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周芷若就被丢到身上的包袱砸醒,打开一看,是一套青色罩衫,她原本的行头沾了血自是无法再穿出去,便换上了赵敏给她的外衫,那外衫和之前的一样带有兜帽,想来赵敏也是考虑到她二人在一起须得低调行事,若遇上认识的人也好遮了脸免得落人话柄。
可待赵敏收拾好,她却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生怕不够招摇似的,珠履华裾,领子上还围了一圈雪白的狐皮,再见脸上,青眉如黛,唇点朱砂,明若桃李,看起来不像是要赶路,倒像是去赴豪宴的。
“怎么?不好看吗?”赵敏见她愣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只闻得香风袭来,周芷若忙低头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只是觉得赵姑娘如此打扮,易惹人注目。”
见她退缩,赵敏了然地笑,逼近一步,抬手按住周芷若的衣领,指腹滑过衣料上的细纹,将原本就平整的衣料抚得更周正,而后才缓缓开口:“周姐姐,你可知,士为知己者死……”
周芷若顿时心跳如雷,她当然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她们自打相识,便陷入一环套一环的险局中,狼狈不堪、疲于奔命,未曾有过一天安逸,今日亦不过是忙里偷得一瞬余瑕,可赵敏这番话却令她念起“安宁”这个词。
若能像平凡女子一样,对镜梳红妆,只为求君之心悦,该多好。
——该多好。
“走吧。”她又退了一步,转身往外走去。
赵敏的眼神暗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再次打起精神,挺直了背跟上去,她以前不曾放手,以后也不会。
两人骑了马向南疾驰而去,那两匹马是赵敏带来的,毛色光润,腿高躯壮,是极名贵的良驹,一天便行了二百余里,路上的确见了不少乞丐,不过赵敏这番高调行事,反而叫人没有去注意她,只道是哪家权贵出游,哪里会想到马上的人会和江湖之事扯上关系。
遇到第一波乞丐时,周芷若还有些紧张,见那些人只扫一眼赵敏身上的华服便埋头赶路,这才放下心,而后反应过来此前自己是多虑了。
这番正大光明比遮遮掩掩的更巧妙,后者才更容易引起那帮江湖人士的疑心。
有了良驹赶路自是飞快,晚上在路畔民宿借住了一宵,次晨又马不停蹄再赶道,这时一路过去已见不到乞丐了,看来那些出发去卢龙的丐帮子弟已被远远甩到身后。
过了午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朔风阵阵,不多时就下起雪来,起初是细如尘埃的冰晶,过了一阵子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又过了一刻,那雪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目光所及处俱裹上一层雪色,周芷若瞥了眼赵敏,见她鼻尖已冻得发红,抓着缰绳的手亦是失了血色,却一言不发只专注地策马飞奔,心中一软,立即扯紧缰绳停下了马。
“积雪深了不好赶路,我看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休息。”她不敢去接赵敏探寻的眼神,丢下这话便跃离马鞍,身影一晃没入附近的林子里。
附近皆是荒凉的山径,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山洞,她见里面颇干净,没有兽粪秽迹,便折返将赵敏领了过来。
那山洞不宽大,好在她二人都不是魁梧汉子,生了一堆火,两人相对而坐还绰绰有余。
“你不冷吗?”烤了一会儿火,赵敏冻僵的手终于缓了过来,她见周芷若衣着单薄,想起之前她浑身冰冷的事,不禁担心。
“无碍。”周芷若摇头,却见赵敏蹙起眉,似乎是要继续追问,只得解释起来,“我有峨眉九阳功护体,寻常寒冷奈何不了我。”
她十二岁便得灭绝亲传峨眉九阳功,如今天寒地冻,她生怕再度被九阴真经的阴寒内劲反噬,在雪大起来时候就运行起体内的九阳真气用以驱寒,此时周身温暖,像是浴了温水一样,外界的寒气于她无丝毫影响。
