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侯为着穗禾遇刺的事情,怒火中烧,一口气不来,就差翻转整个淮梧,将那背后的主谋挖出来大卸八块,以消解心头之恨。
穗禾病榻缠绵之际,得知爹爹这般为她心痛,到底是高兴感动的。虽然对自己下了手,毕竟还是有分寸,目的不过是混淆背后图谋者视听,所以尽管南平侯府医者如云,她自己倒也没有传闻那般气息奄奄,只差一脚蹬天。
因而她觉得身子还算爽利,不过吃些汤药罢了,只是钟陵心疼,就是伤了根头发丝他也疼啊!
“穗儿你放心,爹爹已部署下去,必叫背后贼人付出代价。”
钟陵拾了个圆凳,坐在穗禾床前,亲端了汤碗,一勺一勺吹得温凉了,才敢送入穗禾口中。
穗禾乖巧地喝了一口,才问爹爹,“可是拿到人了?”
钟陵冷笑一声,眸中冷光毕现,“那些贼人掌中尽是剑茧,寻常山匪皆为莽夫草寇,最是惫懒,打家劫舍全凭蛮力,哪来剑茧!你也说了,不为谋财,无非是爹爹的政敌罢了,左右也就那几个。”
钟陵当然没有明说,只是目标已然指向了熠王。
这事说起来,旭凤也是有两分冤枉的。前段日子,穗禾病重,秦潼拦着不派太医,后来顶不住了,就派了个不顶用的老太医来,这事儿旭凤虽然知道些首尾,却也是不细细过问的,岂知这般就把钟陵得罪狠了,以至于近来朝堂上,钟陵与旭凤之间,火花四溅,莫不是阳奉阴违,便是当堂下脸,几次三番都把旭凤堵得哑口难言。连傅相都在思忖着南平侯近来是不是暴躁了些。
凉虢扰边,旭凤打算亲征,命南平侯为副将带兵同往,钟陵充耳不闻,只说女儿病未痊愈,不敢远行。旭凤尚且能忍,但秦潼就显得急躁冒进许多,自安排了得力兵将,非得给南平侯一点教训不可。所以,也怨不得钟陵恨上了旭凤。
原本钟陵也不拿旭凤如何,上一代人的仇恨虽无法忘却,好在先王死得名声堕累,于是他也是好好收了心思,信那祸不及下一代的说辞的。只是旭凤这屡屡给他难堪,处处压制,倒与他那个先王父亲如出一辙,惯会使帝王心术,制衡手段。新仇旧恨,叫人如何不恨。
反骨如春笋,一旦生出,拔节之势,难以断绝。
爹爹的心思,穗禾是有几分明悟的,只是没有想到爹爹下手又快又狠又准。不过两月,穗禾就听说了熠王罗耶山行猎失踪一事,想着爹爹出手一向狠绝,这熠王表哥怕是难逃一死了,谁知这一月之后,熠王不仅回来了,且毫发无损。
穗禾第一次见到圣女锦觅,其实也是机缘巧合。
她本是去找彦佑的,听说彦佑在城西出现,她便匆匆赶来,想要提醒彦佑不要回南平侯府,小心让爹爹给千刀万剐了。
马车停在市集喧闹处,雪蝉半挑纱帘,穗禾一眼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热闹情景。
彦佑不知去哪里弄了两撇极丑的八字胡,贴得歪歪扭扭,又不知哪里捡来的道士服,道冠斜斜地挂在脑袋上,左手扯着个破幡,右手拉着蒙面的女子不撒手。
这彦佑好歹也是穗禾明面上要死要活相中的男人,雪蝉心中气愤彦佑品行不端,招惹别家姑娘。
“哼!郡主,彦公子太无理了!奴婢要替您教训他!”
雪蝉毕竟不知道穗禾其实一点也不气愤,年轻意气,不待穗禾阻止,已把三枚银针掷了出去。
穗禾急急地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彦佑小心!”
彦佑机敏,迅疾下腰,把那破幡来挡,将将挡住。
穗禾略放了心,凉了雪蝉一眼,怪她莽撞。
雪蝉委委屈屈,忙矮了身子钻出去,“奴婢伺候郡主下车。”
锦觅原本被彦佑缠着算命,已经十分不耐烦,也不知哪里来的女菩萨,救她出苦海,只是女菩萨坐下的婢女,也太凶了些。
锦觅见那算命先生颇有几分丧气,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来觉得定是那占卜之术不精,主顾回来砸场了。
锦觅好奇地看向那马车,只想看看那女菩萨长成什么模样,不顾羌活横拉竖拽。
只是那女菩萨莫不是她们圣医族的姑娘?羌活也不拽她了,低低地嘀咕了一句“族中还派了别的医女不成!”
锦觅自然听到了,却不以为然,附唇在羌活耳边,“当然不是,你看这位姑娘,穿的是湖光罗,簪的是金步摇,坠的是南水珠,又有侍女随侍左右,非富即贵耳!”
羌活了悟,仍旧疑惑,“那她为什么学我们戴面纱?莫不是生得不好看,用面纱遮丑?”
“非也!非也!”锦觅看向那一双眼,清透,分明,那双眼笑起来,睫毛能把一眼帘的水搅动,惹人欢喜。“这位姑娘看着可真是亲切。”
这头锦觅喃喃自语,穗禾已走到彦佑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事吧?”
调戏锦觅被穗禾逮个正着,彦佑脸皮正热着呢,不敢回话,又不敢不搭话。
“有些日子不见,雪蝉姑娘的暗器准头越来越好了,还好我腰不错,自然是无碍的。”彦佑一口白牙,对准雪蝉,亮得晃眼。
雪蝉哼哼两声,“多日不见,彦先生怎么舍了君子风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人拉扯?先生莫不是忘记了,您与我们家郡主还有着婚约呢!”
