思?”
这是摆明了要跟卫莞站在一处吗?
他可是忘了,谁才是和他在一条船上的人。
谢忱冷声道:“娘娘一夜守着圣上未曾歇息,想是累了,来人,将贵妃娘娘送回昭阳宫好生安歇。”
这话,明显是要将她幽禁在昭阳宫内。
话音落,一旁便有侍人上前,恭请何贵妃离开。
何贵妃眼珠瞪大。
“谢忱,你敢!”
他竟想用对付别人那招来对付她?
她何慈云虽说的确是依靠着他的帮助才站到如今的位置,可她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她看了一圈四周,冷哼道:“本宫看何人敢动本宫一下。”
她若是不愿,谅那些侍人也是不敢动她分毫的。
谢忱面色如常,对她的不满与愤怒,全然不放在眼中,只再度吩咐下去:“怎么,本公的话,使不动你们了?”
话音一落,两名侍人便忙起身,仓皇上前,一人架住何贵妃一个胳膊,就要强行把她拉走。
这宫中分明已是他的天下,有哪里是他们俩平分秋色?
何贵妃当即面色大惊,花容一边,挣扎道:“你们这两个瞎了眼的奴才,竟敢对本宫动手动脚,看本宫回去不活扒了你们的皮,还不给本宫放开。”
见她无论怎生叫骂,架着她的人都稳如磐石,两人就这样强行将她拖了走。
还未走远便听到她冲着谢忱怒道:“谢忱你这个狗奴才,如今权势大了就敢以权欺主,为了卫莞那小贱人,竟敢这样对待本宫,你可别忘了,你跟本宫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做的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事本宫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以为你的小公主知道你的真面目后会如何对你?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下贱的阉人,卑微的可怜虫……”
谢忱皱眉,对身边的侍人使了个眼色道:“去将她的嘴堵住。”
侍人领命,拿着他扔过来的帕子就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就只能听到女人“唔唔……”的声音,直到何贵妃被拖得远了,再也看不见。
卫莞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对于谢忱对待何贵妃的态度转变,她没有表露出任何的讶然或是不解。
等谢忱处理好一切,再次看向她时,便听她用极是嘲讽的语气问他:“这算是狗咬狗,窝里斗么?”
谢忱略扶额,向她靠近,谁知,刚走出一步,便被她叫住。
“站住,不要过来。”
“我问你。”
卫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挣扎,才沉声问他:“父皇他,究竟是是不是你跟何慈云那个女人联手害的?”
谢忱站在那里看她,没有回答。
良久,她才目光怔忡,嘴角轻扯:“所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骗我的?呵,这样一直瞒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我对你而言,还有用处吗?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匍匐在你脚下,称你一声主子?”
“何必呢,就算我不愿,你也不用这样费心,只要你一声令下,这宫里上下,还有谁敢忤逆你,便是何慈云,不也是你说扔就扔吗。”
一手可遮天的谢厂公,何其凉薄。
他不发一言,向她走过去。
卫莞冷眉看他:“你不要靠近我,也不要碰我。”
他却像没听见一样,两三步走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忽然抬起手。
修长略显苍白的手指捏上她的脖子。
她的脖颈纤细,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掐断。
他手腕处青筋收紧,卫莞便是面色一变。
只片刻,他就松开手。
额头贴下来。
“我若是想要你性命,不过抬手间的事,根本无需费那么多力气去骗你。”
他说着,语气缓和下来,声音贴着她的耳边那样温柔。
“阿莞,信我一次好不好。”
“只这一次,我会让你彻底安下心,会让你知道我所有的一切。”
“所以,信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似风在呢喃,卫莞一时怔住,竟觉得,这一刻的他,是那样的无助。
无助?他,谢忱?
呵,她是疯了不成?
是,她是疯了……
早在他用哀求的语气说出让她信他一回时,她就知道,她已经彻底的疯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