“峨眉九阳功?和张无忌的九阳神功有关系?”赵敏记得周芷若受伤昏迷时候张无忌曾提及峨眉九阳功能护她痊愈,在灵蛇岛的时候浑身浸水也不见她有什么不适。
“本是同源。”周芷若点了点,而后便将所知道的尽数说与赵敏听。
当年觉远禅师圆寂前,念起《九阳真经》,令在场三人各有所悟,分别是少林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郭襄和还叫做张君宝的张真人——后二者分别开创了峨眉武当两派,三人以此为基础,创出少林九阳功、峨眉九阳功和武当九阳功。
“只有三分之一,怪不得你的武功差了张无忌那么多。”听完后赵敏便笑道。
“武艺之深浅不在多,而在精。”周芷若见赵敏将自己和张无忌比较,明知只是揶揄,而且自己的确是远不及,却还是起了不服之意,话一出口便察觉不妥。
峨眉武功便是以广博著称,她如此一说岂不是在诋毁自家门派,可细想之下却觉得那说法不无道理。武当张真人亦只得三分之一的九阳,修习至炉火纯青后境界比之张无忌的全本九阳只高不低,又念及本门绝学佛光普照便是不在博而在精深的掌法,便硬起头皮不去想什么补救托词。
之后她见赵敏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笑意更甚,知她必定是要继续拿自己寻开心,忙移开目光四下打量起来,希望寻点话题能转移那位郡主大人的注意,没想到这一瞧之下真让她看出了点什么。
她起初探看时只看了洞口,这次仔细打量,便发觉山洞里处的地面上沾有几点暗色,她当即心中生疑,走近一瞧,果真是凝固的血迹,再向山洞深处望去,只见黑黝黝不知何处是尽头。
“看来此处也不太平呢。”赵敏跟到她身畔,同样瞧见了那血迹,面上调笑的神情已无影无踪,她探手刮了刮那血迹,指甲上刮蹭到的粉末已干涸至近乎于黑色,“看起来已过了不少时候,不如我们进去一探。”
她话音未落,周芷若已折身拿来了火折子,看来两人打的倒是同一个主意。
血迹陈旧,看起来至少已过了好几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伤人者或被伤者多半不会继续停留在此处——如果还活着。
她二人俱心思敏捷,这些事根本无需多言便能察觉对方的想法。
“小心一些。”嘱咐了一句,周芷若便闯入那抹幽暗中,赵敏则持剑紧跟于后,那山洞越向里越是狭窄,但竟然甚深,走了几步便隐约闻到腐臭味,越往里走,气味越弄,待进得一丈有余,那味道已浓重到令人几欲窒息,赵敏已用袖子掩了口鼻,周芷若见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便想叫她先出去,这时前方出现了个拐口,她伸手一照,看清那后面的景象后顿时大惊失色,“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只见一人软绵绵横于山洞尽头,手足已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显然是气绝多时,而那张脸周芷若却是认识的,是武当七侠莫声谷。
上次见面还是在火花师父遗体时候,再见竟是天人永隔。
峨眉和武当素来交好,何况她还曾在武当住过一阵,和武当弟子间终归有情分在,如今见莫声谷死于非命,悲伤与惊骇一并涌上心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具尸体,连原先想叫赵敏先出去的事都忘了,待手被人握住才稍微缓过神。
“不如、我们先葬了莫七侠吧。”
她听得赵敏那么说,心底一热,武当和赵敏非亲非故,甚至欲除她后快,她会如此提议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好。”她点了点头。
雪还在下,外面一片漆黑,莫声谷的尸体被搬到了洞口,但是要安葬他只能等天明后去附近村子里找些人来。
待惊骇平息后,周芷若便寻思起此事为何人所为来。
她仔细查看了尸体,没有中毒的痕迹,身上只有背心一处伤,想必是被人一招击断脊骨而亡。
探明这些后,她眉头愈发锁紧。
