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渺洲来了不速之客。
穗禾的印象里,旭凤贯爱穿红裳,只是今日见到他,他竟穿了件白裳,冠银雀,斯文儒雅。
“旭凤?”穗禾不得不承认,她差一点没认出他来,这样素雅的装扮,有些不像那个认识的傲娇火凤了。明明是温热的天气,看到这样的旭凤,她突然觉得,有点寒。
旭凤自己也尴尬得慌,拳头抵着唇,咳了几咳,“穗禾。”
那日他饮了千鸩,发作身亡,回归神位。本欲来翼渺洲寻穗禾,却因母神重伤作罢,等待母神伤势稳住,他也从了听那里听说了他下凡历劫后天上发生的种种。
润玉的亲娘死在了母神手里,穗禾的去向,旭凤自然是心知肚明了。母神手段残酷,做下如此恶事,见润玉他也是不敢的,更别说浑身竖刺的穗禾了。这不,拖了好几日,才敢来见。
穗禾一面叫人上茶,一面招呼旭凤,“坐吧。”
“兄长……”旭凤坐下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只是才说了两个字,便被穗禾打断,“旭凤,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旭凤缄默难言,她也毫不客气,“若是探问润玉的近况,你应去璇玑宫才是。”噎死人不偿命。
“母神所作所为,我已悉知……”这一回,穗禾没有打断,只是旭凤看着她那洞明的双眼,鼓足的气一下子泄了七七八八,一腔解释的话也就不知道如何说了。
“如果你是想因簌离之死替姨母赔罪,那你找错人了,死了生身母亲的人,是润玉。”穗禾无奈一口气,又道:“旭凤,你以前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旭凤闻言一愣,他自然不愿如此,只是如今情势,兄弟有阋墙之昭,所爱之人拒他于千里之外,内外牵扯,干系驳杂,他终于体会到,原来这世上,真有刀剑难以斩断的恩怨爱恨,他在战场上的阳谋取予,并不能解决当前之急困。
旭凤颓然,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还是倒出了他准备已久的话,“错误已然铸成,回首难再,不如放下,你且劝劝他吧。”
“放下?”穗禾站起来,背向旭凤站着,轻笑一声,卷着浓浓的嘲讽,“你知道吗?他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一个真心对他的亲人!”
旭凤心中一痛,他害怕的还是来了,“我知道……”
“你不知道!那日洞庭风很大,他最爱洁,一身白衣滚了不知多少泥,他就像你无数次见过的那样,像一个抓住浮板的溺水者,也像一条狗,匍匐在姨母脚下,摇尾乞怜。你觉得这应该吗?他可是你的兄长,是天帝的长子!”穗禾遽然转身,绣着银鹤的衣衫翩然掀起罡气,她面上忿然,伸出一指指着旭凤,“他做错了什么?!出生非他所愿,生在这浩荡天地间,却连半分尊重也没得到!不止天帝天后偏心,你那叔父月下仙人,更是偏心眼子,从来只会看热闹,何尝奉出半点真诚!润玉那天在洞庭把头都嗑破了,姨母却横了心要送他们母子下黄泉,若非爹爹出手,润玉与姨母同归于尽也未可知。你懂得他的绝望吗?你这样云淡风轻地劝他放下!我且问你,如若润玉杀了姨母,你当如何?”
面对穗禾如此激烈的指责和诘问,旭凤面上红白交替,不由得气上心头,也站起来,话冲口而出,“我……”
“原谅”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旭凤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不能轻易地说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母神身殒这样的可能,若润玉真为此怀恨,杀了母神……他无法想象那个情形。
穗禾看他愣神,当然知道他又犯了优柔寡断、粉饰太平的毛病,一时间气不打一出来,遂召唤出穗羽扇,手掌一翻,一推,穗羽扇裹着烈火,朝旭凤而去。
旭凤机敏,反应极快,歪身躲过,只是刚躲了,侧身一眼,他才意识到,穗禾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了听,他急得用手臂去挡,穗羽扇重重地撞在他手臂上,把他震得连退几步,好在了听及时扶住了,才没有退倒。
“殿下!”了听焦急万分,去看旭凤的手臂,碗口大的伤疤,火纹流动,冒着赤红的烟。
穗禾无端出手伤人,旭凤当然地动了火气,也不管自己伤得如何,“穗禾,你做什么!”
