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与峨眉结亲,实乃轰动武林的一桩大事,是以各大门派皆派人登门贺喜,而那些门派的人又大多在赵敏手上吃过亏。
万安寺之耻犹历历在目,见赵敏前来,群豪一个个都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只不过碍于此处为明教地盘,又是教主新婚大喜之日,只能忍住怒火。
而张无忌一句“今日不成婚”,顿时在原本只是勉强维系的平静中砸下一块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喜之日,就是寻常农户也不敢有丝毫儿戏,堂堂明教教主在拜堂的节骨眼说出这样的话来,何止是有失体统,简直是败坏罡伦,大逆不道。
峨眉众弟子各个脸色铁青,若非喜堂不得带兵刃,怕是要忍不住拔剑质问,武当诸侠亦脸色凝重,眉眼间难掩不满之色。而其他与明教关系并没有多密切的门派,见赵敏显然又一番奸计得逞的架势,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啖其肉。
如此局面,那宾客的话与举动似压塌枝梢的最后一片雪,场面顿时大乱。
有人一马当先,其余人便不甘示弱,杀招齐出,毫不留情袭向赵敏,再无半点顾忌。
张无忌见状大急,一步抢出,正欲施展乾坤大挪移替赵敏解围,却被自斜里插入的一道身影阻住,杨逍一把按住他,急道:“教主,三思啊!”
他出招一慢,赵敏顷刻就被三五人团团围住。
“妖女,纳命来!”那是一个华山弟子,只见他手一抖,寒芒自袖中爆出,那人袖中竟藏了一柄软剑。
赵敏赤手空拳前来,遭人围截只能凭身法周旋,才自左右夹攻的两人中脱出,迎面就对上那无比凌厉一剑,她没料到明教的防备竟会疏忽至此,稍一愣,待想逃开时后路被堵住,已是来不及避开。
几乎是同时,又有数人抽出兵刃,迅雷不及掩耳朝明教众人挥去,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张无忌才摆脱杨逍的阻挠,眨眼就被另外几人缠住,纵是心急如焚也脱身不得。
他性子太软,就是被逼到绝境也硬不下心来下狠手,这时候自然无法果断地将攻击他的几人击毙。赵敏的情势顿时岌岌可危起来。
范遥护主心切,可他自己也被绊住,相隔甚远无法及时回护,至于其他人,恨不得将赵敏碎尸万段,哪里会来救她。
眼见那不久前还巧笑嫣兮的少女就要血溅当场,一条红绸忽地越过人群,像长了眼睛似的,缠住离赵敏仅有寸余的剑,利刃遇上那柔软的绸缎,倒像是撞上了铁网,锐气荡然无存,无法再往下半寸,而后,那绸缎轻轻一荡,就将那剑连同执剑那人都荡开了。
砰砰砰,那人摔落处的桌椅顿时被砸得粉碎。
此招一出,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这喜堂之上,还藏着他们所不知的高手。张无忌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不久前还被他执住一端的牵红,中央的红花已被内劲振散,另一端被一只白皙的手握着。
是周芷若,她就站在张无忌不远处,连张无忌都没发觉她的靠近,甚至连头上的红布并未揭去,仅听声辨位就轻易替赵敏解了围。饶是张无忌知晓她曾得高人指点武功大有长进,也不由得啧啧称奇,暗道:没想到周姑娘进步竟这样快,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要比她不过啦。
除他之外,大厅上群豪皆不知底细,见状不禁屏气凝息,震惊不已。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平平无奇的峨眉小弟子,武功竟精进至斯。
“今日为吉日,血光实属不详,望各位好自为之。”清冷的嗓音自红巾后传出,辨不出情绪,挺起来到不像是即将嫁为人妇的新娘子,而是掌门人在发号施令。
她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大为困惑。
被搅合了终身大事,按理说最想要杀了赵敏的莫过于她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发难,反而有袒护之意。
范遥瞥见赵敏的背影好似一瞬绷紧,略一沉吟,忽地指着最先发难的那华山弟子厉声喝道:“喜堂上暗藏兵刃,必定心怀不轨,给我拿下!”