莫声谷虽为武当七侠中最为年幼的,可是修为已臻于一流,即便是张无忌,也无法一掌就命中他背心,所以必然是被人偷袭,而且偷袭之人与他关系密切,才能在他毫无防备时候得手。
念及此前丐帮大会的事,答案已昭然。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罩上一层忧色。
“周姐姐知道是谁做的?”听到她叹息,赵敏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提问。
“赵姑娘,你想必早就猜到了,何必故作不知。”一眼就见到她嘴角不屑的笑意,周芷若便知她是故意想引自己多说话。她既然能想到,赵敏大概在看到尸体时候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可我所知的顶多是推测,并无证据。”赵敏见心思被拆穿,也懒得继续故作无知,“周姐姐宅心仁厚,想来还是要去担心那五毒失心散的事吧。”
又被她说中心事,周芷若只得摇头苦笑。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周芷当机立断灭了火,仔细听起那边的动静。
“大哥,这里有个山洞,马蹄和脚印正是往这边来的。”不久便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沿着她们的踪迹找过来的。
周芷若只觉得那声音很耳熟,眉头皱的更紧,抬手便拉起了兜帽吗,又隔下一截袖子蒙住了脸。
“四弟,我一直心中不定,但愿七弟平安无事才好。”另一个声音响起,如同一道炸雷,不光是周芷若,连赵敏都僵住了。
她们对视一眼,而后一起看向莫声谷的尸体,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糟糕”二字。
来者竟是宋远桥和张松溪。周芷若顿时心乱如麻,听着那两人交谈之间已快至于洞口,一咬牙,迅速将火折子点燃以内劲往外射去。
“小心!”快到洞口的二人立即拔剑往后急退。
忽遭偷袭,他们势必不敢贸然前进,周芷若便是猜到这点才会想出这主意,而待他们拔剑时她就拉起赵敏奔了出去,在这种时候她丝毫不敢松懈,又用上了九阴内力,速度竟是比她射出的那火折子还快。
她看也不看洞外的人,也不捡方向,只顾往前飞奔。
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啸,蕴着难以言喻的悲怆,看来洞中的场景已被那二人看见。
周芷若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武功,要应付宋远桥和张松溪两个着实有难度,身边有赵敏和莫声谷的尸体,那二人是万万不会听她们解释的,只有走为上一条路,没多久,气海中又隐约泛起疼痛,她只能咬牙忍住,唯一的期盼便是那二人没看清赵敏的脸。
然而还来不及松懈,前方忽然又出现二骑。
看清那两人是俞莲舟和殷梨亭,周芷若只觉一闷棍打到头上。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这武当四侠竟是一起出来的,与峨眉一样,武当弟子出行亦是以啸声传信,方才那声便是应敌之意。
不敢与他们硬碰,周芷若忙调转身形欲折往旁边,然转折间速度稍一慢,就被俞莲舟追了上来。
“站住!”俞莲舟听到那声清啸,又见两人自那边飞奔过来,一看就知那便是需要应对的敌人,哪能让她们轻易逃了,拔剑就往其中一人背心刺去。
察觉剑风将至,周芷若撤手将赵敏放下,身子一低,避开那剑,身形未稳时就摸出腰上的软鞭扫向俞莲舟面门,她出招极快,角度又刁钻,俞莲舟一时无招应对,只能提气往后避退。
可这一停下,那边殷梨亭已看见了赵敏的脸。
“妖女!哪里逃!”只听他一声怒喝,长剑已往赵敏挥去。
赵敏连忙拔剑格挡,她忽而峨眉剑法,忽而昆仑剑法,指东打西,几招间殷梨亭没能近得了她的身,周芷若见状稍定下心,专心应对起俞莲舟来。
她听师父讲过,武当七侠除了张五侠外,以俞二侠资质最高,他有几十年功力在身,白蟒鞭法的奇诡顶多能应对一时,而赵敏那亦是危机万分,再过几招殷梨亭便能适应那毫无章法的出招,她须得寻机会脱身才行。
