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看不惯风华冠城的傅家嫡女对那样一个不入流的小无赖低头。
苏缚突然拿过她手中的梳篦,往妆台上一扔,冷冷地问:“你可是看不上这林二郎?”
如故怔了一怔,却也不怕,犹自不服气地道:“我知道你想用他,不过我看这等下里巴人半点气度也无,实在不堪大用。”
苏缚嗤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如故,我看你还没认清我们姐妹的处境。那我再说一遍罢:你已经不姓傅了,只是我苏缚的一介女使。我们如今都仰赖林家而活,林二郎纵然是个痴的傻的,只要有他在,我们就能藏起来修生养息、暗中经营。
“所以,我们不仅不能看轻了他,还要把他当作菩萨供起来才是。若是你受不得这等委屈,那我这就送你离开林家,自谋生路罢。”
这话说得极重,如故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咬咬牙道:“小人知错了。”
苏缚由她跪着,默了半晌方道:“但愿你是真的知错了,起来罢。”
如故刚站起。
她又道:“你还须知道一事。”
如故低头应道:“是,三娘子请吩咐。”。
苏缚道:“林二郎并不是可以轻易糊弄之人,你千万要留意。”
当初在京师,先帝曾赞傅三苏“巾帼不让须眉”,不知有多少好男儿向她大献殷勤,如故也未曾听到她如此评价过哪个男儿,不禁小小吃了一惊,骤然抬起头来。
苏缚殊无表情地看住她:“所谓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君子要脸,则可掣肘,我相信五娘子能游刃有余;而小人连脸都能舍了不要,如故你可能应付得了?”
两边目光对峙了片刻,如故到底败下阵来,重新低下头,垂手应了声“是”。
苏缚知道她心里未必真的信服,也不迫她,只重新将梳篦递过去,随意问:“昨夜可有发现?”
如故立刻拧起眉,有些不忿地道:“这商贾之家的人实在太没规矩,昨晚你与二郎君在洞房,有好些人在外听壁角,还想偷窥,委实下流得很。”
苏缚并无惊诧之色,淡然道:“我知道。”
倒是如故有些惊讶地扬起眉:“原来三娘子知道。”
这边,发髻已经挽好。
苏缚转过身来,一派的平心静气:“商贾之家确实没有读书人家讲究规矩,你或者看不惯,不过此事于我们却是利大于弊的,你要多想想,如何对此善加利用,以便我们行事。”
如故恍然大悟:原来苏缚选择嫁进林家,不仅因为她们姐妹攀附豪门世家风险太大,难有作为,还因为这商贾之家缺少规矩,正可让她们放手施为。
她骤然感到:苏缚眼光之远、思虑之深,是自己远远不及的,闺阁之中还不觉得,乱世当头才深有体会。如此,她终于安下心来,准备听从苏缚,好好将林二郎当菩萨供起来。
恰在这时,林二郎赶回来了,笑眯眯地把自家娘子上下打量了一回,而后对苏缚招招手:“走罢,该去敬茶了。”
苏缚仪态万千地与他并肩而行,巧云走在后面,竟也看得入迷,只觉得这位二少夫人当真是气势不凡,自家这位吊儿郎当的主子在旁边衬着,似乎总有癞□□之嫌。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说说,并不敢讲出来。
如故看着沿途的景致和屋舍,不时地与巧云攀谈,巧云也就收敛了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跟她细细的说道起来。
这边厢,苏缚压低了声音问自家郎君:“官人,你可知道我们这一房每月有多少嚼用?”