他一声呼和,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引到那些人身上,那些人见情势不妙,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忽地一齐掷出兵器,不断回响金属撞击声中,那些人飞身往外逃去,明教弟子见状急忙去追,却漏过了几声轻微的扑簌声。
暗器破空,张无忌提醒不及,几个没有防备的明教弟子登时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就在那一瞬,红影闪动,周芷若顷刻就至赵敏身后,她仍未揭开红盖,一手搭上赵敏的肩膀,另一手袖子一卷,张无忌“啊”了一声,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不知她意欲何为,尚来不及细思,便见一线银光自赵敏手中扬起。
那是她藏在怀中用以防身的匕首,此时利刃出鞘,毫不客气朝周芷若划去。周芷若身手高出她许多,轻而易举就避开那一刀,只是因为靠得太近,对武人来说过于累赘的喜服终是未能幸免于难。
前襟的流苏被割断,遮面的红巾亦被上挑的刀尖一分为二。
绸缎水似的滑落,一张苍白的脸庞露了出来,鬓发微乱,眼眶微红,紧抿的唇微微颤抖着,似在极力克制什么,叫人不禁怀疑不久前那近乎冷漠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她本就生得柔弱,此时憔悴之色更是惹人心生怜惜。
她手缓缓垂下,宽大的袖子中,几枚毒镖叮当落地。原来刚刚她是替赵敏去挡那暗器。
接连被救了两次,赵敏却连一声谢都没有,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冷一笑,似连狠话都不屑一顾,足下生风,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张无忌一顿足,三言两语吩咐范遥彻查偷袭之事,经过周芷若时抱拳道:“义父于我恩重如山,周姑娘,盼你体谅。”言罢就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群豪自然是不知晓赵敏和周芷若之间的纠葛,只道今日二女争夫,新郎最后竟弃新娘而去,无不神眩心惊,谁也说不出话来。
殷天正、宋远桥、杨逍等见周芷若垂首不语、神色凄然,很是过意不去,欲上前劝慰,要她候张无忌归来问明再说,却见她脸色突然一白,四下顾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周掌门……”殷天正轻咳一声,开始酝酿话语,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足尖一点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在屋顶稍作停留,就往一个方向而去。
她身形轻飘有如一朵红云,豪无迅猛之势,只是眨眼间就化作一个小红点,轻功之佳,竟似不下于青翼蝠王韦一笑。杨逍等本想去追她,可见状便料知追赶不上,怔了半晌,只得折回来。
一场喜庆大事被赵敏这么一闹,转眼间风流云散,加上还有其他人兴风作浪,明教上下倍感脸上无光,前来道贺的群豪也是十分没趣。众人纷纷猜测,不知道赵敏拿了甚么要紧物事给张无忌看了,以致害得他急急追出,听他言中含意,似乎此事和谢逊有重大关连,但其中真相却是谁也不知。
峨嵋众女低声商议几句,便即气愤愤的告辞。殷天正连声致歉,说务当率领张无忌前来峨嵋金顶郑重赔罪,再办婚事,千万不可伤了两家和气。峨嵋众女不置可否,当即分头前去寻觅周芷若,群雌粥粥,痛斥男子汉薄幸无良。
原来赵敏握在掌中给张无忌看的,乃是一束淡黄色头发。
她深知周芷若看着柔弱,实则比谁都顽固,要想阻止这场婚事,只能从张无忌身上想办法。
谢逊所练内功与众不同,兼之生具异禀,中年以后,一头长发转为淡黄,但这颜色和西域色目人的金发却截然有异,张无忌与谢逊父子情深,没有认不出的道理。可他认出后又断然不敢声张,要知众贺客之中,除了明教和武当派诸人之外,几乎人人欲得谢逊而甘心,不是报复昔日他大肆杀戮之仇,便是意图夺取屠龙宝刀。
所以他只能应许赵敏的要求。
算计人心,真的很简单啊,哪怕是武功盖世的明教教主,都只能任她摆布,喜堂上的其他人,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偏偏那个人,她想要的那个人,连一线余地都不愿留下。
——哪怕是我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改变主意吧。
赵敏自嘲勾了勾唇角,然后发现自己似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口气奔至城郊才放慢步子,连日无眠,加上路途劳苦,早就精疲力竭,况且还——
她捂住右肩,死死咬着唇,不愿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赶到手下留下的两匹马边上时,眼眶已是通红。
“赵姑娘,我义父在哪!”