思虑间,她招式愈发凌厉,逼得俞莲舟改为守势后突然跳离战圈,转而护于赵敏身前,抖鞭成圈,卷住殷梨亭的剑,将他拉扯过来。殷梨亭与俞莲舟相差甚远,加上断骨痊愈不足一年,遇见她这些前所未有的招式难免乱阵脚,被她扯过去后一时竟慌了神。
“六弟!”俞莲舟见殷梨亭遇险,忙前来想挑开那鞭子,这下却正中周芷若下怀。
她手一松,径直丢了鞭子,而后突然横腿疾扫,卷起地下大片积雪,猛向他们洒了过去。趁对方被飞雪迷了视线那刹那往前一窜,避开剑芒,飞快地点了殷梨亭三处穴道。
撒手丢武器,卷雪迷人眼,这两下都是出其不意的招式,于武学她本就悟性极高,在灵蛇岛上几度遇生死之战,加上九阴相助,应变能力比一年前不知高出多少。
一招得手,趁俞莲舟去查看殷梨亭的状况时她忙抱起赵敏转身欲逃,不料一剑忽然自身畔穿过。
刚才缠斗时候,宋远桥和张松溪已追了上来,两剑齐攻,周芷若抱着赵敏在雪地滚了一圈才勉强避开。
待站起后,那三人已将她和赵敏围在圈中。
“二弟,七弟、七弟已经被那妖女……被她害死!”宋远桥两眼发红,字字泣血。
俞莲舟闻此脸色大变,望向赵敏的目光中杀意又重了几分。
应付俞莲舟和殷梨亭两人她都是好不容易才寻到间隙逃走,如今虽然制住了殷梨亭,可又来了两人,她心中黯然,料知多半逃脱不得,几乎想要束手就擒,低头便对上赵敏静如明镜的目光。
“别管我了。”她这么说。
周芷若目光一沉,她一直罩着兜帽,用的也不是峨眉武功,武当四侠尚未发现她的身份,谈话间目标一直在赵敏身上,多半是把她当成无多重要的手下,便是逃了也不要紧,以九阴的诡异招式加上轻功,若抛下赵敏,她有七八成把握能逃走。
——可我又如何能弃你不顾。
“他们会杀你,但未必会杀我。”她以口型如此说,而后足下发劲,左手抓起赵敏,右手五指化爪向三人中武功最弱的张松溪攻去。
这是她第一次使出九阴白骨爪,她觉得这招式过于阴毒本不愿使用,可这时已由不得她。
张松溪忙举剑护于胸前,宋远桥和俞莲舟见状立即追上来,可还是比周芷若慢一些。
待及张松溪身身,周芷若足尖一点,身子又拔高几尺,手腕一转往他头顶插去,见如此毒辣的招式,那张四侠登时大惊失色,不敢硬接,身形一矮躺倒于地,避开了那招。
如此,那包围圈顷刻便被撕开一道口子,周芷若想也未想便将赵敏丢了出去,此时宋俞二侠的剑已至她后肩,她一咬牙,径直以手去接那剑。
爪剑相接,虽是荡开了那两剑,虎口亦被震得发麻,然而她却管不了这些,不想赵敏被追上,回身便急攻三招,迫得那二人只得暂退。
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只是为了安慰赵敏,好让她安心逃走,峨眉和武当关系再好,也抵不过手足之情,加上她此时使的武功阴毒狠辣,手上又无掌门铁指环,那四侠肯定会以为她当了朝廷走狗,替峨眉清理门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此次使出全力,身形飘忽如鬼魅,怪招频出,以一对三逼得那三侠手忙脚乱,可她清楚自己其实撑不了多久,寒气侵入四肢百骸,气海处的绞痛愈发严重,不多时她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二十余招后,她料想赵敏已逃远,心中稍一放松,再支持不住,吐出一口血,两眼发黑跪倒在地。
武当三侠见那青衣怪客倒下,心中惊诧,手中招式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宋远桥和张松溪一左一右以剑指着命门,俞莲舟则上前一剑挑开面巾。
“你?!”看清面巾后的长相,三人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周芷若,你怎和那妖女厮混在一起!”宋远桥又惊又怒,双眼又红了几分,他知道自己独子对峨眉的周师妹倾心已久,早就存了结亲的心思,只是后来一连串变故让他无暇顾及这些事,如今见护住赵敏的人竟然是那个温顺委婉的峨眉小弟子,气火攻心,险些晕过去。
“我倒是谁能暗算得了七弟,原来是你。”与宋远桥相比,张松溪冷静不少,他在追过来前先查看了尸体的状况,已猜到他必定是被熟悉的人暗算。
听他这么说,周芷若绝望地闭上眼,就目前的局面来看,他这番推断的确是合情合理。
“你七弟都死了那么多天了,若真是我们做的,为何不速速逃走,还候在那等着你们找来抓个人赃并获吗?”
