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磷光长明,幽幽鬼火,燃尽悲凉。
润玉带着魇兽在河畔伫立了良久,被那凄惶的尖刻的风吹得衣袂飞扬,却始终温润非常,没有一丝不耐,直待船慢腾腾地摇了回来,他终于坐上了摆渡人的船。
摆渡人是一位老翁,面容纵横沟壑,饱经风霜,胜在面善,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
他想着,忘川,名字起得雅,可谁又能相忘如川流,各奔西东呢?
水流是难得一见的浑浊,水中恶鬼遍布,发出琐碎的刺耳的怪声,只是他目光沉着,清气缭绕,逼得周遭鬼怪不敢靠近半分。
老翁偷得片刻手闲,捋着髯须,赞叹道:“老夫才渡了一双样貌出众的小儿女渡过了忘川河,这会儿,又让老夫遇上公子这般卓然清雅的人,实在是幸运哦!”老人家撑船姿态悠然,已然十分熟练。
润玉本就知道旭凤走在自己前头,可这老人家却说他摆渡了一双儿女,也就是说,旭凤带了女子前来。
旭凤不太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况且收服穷奇是何等重要的差使,竟会带个女子来。润玉心中咯噔,有了不好的猜测,但他并不元妄下论断,沉吟片刻,问老翁:“老翁可还记得方才那位公子所携带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老翁把桨重重压下,目光蓦然渺远了,“虽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却是惊鸿仙姿,见之难忘。”
这般形容,一时间,润玉沉了一颗心,也难得好颜色与老翁攀谈了。
渡过忘川,便是魔界地界,没有天宫的恢弘浩渺,霜白高洁,只有迫人的幽深,无尽的暗夜。及岸,魔界的天空血一样嚣张而鲜艳,绿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飞来飞去,鬼影憧憧,举目皆是面目可憎、陋袍敝衣的魔人,自己一身白衣,委实打眼,于是摇身一变,雪也似的纱换作繁复的灰蓝色的锦袍,织花飞云,颇有一番魔界贵族的模样。
魔界市集热闹非凡,一路行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只是这做买卖的,长得实在是,不忍直视。
“妖娘可还没付钱呢?”
这一声当真是吸人眼球,润玉循声望去,只见美貌的妖娘扑朔着水灵的眼睛,疑惑道:“钱?”
润玉只觉得这妖娘十分面熟,细细想来,这不是穗禾亲自教导的小丫头锦觅?
锦觅姿容,乌发峨峨,修眉联娟,丹唇皓齿,瑰姿艳逸,窈窕淑质,也是当得起“见之难忘”四个字的。
难道和旭凤一起来的,不是穗禾而是锦觅?他心中突然忐忑起来,急切需要得到证明。举目四顾,果然看到旭凤一脸不耐,等在锦觅前方,约莫五步的距离。霎时间,一湖涟漪乍平,一片阴雨初霁,才觉五感通透。
“我替这位妖娘付了。”润玉此举,本着锦觅是穗禾的侍女,好心解围。
哪知道旭凤见此,横插一杠,拿了颗更大的灵力珠,魔人贪婪,自然喜欢那大的,自己这颗没送出去,润玉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收回来了,摸着魇兽的脑袋瓜,与旭凤打招呼,“旭凤。”
旭凤自然认出了他,自知道穗禾喜欢的人是润玉后,旭凤就难得好脸色了,只是疏离地一笑,“许久不见,大殿今日怎的起了兴致到这魔界一游?”
“穷奇狡诈凶顽,暴虐成性,你一个人来降服穷奇,难免势孤。”
润玉一番说道,教旭凤想起从前的日子来,他们兄弟二人中间虽然横亘着蛮不讲理的母神,但他二人从来同心同德,其利断金,斩妖除魔,常常作伴,哪至于如今这般剑拔弩张。
虽然心中仍气闷难平,但旭凤终究和缓了神色,“那旭凤便先谢过兄长了。”
润玉浅笑,不达眼底,旭凤这番模样,原因他心知肚明,只是,感情这回事,怎可相让,只能对不起,只有对不起。
不去看旭凤,他侧身向锦觅问好,“锦觅仙子。”
离得近了,锦觅这才认出他来,扑扇着睫毛,笑开颜,“小鱼仙倌?”
润玉含笑颔首,对这称呼倒也不计较,只觉得穗禾拿她当妹妹教导,他也就当妹妹一般忍耐了。
“小鱼仙倌?”凤凰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随即耻笑起润玉来,“鱼?不知夜神大殿何时竟连龙也不作,倒要作只鱼了?”
润玉低头一笑,毫不相让,“火神既作得乌鸦,我作只鱼倒也无伤大雅。”
这般一问一答,锦觅终于晓得了这小鱼仙倌竟是凤凰的兄长真龙夜神。
润玉不再与旭凤口头上针锋,只是问锦觅,“锦觅仙子怎么也来了魔界?若是教穗禾知道了,定然担心得夙夜难眠。”
听了这话,旭凤沉着脸转过身去,锦觅倒是高兴,认为穗禾惦记着自己,只是,下一刻,她就苦瓜脸了,“我打碎了穗禾喜爱的梅花头钗,她恨不得扒了我的葡萄皮,怎么会担心我呢?”
润玉似有所感,追问:“什么梅花头钗?”
“就是她素来爱簪的那一支梅花钗啊,像星星一样闪耀的那一支。”
锦觅话音落下,再去看小鱼仙倌神色,只觉得天要下雨之前的光景也不过如此了,她心中疑惑,自己一句话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吗?
锦觅不知道其中缘由,旭凤却是知道那星梅钗的典故的,他复又转身过来,扯了锦觅的胳膊,不顾锦觅哼哼,拖着往前走,“你既是我的书童,就该随侍左右,哪来这么多闲言碎语,不过一支钗,等我们捉拿了穷奇,我给你一支更好的,你带回去向穗禾赔罪,她定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锦觅天真,不知旭凤句句挑衅。
润玉捏了拳头,眼中晦暗又明晰,明晰了又晦暗,默默地跟在了后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