听着自身后传来的焦急嗓音,她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手紧紧扣住缰绳,却没上马,而是一指西面道:“往那十里,我手下在等候,你过去了,他自然会告诉你。”
“这?”张无忌一怔,下意识道,“那你呢?”
“呵,我、我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赵敏冷声道,攥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她抬眼,见张无忌面露踟蹰之色,又道:“你义父……义父落在成昆手里,你不快、快些,我可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张无忌听到“成昆”两字,这一惊当真是心胆俱裂,此人武功既高,计谋又富,谢逊和他仇深似海,落入他的手中凶险不可言喻。
“我那……手下……”赵敏皱了皱眉,声音低了些,“只等到酉时。”
张无忌想像义父此刻的苦楚危难,五内如焚,再一听时间不多,便不再犹豫,道:“多谢赵姑娘告知。”话音未落,人已跃上另一匹马飞驰而去。
待马蹄声在远方隐去,无需再克制时,赵敏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捂住右肩,背伛偻起来,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喘息许久后才直起身子,摇摇晃晃攀上马,用力一抽,那匹马便嘶鸣着跃入暮色中。
她的手下布置在邻镇,如今她孤身一人,必须快些赶过去才行。
心中焦急,可执缰的手却愈发无力,稍一晃神,马匹就偏离大路没入了林中,她暗道不好,正欲扯紧缰绳时,忽然觉得身畔有什么乘风而至,余光中映上了一层朦胧的绯色。
“原来你在这。”
难掩焦急的嗓音,与无数次在心中响起的声音重叠。
是幻觉么?
赵敏试图回头,被抽尽了力气的身子却软绵绵不听使唤,一动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思绪转瞬就被漆黑吞没。
马背颠簸,她晕过去后缰绳脱手,身子就失了稳,眨眼就被甩下马,千钧一发之际,旁里忽地探出一只手轻轻一托,将她抱住。
只见那人红裳似火,正是周芷若。
她接住赵敏后立刻去看对方右肩,果看到那的一抹暗色,虽早有预料,脸色还是一阵煞白。
那是紫黑色的血迹,只有巴掌那么大一块,却似毒沼般触目惊心。
那时周芷若听到了七枚暗器的声音,可最后她只在地上看到了四枚毒镖,在四下寻不到其他,便想赵敏定多半是受了伤,再想对方离开前决然的模样,心中当即泛起一阵寒意,想都不想就追了出来。
可她迟了片刻,至城郊时,赵敏和张无忌都已不见踪影,路上的马蹄却通往两个方向,她不似赵敏这般敏捷,思量再三才从稍显足迹上判明赵敏走的是哪个方向。堪堪追上,看到的就是那人自马上跌落的身影。
那一刻,她觉得心跳都停了,直到那具身躯落入怀中,她才重新活了过来。
这般作茧自缚,也不知何处是头啊……
周芷若苦笑,感觉怀中赵敏的身子冷得吓人,便不敢耽搁,揭开她肩头的衣料,三枚小小黑色钢镖跃入眼中。
那处肤色白如雪,中镖之处却深黑如墨,有如雪白的宣纸上用黑墨点了三点。三枚钢镖尾部均作梅花形,镶身不过一寸半长,却有寸许深入肉里。
——少林派的梅花镖。
周芷若眸光微沉,想起那暗藏兵器的华山派弟子,又想起赴濠州途中华山派遇袭之事,心道:看来是那时候混了进来。
低头再看赵敏双目紧闭,面上血色全无,她呼吸一滞,不愿再去考虑无用之事,一算路程,抱起赵敏跃上马,往镇子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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