远处一人朗声道,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周芷若昏沉的意识突然清醒,她扭头看去,只见那人飞快地奔过来,顷刻就到了自己跟前。
她一直没走,而是躲在暗处。
武当七侠中以张松溪最为睿智,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察觉不妥,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俞莲舟终于开了口:
“就算七弟之事非你所为,可万安寺之仇我们却不得不报,而周芷若,你与赵敏勾结,败坏门风——”
这判下生死的话忽地被一颗破空而来的石子打断,俞莲舟挥剑格挡,竟被震得连退三步。
见那石子有如此劲道,三人顿时如临大敌,奔至穴道还未解开的殷梨亭身畔。周芷若用的是九阴上的点穴手法,那么久殷梨亭都没能冲穴成功,另三人见有强敌出现自是不能弃他不顾,三剑皆为守势将那小小的圈子护得密不透风。
赵敏见状不免惊诧,四下张望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料想令武当三侠都如此戒备的人以她的武功便是逃也逃不了的,而且那人打断俞莲舟的话算是救了她们一把,便不再徒劳寻找,而是照顾起快要晕过去的周芷若来,先替她擦去脸上血污,又自怀里拿出些伤药叫她服下。
“宵小之辈,还不速速出来受死!”俞莲舟四顾之下亦是没发现一点线索,只得叫阵唤那人出来。
“不过看了场戏,还需得偿命吗?素问俞二侠严苛,倒是百闻不如一见。”一道嗓音传来,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子,声音冷冰冰的,似是自极远处传来,但是又字字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那话音刚落,附近忽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忽东忽西,不知自哪个方向传来,片刻之后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飘然而至,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四具琴比寻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四方。接着自南北方向跟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
赵敏自小得宫廷乐师指点,所谓仙乐良曲不知听过多少,而今听得这琴箫合鸣,不禁感慨山外青山楼外楼,若非周芷若受了重伤,她一定会觉得这乐曲无论听多久都是极好的。
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来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
她没有施轻功,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走来,看起来极其寻常,可赵敏记得,那地方原本是没有人的。
“你是什么人?”发觉毫无察觉就陷入对方包围中,俞莲舟脸色差极,只是声音依旧沉着,不愧有几十年的阅历,换作年轻一辈怕早是惊的连怎么说话都要忘了。
“我只是路过之人,想投桃报李,回请武当诸位一场戏。”黄衫女子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淡漠,明明在说戏谑之言却叫人一点笑不出来。
“住口,我武当岂是叫你看笑话的!”那武当三侠当即动了怒,俞莲舟率先攻来,宋远桥和张松溪紧随其后,三人结成剑阵,出手便是少有的狠招。
而那黄衫女子面色不变,待三人近身方出手,她一动,便只见黄影闪动,武当三侠挥剑所斩皆为虚影。
赵敏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竟一点都看不清那黄衫女子的动作,揽住周芷若的手臂不由得收紧。
那女子武功之高,不亚于张无忌,此时对付武当几人自是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可她不知对方来路,若之后那人要转而对付自己,便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的。
——也不知那人所说的看戏,是哪一出。
她暗自叹息,之后又想周芷若为峨眉弟子,顶多只对不起自己过,他人却是没有拿她问罪的道理,多少安下些心。
在她思量的时候,那女子已卸了武当三侠的武器,再几招便封住了他们的穴道,而后身影一晃便立于赵敏身前。
“多谢前辈相救。”赵敏见她苍白冷漠的神情,连忙背过身将周芷若掩在身后,然后才开口道谢。
她行事乖张,一向瞧不起江湖草莽,此时情势难料,却规矩本分得像变了个人,如果周芷若神志清醒,必定要惊讶好一阵子。
那黄衫女子看了她几眼,然后俯下身,却是去探周芷若脉搏。
“果真如此。”她自言自语道,随后飞快地点了周芷若几处穴道。
“你做什么?!”赵敏来不及阻挡,见周芷若又吐了几口血,登时来了怒气,不管不顾地想要动手,却见一物飞来,她劈手接过,发觉是个玉瓶。
“给她服三颗。”
赵敏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她鲜少有这种掌握不了局面的时候,心里窝了一团火,可又无可奈何,拔开玉瓶的塞子,便闻清香袭来,里面的药丸呈朱红色,心想那人武功那么高,想害周芷若也无需那么大费周章,便倒了三颗喂给周芷若,稍待片刻,见她面色好转,那股积累在胸口的郁气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多谢。”她抬头再次道谢,语气比之前诚恳了许多。
“那赵姑娘可有兴趣一起观戏?”
此前黄衫女子一直盯着周芷若,这时忽地这么问,乍听之下有些没头没脑的,赵敏瞧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那白衣黑衣八个少女已经离开了,动弹不得的武当四侠被搬到了一堵大岩石后,那些打斗的痕迹也都被清理了。
她略一忖度,便勾起嘴角笑起来。
三分薄凉,三分嘲讽,余下的便是兴致盎然。
“家门不幸的戏,自然是要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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