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秀做了一碟子玫瑰酥,往洛霖水师驻军处送,洛霖即使身经百战也不免牙齿扑娑,本着好东西分享之的原则,自然是撺掇着临秀往润玉那里送一些。
于是夫妻二人一起踏浪行来,到得武场,兵将练得热火朝天,只是身为主将的润玉却不知去处。
问了破军才知,润玉休憩去了,就在萍蓼洲头。
萍蓼洲头,浪衔远山,风撩衣袂。
“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
邝露看着那翠竹般修颀的背影,一双眸子染了愁,自从得了那一幅画,她已数不清,这是殿下第几回吟这句诗了。
他愁,她自然也是愁的。
润玉抬手胳膊,腕间滑着那一串人鱼泪,人鱼族是鲛族的一支,诗中的鲛珠,即是人鱼泪。那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邝露。”他轻轻唤了一声,“可打听清楚了?”
邝露收了愁绪,又是那个冷静理智的仙子了,“灵火珠共就两串,天帝聘娶天后,以一串灵火珠为礼,余的那一串,并无记载,就是天界也无踪影。”
润玉轻嗤一声,“是啊,一共就两串,赠给的女子,身份必然不同吧。”
“殿下。”邝露心有猜测,又觉得大胆,面上复杂一片,只能劝慰,“再过些日子,穗禾公主回来,便都会明了了。”
海面烟波沆砀,他的眼明灭,总算多了些好颜色,“蔓蔓。”
邝露听得鼻头一酸,世人都晓得夜神清润无双,脾气秉性端的是春风和煦,其实他的冷,是包裹在这重重温柔面皮下的,能冰封千里。他的那些温柔,分薄了一些给火神殿下,余下的都给了穗禾公主。
穗禾公主下凡历劫的这些日子,她时常看到殿下对着寝殿那一支杏花出神,她知道,那是穗禾公主送的。
若是殿下与穗禾公主顺利安然成了婚,她也高兴,因为那样,殿下就不会再孤单,只是为何天道这般弄人,殿下他,活得比凡人还苦!
洛霖与临秀来,便见这主仆二人,一个赛一个的沉默。
临秀幻了一副桌椅,安排着三人坐下,邝露借口事忙,避开了去。
临秀看着邝露那一角青衣没了影儿,才回过神来,滟出几分笑,问润玉,“太巳府上掌珠竟也在我们夜神手下听差?”
洛霖本也没有关注邝露,只是临秀这么一说,他才回味过来,是说觉得眼熟,原来竟是太巳的独女,听闻太巳极宠女儿的,怎么会?他看向润玉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
两位上神最是护犊子,润玉知道他们何故如此,好在身正不阿,倒也对答坦荡,“邝露确是太巳仙人之女,机缘巧合拜入璇玑宫中做天兵,润玉想她多半是孩子心性贪新鲜好玩,放在水师磨些时日,自会晓得避劳就逸,回太巳府去。”
润玉说话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看这话说得多么漂亮,既撇清了自己,又颇有上神雅量,对那邝露也尊重,临秀心里叫好,这样的人配了穗儿,她才放心。左右门当户对不过空话,脾气秉性,为人处世,胸怀抱负一致了,才叫天作之合才是。
不说临秀满意,洛霖也是满意的,气氛也由此更加融洽。
他三人坐在一处,少不得要忧上一忧那在人间历劫的两位心头好的。
果然,临秀便开了这口,“也不知,穗儿与觅儿在人间历劫可还顺当。”
润玉吃下一块玫瑰酥,面不改色道:“穗禾在人间,身份显贵,亲眷宠重,润玉间或入梦伴她,护她周全,二位上神放心。至于锦觅仙子,有父帝命缘机仙子日夜看顾,人间花草时时关照,也是顺坦无疑。”
一番话罢,洛霖与临秀尽都满意,又好生叮嘱了他几句,都是熨帖关怀的。
临秀与洛霖走了一会儿,洛霖还特意折回来,跟他说:“你秀姨叫我支会你小子一声,明天记得来洛湘府用饭,好歹是个生日,穗儿走时交代了我们,你可不要忘记了。”
太阳沉沉,照着洛霖面上的故作松快,他也是为难啊,走到一半被临秀遣回来。
润玉看得心头一热,如此温情,往日里,他是不敢想的。胸中激荡勉力克制,才得一句,“润玉记下了,多谢二位上神。”
洛霖把头一摇,微叹,觉得润玉哪里都好,就是……太谨小慎微了些,“日后没有外人在,便称我一声‘洛叔’就是。”
内外之别,向来最能分亲疏。润玉捻着腰封上的纹路,心中潮涌,他这是有亲人了吗?想到这里,心里那些关于生母的猜测带来的郁闷减退了些。
