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其实也只是眨眼工夫,苏缚已定下心来。
她假作未曾看出林二郎的意气,满面带笑地走近前去,靠在他身边坐了,而后细声细气的道:“官人本事如此不凡,这回若非官人愿意相让,我也赢不得,官人待我的好,妾身已然见识到了。日后官人可否多教教我,我好生喜欢。”
这一句恰似大火之上降下甘霖一般,林二郎心中的火气骤然就灭了。
他面色一正,挺起胸膛来,做出形象高大的模样,转脸过去问:“你当真喜欢这些玩意儿?”
苏缚也正色回道:“当真。或者有人以为这些玩意儿无甚大用,不过能打发打发时间,沉迷其中只是玩物丧志。苏缚却不能认同。这些纵然是耍玩意儿,其中却有大智慧,非等闲之辈不能精通,是以圣人帝尧才制围棋以教子,这自有他的大道理。”
林二郎自伤了命根子以来,自暴自弃,所做的没什么正经事,自然做什么也多被人说不中用,今日突然听得苏缚这一番言论,对他颇为肯定,不禁眉开眼笑:“不错不错,你我倒是臭味相投。”
被说成臭味相投,苏缚颇无语言,却还是做出欣赏的姿态。
谁知林二郎突又将笑容一敛,按下眉头,质疑道:“不过,你方才不是嫌我文不成武不就么,怎地突然又觉得我不同寻常?莫不是拿好话哄我玩罢。”
苏缚暗自揣度,这泼皮他虽然成天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下应是颇为自卑,因此才会自暴自弃、阴阳怪气,十分地介怀身边人的言词看法。
不然怎会出门不带伴当,反挑了巧云这么个胆小如鼠又没心没肺的丫头?此外,他之前百般阻挠亲事说不得也有这个因由在里面。
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苏缚心下软了一软,又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轻易不要戳到他的痛处去。
她放轻了声音,认认真真的回道:“苏缚非是哄你。只是之前妾身有所误会,多是因为世人皆言官人荒嬉无度,这才以为官人只会斗鸡走马之事。如今却觉得,官人乃不凡之辈、大智若愚,岂是市坊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酒色之徒可比。官人如今只是珠玉蒙尘罢了,我相信只要得逢时运,官人必能冲天而起、一鸣惊人。”
许久未曾听得有人如此高看于他,林二郎不由错愕了一刻,方道:“你当真觉得我能做大事?”
“是。”苏缚不曾有半分犹豫,“妾身说了,官人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越王勾践曾为奴三年,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太史公更是半生皆受腐刑之苦。谁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生顺遂。只要官人能够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日后何愁不成大事。”
林二郎知道勾践和韩信,太史公那老头是谁却不曾听说,但一听是受了腐刑的,就不想去问了。至于什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但苏缚说的到底是好话,听着大爽,于是,他便在苏缚肩上拍了两下:“你倒是个有眼光的,日后少不了福气。也罢,愿赌服输,我今夜就睡地铺罢了。”
苏缚一看就估摸着自己那番话都白说了。好在爹爹从来教她求人不如求己,她也没想要依靠林二郎做事,只是为他可惜一声,倒也庆幸自己顺利过了这关,便福了一礼道:“官人果然是个守信之人,先前是苏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二郎哼哼:“不然孔圣人怎生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苏缚也不与他在言语上计较,为他在地上铺了床,哄着他睡下。刚上了床要躺下,他却又翻身爬起,道:“明日你就没有这赌运了,官人我定教你心服口服,哼哼。”
即是说,明日他还要跟她重新赌过争床——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缚合上眼,在心底长叹一气:这林二郎,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在经此一晚,她也摸索出些许心得来:林二郎看似反复无常、烂泥一滩,其实也是个属狗的,得找准了地方顺毛捋。
不过,就算捋不顺,她退无可退,也只会破釜沉舟,无论有何困难,都绝不会放弃。
两人闹了大半宿,头才挨上枕头就被唤醒了。
今日要给公婆斟茶,还要认亲,那是偷不得懒的。
如故和巧云因没有得到吩咐,怕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尚在门外候着。
林二郎听得动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突地就省过事来——洞房花烛夜,自己却被赶得睡在地上,一旦被人看见,他还有何颜面可言?当下,翻身跳起,口中往外喊:“等着,现下谁也不许进来。”
苏缚也已醒转,立时知道他在慌什么,手脚麻利的将铺卷了收起,这才端坐在床上,拿腔拿调的唤道:“进来吧。”
如故和巧云同时端了水进去,各自伺候主子穿衣洗漱。
巧云是个没个心眼的,心直口快的问:“二郎君,昨晚没睡好么?你眼皮怎地青黑青黑的?”
林二郎在地上睡了一夜,浑身上下哪里都发僵,听巧云这么一问,颇觉没脸,粗声粗气地道:“这是自然。哪个男人在洞房花烛夜还能睡得着的?”
这话有些粗鄙。
巧云不知该作何回答,“哦”了一声。
如故却是背着他翻了个白眼,暗想这泼皮好生厚颜无耻,也好称自己是男人。
林二郎这边却也不满的道:“你们两个进来时怎生也没跟我们道个喜?”
巧云忙喳喳喳的补了一句:“小人给二郎君道喜。”
如故却扯了扯嘴角道:“二郎君,道喜是要给封红的。”
这女人自第一面就与他不对付,林二郎哼道:“你喜都没道,要什么封红?还是巧云乖顺,我给你双份封红。”
巧云喜得眉毛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道谢。
如故也不动心,慢条斯理地为苏缚打理收拾。
苏缚却正色道:“如故,你虽是我的女使,我却是官人的娘子,你当如敬我一般敬重官人才是。”
如故僵了一僵,到底扭过身子来对林二郎福了一福:“恭喜二郎君。”又转回来对苏缚行礼,“恭喜三娘子。”
巧云刚伺候林二郎穿戴妥当,他顺势站起,将下巴一抬,满脸不屑地道:“你现下就是道了喜,也没得封红了。”一副斤斤计较、小人得志的模样,心底却觉得苏缚这娘子十分地窝心。
于是,他等巧云给他梳好发,还体贴的对苏缚打了声招呼:“你慢慢梳洗打扮,我去去就来。”
苏缚问:“官人要去哪里?”
林二郎道:“就在园子里跑一跑,暖暖身。”
苏缚嘱咐:“爹娘还在等我们,官人请快快回来。”
林二郎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知道。”
两人倒是一番相敬如宾的模样,如故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巧云觉得奇怪:这时节才入秋,正是天高气爽的时候,哪里需要暖身了?
她一路跟着自家主子,结果发现林二郎径直跑去找了家中雇的丁武师,跟他讨教如何练习功夫之事。
刚过了洞房花烛夜,一大早的就跑来问武,这是何道理?
巧云想不通,因为她万万想不到,昨夜林二郎没能打得过自家娘子,倍觉自尊受损,是以早早地发奋图强来了。
而苏缚这边,如故正一边为她挽髻,一边低声怨道:“一个泼皮小儿罢了,三娘子何需对他伏低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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