“我……”彦佑嘴巴发苦,又不是真的婚约,何苦来哉!
穗禾不悦瞪了雪蝉两眼,雪蝉才垂了头,后退了两步。
见彦佑尴尬得很,穗禾也不好再戳人家肺管子,于是把视线移到锦觅二人身上,“两位姑娘为何以面纱覆容?”
锦觅从他们对话中知道穗禾身份贵重,此来王都少不得要打交道,于是不敢蒙骗,据实相告,“族中规矩,以巾遮面,不见于外男。”
穗禾本就听说熠王回宫后身体染恙,召了圣医族圣女入宫诊治,又听说圣医族合族皆是女子,终年以巾遮面,不同婚姻,不见外男,想来,这两位便是圣医族人了。圣女族医术无双,穗禾恭敬了神色,噙首见礼,“原来是圣医族族人,不知哪一位是圣女?”
“圣女锦觅携医女羌活,见过郡主。”锦觅带着羌活一起行礼。
“锦觅。”穗禾把她的名字在嘴里咂巴了一圈,顿觉熟悉,似曾听闻,只是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过,也只能叹一句,“锦瑟弦弦泠声,觅得半寸闲天。真是好名字啊!”
锦觅面纱下的脸已红了,平日她最不喜欢咬文嚼字了,为了糊弄一族老少,不得不看了许多书,强啃许多文墨来故作高深,如今听得穗禾这样说,她倒觉得那些文辞真是,美得很!
彦佑看这二人好不融洽,果然是天上姐妹,原想趁着她们畅谈之际,偷偷溜了去,哪只才退了几步,就被雪蝉那眼尖的丫头发现了,“彦先生要去哪里?”
穗禾与锦觅一齐看向他,他用手指摩挲着假胡子,颇不自然,“不去哪儿,不去哪儿。”
锦觅看得直摇头,这样温柔的女子,怎么就配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男子,忽觉得圣医族族规禁止女子见外男,嫁男人,真是极好的规定。
听闻锦觅要住入北苑山庄,穗禾还特邀锦觅上马车,亲送她去北苑山庄。
彦佑本要跟着同去,好跟穗禾回南平侯府,谁知穗禾却警告他,不能出现在她爹爹视线内,否则得被活剐了不可,彦佑听得蛇皮一抖,想到干娘的吩咐,也就作罢,自寻了路去了。
雪蝉看那彦先生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气得不行,“郡主怎的让他给跑了?”
“难不成,把他弄回府里去,同我成婚么?”
穗禾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间一松,她要嫁,也只嫁那一人,嫁不了,她就做一辈子老姑娘。
抬手放在胸口,那里触手温凉,她摩挲着那月牙形状的边缘,想起那日他亲手放在她手里,要她用来防身的情形,忽然笑开颜。
锦觅看她笑,在面纱下也扯了个笑容,多希望笑得和她一样,如光破霭。
且说九重天上,荼珧日夜惦记旭凤凡尘中遭劫,又有那跟前服侍的仙侍唆摆,说是丹朱那观尘镜可通凡间景象。
原也端着天后娘娘的款儿,不愿屈就的,只是那夜她却梦见旭凤在凡间受伤,都说母子连心,她只觉得旭凤定是遭了难。
于是趁丹朱出去吃酒的时间,摸去那姻缘府,恰巧见了旭凤人间落难,与锦觅山中相处的点滴画面。
天帝过往情史中,她最恨有二,第一便是花神梓芬,她死了,也挖走了太微的心。那年她怀着身孕,太微也要为了梓芬,算计她的天后之位。锦觅是梓芬的女儿,长得又是那样的相似,看到锦觅那张脸,她就想起了自己不堪的过往,如今又学得她母亲那副狐媚做派,下了凡还要勾引她的儿子!荼珧恨不得一掌净火,烧死锦觅!
回到紫方云宫,她便唤来暮辞,纵着尸解天蚕,折磨他。
暮辞如今不同了,就在之前,他已在人间与鎏英一同捉住了逃窜许久的固城王。说来也是巧,若不是固城王要杀身为凡人的旭凤,泄漏了魔气,又为仙家法宝所伤,他与鎏英也是找不着更抓不着他的。
大仇得报,自然喜不能自己,只是,他开始贪心更多,他还希望,能活着回去魔界,与鎏英厮守终身。这尸解天蚕,成为了他的梦魇,若不解决,便只能一生做天后的利刃,走狗。
“本座命你,造出灭灵箭,杀锦觅。”
“旭凤最喜爱穗禾,不能叫锦觅那贱人在人间乱了他心窍,你下界去,开启旭凤仙家记忆,趁着凡间历劫,与穗禾修得情缘。”
“奇鸢,你事情只要办得好,本座便允你自由身。”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暮辞却以为天道对他尤其刻薄,他根本没得选,明知荼珧舌灿莲花,不过哄他。
他没得选,只能用心头血造灭灵箭。
彦佑也没得选,有鼠仙毫无保留地支持干娘的一切行为,他也只能为他的干娘夺灭灵箭。
用灭灵箭杀旭凤,这是簌离交给彦佑的任务,彦佑不情且不愿,不是他善良,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日他手持灭日冰棱趁旭凤涅槃杀旭凤,也是留了手的,否则旭凤再机敏,也是没得命在了。如今簌离安排他用灭灵箭杀旭凤,毁神魂,如此残忍,他做不来,但如今簌离太疯狂了,他完全无法劝动,也就只能在人间跟着锦觅,等待拥有灭灵箭的人现身,伺机抢夺,另一面积极地接触着润玉,想让润玉来阻止。
天上人间,尽是恩怨难了,老一辈用尽心机手段,小儿女们被命盘拨弄着不知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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