“洛叔。”
他笑得很真,眉毛和眼睛弯到一处,如光破霭。
“嗯。”洛霖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明日可别忘了。”说完化作流光,去追临秀了。
润玉看他走得急,倒比他还难为情两分,不由得拂袖浅笑。
人间已入了冬,天气越发冷起来。
门帘外,侍女高声,“圣女来了。”紧接着锦觅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穗禾搁了笔,疾走出了门子,来迎接锦觅。
两手交握,果然冰凉,锦觅皱起眉头,支使侍女,“快拿个披风和汤婆子来给你们郡主。”
穗禾一边摆手示意不用,一边拉着她往屋里去,“快些跟我进来。”
“郡主可得当心自己的身子。”锦觅被她拉得走路不稳,却也不忘记数落穗禾不顾自己身体。
屋子里烧着炭火,热气流动,总算暖和了。
“外头太冷了,你和那些小丫头磨什么劲。”穗禾赶紧在榻上坐了,又命雪鸽赶紧把炉子上温着的鸡丝燕窝粥盛了两碗端来,与锦觅分食。
锦觅搁到一旁,捉了穗禾手腕,好生摸了摸脉相,确有好转,才放下手来。
穗禾前两次受伤,都没有调理细致,不知锦觅从哪里听说穗禾的症疾,搁三日就来诊脉,开下方子为穗禾调理。
吃了燕窝粥,穗禾又命去冰窟里取些果子来,锦觅断然回绝,不敢让她吃凉的。
穗禾嘴一撇,“冰天雪地的,果子难得,都是从南国快马加急送来的,镇在冰窟里,也就你来我才叫人去拿。”
羌活看锦觅为难,想也没想,说:“穗禾郡主不消麻烦,熠王每日都派人送来呢。”
穗禾把惊诧都放进了肚子里,只作出可惜的模样,然后作罢。
只是等到锦觅走了,才唤了雪鸽,让她安排人,关注北苑山庄的动向。冬日里吃鲜果不易,她爹爹如此位高权重,也就才得那么些,锦觅一个圣女,却有熠王如此照拂,可不就是怪事。
梦里与润玉说及此事,润玉摸着她的脑袋,轻笑:“欢喜一个女子,便是天上月,也愿去摘的。”
穗禾恍然大悟,原来,她那熠王表哥竟然喜欢锦觅。
润玉看她忽地迷惘了,以为她羡慕锦觅,“你喜欢什么,我也日日给你送来?”
穗禾张了张嘴,唯有一句“喜欢你”,哽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仙君从未说过喜欢她,她也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轻易捅破。能日日,不说日日,不时梦见仙君,便已觉满足了。
只是仙君如此问,她难免多想了些,又觉得世间诸事,对于仙君来说,不过弹指,没有什么难办的,并非是旭凤为了锦觅那般的心思。可仙君面色恳切,她也不好驳了仙君美意,“我喜欢流星,看多少都不腻的。”
润玉把一双手捏成诀,淡蓝的流光飞向漆黑的夜幕,也许被风吹散的,也许是撞了天幕,果然洒落成一束又一束的流星,拖着尾巴,从空中此起彼伏地落下来。
穗禾看着流星,润玉看着穗禾,恍惚回到了那一年人间夜晚,她也是这样仰头看着火树银花,问他可欢喜。
他问她:“可欢喜?”
她点头,眼中是流星交映之景,“欢喜。”
他笑得比流星璀璨,“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她惊诧回眸,撞进他星星一般的明眸中,突然有些结巴,“那,那你喜欢什么?”
润玉想着那年他们人间一行,温声道:“清酒一壶,花前月下,邀月对饮,何如?”
穗禾自然觉得好极,只是怕摸不准他的喜好,“你喜欢什么酒?”
“有酒罗孚,天地一梦,包罗生死,守约必孚。”
那年的罗孚,酿了多少痴念与美梦,罗孚于他,真乃是好酒。
流星仍在争先恐后,看流星的人,各怀旖旎心思,憧憬着好日子。
这一夜的梦,实在是好极了,穗禾醒来时已是天光明亮。
“雪鸽,去请锦绣坊的苏绣娘来!”
“雪蝉,你去珍宝阁看看有什么时新的花样又好的首饰。”
“雪鸠,我上回买的香粉膏子呢?”
……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郡主是怎么了。
女为悦己者容,她自然也是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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