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无事一身轻,不急着回天宫,穗禾见他难得好兴致,也拨冗相伴。
顺水横舟,夹岸群山目送,芳草纵波招摇,猿声不绝如缕,烟霭浩浩汤汤,可谓是一路揽胜。
骤雨初歇,峰峦高处,青松沐雨而新,山石裸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蜿蜒在上山的路上。
男子叫做松风,女子叫溪榆,他们是这龙栖山中一个小门派的弟子。
松风牵着溪榆的手,以剑为杖,循着山石裂缝,攀缘而上。
溪榆跟得吃力,但更担心松风的安危,不住地劝道:“师兄,你小心!”
“师妹放心!”松风一边宽慰她,一边步履不停。
门派大比就在眼前,溪榆日日苦练,只为一剑成名。五更起,三更眠,辛苦不必说,只是那剑法却是越发杂乱难有精进,松风默默观察了几日,便知是溪榆自我要求过高,力不能迨。
溪榆是他的师妹,是他放在剑道之上,藏于目光深处的所在。
他不愿看见溪榆独自委屈,更不愿看她在迷失中彻底地沉寂。
于是他打算带她来龙栖山山巅观虹,据说,龙栖山的虹是金色的,弦月般一弯,驾濠水之上。
终于要登顶了,这条上山之路,他其实已走过两回了,前两回,尽是今日般风急雨骤,山道碎石飞泻,流水溅迸,渐月华收敛,才得上山。
“榆儿,只差一步,来!”松风站在一块山石上,目光锁住溪榆,风把他的情意冻在心底。
溪榆忽然愣住了,巅峰近在眼前,好像她苦苦追求的剑道,不进则退,她没有犹豫,配合他的拉扯,一个跨步,飘然而上,松风及时揽住她。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此时气氛,溪榆也恍惚了。
传说中的鎏金虹并没有铺展在两人眼前,溪榆一时间也有些泄气,用尽力气爬上绝顶又如何,世间多少天赋异禀的高手,岂是她苦学求进能比,心里的抑郁不减反增。
松风了然微笑,指着山下奇绝秀美的景色,“榆儿,你看。”溪榆目光追随而下。
登高望远,入目皆渺渺,山林如碧海随波,房屋似芦苇一舟,行人蚁行星转,门派山门杳不可及,胸怀忽落苍暮星海,郁郁气散如缭缭云丝。
连那传说里的虹也如同美人舒展身姿,慵懒而多姿地横水而过,那比烈阳柔软的,纱一样虚幻的金黄,照亮了两双同样惊愕的眼。
溪榆激动地回身,撞入松风怀里,“师兄,真的有金虹!”
把时间的沙漏回拨半刻。
穗禾立于船头,浅橘的裙摆吹入水中,那金色勾描的仙鹤似乎低头啜饮河水。
润玉左侧并立,单掌横推一周,凝起千重水气,大袖挥洒,水气结成一股冲天而上,泼出一弯虹。
做完这些,润玉侧身笑看穗禾,“请!”
穗禾摇摇头,为他一颗赤诚的心肠,他既然想要成全凡人痴心,她就相帮便是。五指轻旋一周,掌中开出一朵金莲来,向上斜掷出去,金莲飞遇那透明水虹,脱落出缕缕金光,融进水雾里。
那先是激动后是各自害羞的凡人,哪里知道软心肠的夜神大殿和穗禾公主合力为他们织就了传说呢?
不再去看那凡人的故事,穗禾轻轻拨弄着额前飞扬的发丝,问润玉,“为何帮助自一介凡人?”
润玉好不满足地笑着,牵起她闲着那只手,软软的,小小一只,握住了就像喝了十坛百花蜜,“我只是希望这世上每一个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他一双幽潭般的眼,看着她,他不说,她也读懂了他未说出的话。
终成眷属,这也是她的愿望啊。
只是如今形势越发明朗,她不信聪明如旭凤看不出来她和润玉的动作,一场权力争夺的斗争在铺垫了十年的情况下,是时候做一个了解了。
她垂下睫毛,笑了,“我们会的。”没有一定,多少还是忧惧。
究其原因,润玉心知肚明,仔细地为她别好一缕乱发,声音迟疑,“你会不会怪我?”