林二郎一听,转过头来咧了咧嘴,调笑道:“多的不敢说,十一二两贯钱是有的。娘子想要什么东西?说来听听罢。只要今晚你让给我来安排睡觉一事,官人我什么都给你买。”
时下,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或是一千文钱。
苏缚知道当初爹爹麾下的普通幕僚十分劳心劳力,每月薪资不过四至六贯钱。寻常百姓每月劳苦,少的止得一贯五百文钱,多的也不过三贯钱。林二郎成天游手好闲,一月倒有十一二贯钱作花销。
可见林员外夫妻对这个幺儿十分疼爱了。
她心中暗暗记下,嘴上回道:“官人多心了。妾身只是想问一问,以便心中有数。倒是今晚怎么个安排法……”她有意顿了顿,嫣然一笑,“官人如此良善,兴许还是会让给我罢。”
林二郎双眉飞起:“绝无可能!”他既不良善,又不是个喜欢虐己之人,怎会主动去爬地铺,“我林二若是还发蠢将床让与你,今晚吃屎给你看。”
苏缚故作吃惊的模样,回头看看两个女使,掩饰般的在他衣襟上掸了掸:“官人且莫狂言,这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幸言中了,莫非官人还真的去做那等腌臜事?”她嗔怪地瞪他一眼,直看得林二郎心肝一荡。
他登时豪气大发,伸手将苏缚揽在臂下,放言道:“娘子且放心,我林二男子汉大丈夫,只有站着尿没有跪着拉的,说什么是什么,绝不食言。”
两人前头压了声音,喁喁私语,巧云和如故还不曾听到他们说的什么。这最后一句,林二郎放声豪言,两人俱是听得清清楚楚。
巧云倒还罢了,日常惯被自家主子各种粗俗荼毒的,是以连眉毛也没抬一抬,只在心下想:从前未见二郎君对谁如此关照过,这为二少夫人果然是个有福的。
如故却听得白眼连翻三翻——她从前倒没这个动作,自从进了这林家,也不知怎地就染上了这毛病。
倒是苏缚颜色如常,丝毫不觉羞耻尴尬,只掩嘴笑道:“我早知官人是大丈夫,不过,若真有万一,妾身也不想官人吃那苦头,不如官人欠我一个请求,权作夫妻情趣了。”
林二郎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心说自家娘子狡猾似狐,可不能轻易欠下她的请求,遂道:“娘子的好意,为夫心领了,不过该怎地还是就怎地,为夫有那信心,娘子勿忧。”
苏缚笑笑,也不再言语。
说话间,两人已到员外爷夫妻的院子门口,自有婆子和女使将他们引进去。
员外爷夫妻早在堂上盼着了,左手边还有一对璧人,想必就是林大郎夫妻了。
那引路的婆子将人带到,顺势站在林夫人身边,喜上眉梢地道:“夫人,方才来的路上,我看得真切:二郎君与二少夫人一路头挨着头,私下里说着悄悄话,如胶似漆的,当真是天作之合。”
这二人相看时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模样,林员外夫妇原本还忧心他们会又吵又打,做出一场水陆道场来,没想到竟一夜无事,现今还卿卿我我的,不禁老怀大慰,暗暗庆幸自己当初英明决策,才为儿子配得一段良缘。
林大郎也趁势恭贺:“爹娘慧眼,为二弟择得佳媳,真是可喜可贺。”
大少夫人却在他肘上拉了一拉,又瞪了他一眼。
林大郎本还要与林二郎调侃几句,登时面色讪讪,顿了顿,道:“二弟、二弟妹,快给爹娘斟茶罢。”
苏缚虽是低眉顺眼的,却不动声色地将这般种种看在眼中,而后规行矩步地随林二郎跪下。
自有女使托了茶盘过来。
二人各端了茶给林员外夫妻奉上。
林员外乐得合不拢嘴,给了个大大的封红,只薄薄的一层,也不知是银票还是地契。
林二郎大喜,伸手去拿,林员外却绕过他的手,又瞪他一眼,低声骂一句“败家子”,随即笑容满面地递到苏缚手上,道:“拿着拿着,日后宝元就交由你管教了。”
苏缚这才知道,原来林二郎名林宝元。
林二郎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抽抽,突然生出极其糟糕的预感。
这边厢,林夫人将手上一只金灿灿镶满宝石的镯子交到苏缚手上,也道:“我儿,日后二郎这一房的日常嚼用、一应支出就要你费心了。”一副终于可以将这祸害脱手的欣慰模样。
林二郎惊得脸都歪了:“娘,你说的什么话?”
林夫人对着他,立马把脸一拉:“我说什么话?我说的自然是人话。你这泼贼比那打劫的山贼还要恶上三分,每月定时就来,不够还要追加。那山贼好歹让个路,你,全当扔在水里,连个泡都不冒。
“日后,你有什么花销就找你家娘子。她要给,你就有的逍遥;她要不给,由得你喝风吃土去。”
这边说罢,立马扭头看向苏缚,笑得一脸灿烂,亲切将她扶起:“我儿,快快请起,仔细莫把膝盖跪痛。”
苏缚端端正正的谢过公公婆婆,这才站起身来,余光一瞟,就见自己的妯娌颇为不屑的皱了皱眉。
林二郎却把她看着,贼兮兮的做了个眼色。
苏缚掩着口做羞涩状,蚊蚋般传音给他:“官人,今晚若是不能让妾身安排,从此以后万事休提。”
再睡一晚地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谁叫他嘴贱,竟放出那等蠢话。
莫非他真要打自己嘴巴,求着苏缚来安排事务,再去吃满嘴的屎不成?
可若不如此,难道他日后就只两袖清风的过日子了么?
一文钱难得倒英雄汉,男人手中断断不能没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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