“心疼了?”穗禾收回扇子,冷声道:“旭凤,了听不过是你栖梧宫的小仙侍,你便如此相互。润玉失去的是他的生母,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他就不该计较相互吗?!你自认姨母罪不至诛,更有甚者觉得姨母不过照章行事,可你偏偏不是姨母那般铁石心肠的,你可怜润玉,又心虚踟蹰,所以来我这里求我从中劝说。你不必浪费这时间了,我这人,和月下仙人一样,偏心眼子!”
穗禾从袖中摸出一瓶灵药,扔给旭凤,转脸吩咐灵钧,“灵钧,送客!”
句句切中要害,旭凤被穗禾训得脸热,了听想要分辨,也被他拦下了。
旭凤强忍着痛,不顾灵钧的相请,“穗禾,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穗禾回身看他,鬓边那支金钗轻巧地摇晃起来,衬得眼神忽明忽灭一般。
千般言语只剩却一句,“人间,对不起,但……我不悔。”
穗禾愣了一愣,忽地笑起来,“说起人间,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锦觅。”
旭凤本就虚弱,听了这话,脚下更虚浮。他到如今都未能想通,在凡间为何会横生枝节爱上锦觅,最后还负了锦觅。
“旭凤,你还是适合穿红,骄阳似的。”
温柔刀,刀刀诛心。
旭凤只觉得难堪不已,他也是鬼迷了心窍,才穿了这样一身白衣来。不得不承认,他也是存了与润玉比一比的心思,自取其辱,不能怨天尤人。
这一次相见,自然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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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耶山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周天浮绿。
锦觅与羌活一个捡药,一个捣药,和着雨打嫩叶、屋瓦的声响,彼此配合默契,偶尔相视笑一笑。
几个小女娃从雨幕里追进屋里来,个个高声叫着“姑姑”。
羌活应了声,笑道:“小皮猴儿们回来了。”
“寂芸,春枝,浮锦,过来!”锦觅笑得温和,朝着孩子们招手。
每每看到这些孩子,锦觅就想起垂髫幼时,也是这般追追闹闹,被姑姑们日日笑话。
等几个孩子围了过来,锦觅指着一箩筐药草,“去拿布包来,把这些药材装起来放柜子里去。”
几个孩子乖巧应了,分药的分药,装的装。
“一不小心,就混到做姑姑的年纪了。”看着这些孩子勤快的模样,锦觅不由得感慨。
羌活也叹,“是啊,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孩子们嘀嘀咕咕着出山去的事情,锦觅忽然就想起那一年,她奉诏进京为王上治病的日子。
南平侯府的穗禾郡主与她最投契,知道她爱吃城西的桂花糕,时常买了送进北苑山庄给她。
“羌活,你还记得穗禾郡主吗?”
“记得,她对你可好了,只可惜红颜薄命。”
说着,两人都恍惚了。
锦觅思绪飘得更远了,她想起了旭凤,想起了一院子的凤凰灯,昏黄烛光下一场勾人心弦的皮影戏。
连药杵砸了手,也没觉着。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锦觅,锦觅!”羌活连连叫她。
锦觅回过神来,颇有些不自在,忙擦了擦手上沾的药粉。
那头孩子们分了药,鸟儿们飞散了。
羌活原想倒杯茶给锦觅,提了壶才发现壶早肚儿空空,“我去换壶茶来。”
锦觅胡乱点了点头,望着廊下连成片的雨帘,又迷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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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跟在奇鸢身后,一起看着那雨帘后蓝布裙的姑娘。
“殿下的意思是,杀羌活,我的任务是救锦觅仙子。”
话落,邝露从掌中幻出灭灵箭,交到了奇鸢手里,“记住,羌活必须死。若有必要,打伤我,不必留情。”
奇鸢抱箭施礼,“邝露仙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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