一个“怪”字,不过为了那样一个冒险的计划。明明可以下手的机会那么多,在旭凤双手难援的情况下,杀太微一个措手不及。若不是了解润玉,她不会知道为何他两世都执着地要在婚典上举事。她与润玉的婚典,天上地下,凡有点名号的神仙齐登天门,润玉便是要于四海宾客面前,揭穿太微伪君子面具,为簌离,为如履薄冰多年的自己讨一个公道,不顾天下沸议。他取那高位,从未想遮掩。
既然他都如此不管不顾了,她自然死生相随了,左右她是不怕死的。
也正好,她其实并不喜欢婚典仪式。
她自然是不会说出真实想法,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此次出游,你是不是故意给旭凤留的空子?”
润玉一愣,他原该知道瞒不过她的,干脆坦然承认,“是。”
穗禾深深以为,她的润玉,实在是这六界四海最光明磊落的男子。前世他能兵不血刃夺了她的权利,怎么会那么轻易让旭凤把权利拿回去,除非……他根本就是蓄意要与旭凤光明正大一战的。她想,前世若不是锦觅自作主张的一刀,润玉定会凭着真本事与旭凤一战的,他兄弟二人单打独斗或斗智斗勇,旭凤还真不一定赢得了润玉。
她抬头,看见他眼湖中她惘然的面容,“你会杀了旭凤吗?”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因为旭凤从不是他们之间的话题,他也早忘记了,其实若不是他当初一时冲动,误打误撞进了她的网,今日也许,他们就是敌人了。
他不敢泄露分毫情绪,他赌不起,这不是高位,是唯一,“如果我要杀他呢?”
问题转了一圈,主动权交到穗禾手上,穗禾柔柔地靠进他的怀里,“润玉,这无量天宫,只容得下一个人人称颂的殿下。”
他揽着她纤弱的腰肢,下巴抵着她柔软的没有发冠钗鬟的头顶。
“我不愿的。”
“我知道。”
他是一个连凡人不切实际想法都要成全的大神仙,自然也是一个向往母慈父爱,兄友弟恭的普通神仙罢了。他不愿的,只是没得选择。
他和她,向来不能求仁得仁,也就只有做那世人唾沫之无情无义之辈了。
好在,她会陪着他的,他的罪孽,她愿意全部担下。
良久分开,润玉从掌中化出一片龙鳞,像一弯蛾眉月,波光粼粼,蕴藉华彩。
穗禾心跳不已,这是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必死”,他这是?
她还在惊异中,他已把逆鳞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朗朗而笑,“嫁给我,我的命都是你的。”
这与前世在忘川之边,旭凤只用一句“我们成婚吧”便骗她入局不同,眼前人是真正两心相知的心上人啊,如今润玉拿着性命攸关的逆鳞求娶于她,便是嗜骨灭魂的忘川,她也是愿意的。
穗禾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从掌中化出一支雪白的翎羽,递给润玉。
“这是我的元翎,不比你的逆鳞珍贵,不过,也算有几分收藏价值。”她说得有点脸红。
元翎,元翎,那不就是长出来的第一根羽毛吗?润玉不由得轻笑,果然是极具收藏价值。
“即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了。”润玉无比喟足,“夫人。”
“嗯。”
“夫人。”
“……”
信物换了,婚典除了天下共证,似乎也就一点不重要了。
天水一色清,若为情人媒。
舟轻轻地横着,夜幕缓缓地坠落。
穗禾忽然觉得倦怠,一片蛙声争鸣,两岸苇泽幽发,她枕在润玉的腿上,睡了过去。
白露横江,月华潋滟,一个蓝色的梦珠浮在半空,魇兽一个纵身,吃进了嘴里。
润玉见魇兽吃了穗禾的梦境,对魇兽摇摇头,神色不愉,魇兽乖觉,把梦境吐了出来。
西风起,凉珠万颗。
保证下一章写神仙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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