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段新钰被伺候着换了新装, 头上凤冠比之昨日小上那么一点,但仍雍容华贵, 富丽堂皇,今日要随太子去前宫□□请安, 一等装饰打扮马虎不得。
丹心和白鹭小心替她描眉点唇, 眼角晕着抹极浓的眼晕,生生将她温婉的面容张扬开来,另她整张面容少了分温和柔婉,多了分端庄华丽。
喜鹊与云雀一人捧着一件华服与披风, 只等她出门就穿上。
云雀原先是东宫的人, 段新钰身边本该四个主事的大丫头,两个掌权的大嬷嬷, 但碧血走后, 她身边就只剩下了三个主事丫头,段夫人原想在府里再给她选一个贴心的,甚至想把身边得用的采莲赏过来陪她进宫,但段新钰想了想, 说:“东宫自有一帮管事的嬷嬷宫女, 我这次带人入东宫,若只是依仗自己身边的人, 只怕会导致东宫下人心里不服, 进而生出事端, 反正他们也是殿下身边常伺候的心腹, 不如提拔一个到身边来,既平抚了东宫的人心,又能让女儿进一步深入了解东宫,帮助女儿早日在东宫站稳脚跟。”
闻听此言,当时段夫人望着她愣怔了许久,最后,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感慨道:“钰儿长大了。”
因此这云雀原本是东宫里头的大宫女,并不是段府陪嫁过来的人员。
说是大宫女,但相益彰向来不要宫女贴身伺候,因此她在东宫反倒不如殿下身边任意一个小太监有体面,如今被段新钰拨到身边伺候,可不得欢喜雀跃,铆足了心力伺候,就怕太子妃一个不满意,再将她打发到冷差事上去。
正凝神打扮的间隙,帘子突然被掀开,一身形欣长,长身玉立的贵气男子走了进来,瞧他俊眼修眉,清俊模样正是太子殿下相益彰,而他怀里抱着个俊俏娃娃,浓眉大眼,肌肤白嫩,可不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瑞哥儿。
此时,他怀里抱着个模样精巧,金光灿灿的金子玉石铸成的幼猫状小玩意,猫咪神态慵懒,嘴巴微张,一双琥珀嵌就的眼睛半眯不眯,纤细优美的尾巴戴了对金铃铛,随着瑞哥儿手指微动而泛出清越的声响。
见到段新钰,他忙张开一只手,欢快又迫不及待喊道:“娘亲。”
“圆圆!”段新钰腾一下站起来,再不顾什么描眉点朱了,她神情激动地走过来,看都没看相益彰一眼,一把将瑞哥儿抱到怀里,眼角隐隐泛泪,“想死娘亲了,你在宫里可都还好?可有吃好,喝好,睡好?没有淘气吧?可有听娘娘的话?”
一叠话问下来,语调偏快,顿也不顿,蕴着深刻的担忧与情意,可见这些日子心内早就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念叨许久了。
相益彰幽怨地看着她,看她问东问西,忙前忙后,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将他抛到脑后,只顾着圆圆这个小儿了。
段新钰却根本没注意他,满腔心思都在圆圆身上,圆圆也机灵伶俐,艰难将怀里抱着的小玩意放到桌子上,然后一句句回答她的话。
“都好,圆圆有吃好,喝好,睡好,没有淘气,也听娘娘的话。”难为瑞哥儿,竟然都记住且一一回答了她的话。
段新钰爱怜地摸摸他额角的几髻软发,瑞哥儿欢喜地揽住桌上的小猫叫她瞧,“娘亲,你快瞧。”
段新钰怔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瞧见这样一个精致贵重的玩意,愣了下,不由拿到手里细看,仔细把玩一番,这才发觉这居然是个钱罐子,那小猫的嘴巴便是放钱的地方,现如今里面还空无一物。
她不禁好笑,“这么精巧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娘娘赏的。”瑞哥儿昂着小脑瓜,洋洋得意。
娘娘……段新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相益彰已经走过来,收拾好心里那点微末的酸涩,敲了下他的小脑瓜,斥道:“那是你皇祖母,以后可不许叫错,还有你娘亲,私下你纵然可以这样唤她,但在外人跟前,可记得要称呼母妃。”
瑞哥儿张着嘴巴,呆在了原地,脸上还有将起未散的委屈和疑惑,他转转眼珠,疑惑地看向段新钰,尾音微微上扬,“母妃?”
段新钰回过神来,慈爱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正是如此,娘亲现在身份不同了,到了外人跟前,你便不能唤娘亲为娘亲了,而要改口母妃,就是你爹爹,也要改口为父王。”
瑞哥儿嘟起嘴,十分不耐,“好麻烦哦,娘亲你为什么要嫁给爹爹啊,你不嫁多好啊,我就不用改口,咱们还可以待在府里了。”
闻言,段新钰一怔,想起昨日哭得浑身发颤不能自已的母亲和娘亲,一瞬间,欢喜的心情迅速消退了,她低下眉眼,整个人有些失落。
相益彰见此整个人一紧,他紧了紧眉梢,拧拧瑞哥儿的脸蛋,斥道:“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难道舍得将爹爹一人丢在宫里不管么?”
瑞哥儿眨巴眨巴眼睛,讨好道:“那,那爹爹同我们一同回段府。”
相益彰喟叹,“爹爹却是没办法离开的,”他看了眼低落的段新钰,对瑞哥儿同时也是对段新钰说,“所以,我决定,允你每隔七日可以回府住两天,以慰你外祖父,外祖母和姥爷,姥姥的思念之情。”
段新钰惊诧又惊喜地瞪圆了眼睛看他,“随遇安……”
相益彰松了握住瑞哥儿的手,转而亲昵地握住她,柔声道:“段府离东宫这么近,两位岳父岳母什么时候思念瑞哥儿了就可以将瑞哥儿接回去,便是他们思念你或者你思念他们了也可以将他们叫进宫,或者陪瑞哥儿回去看看。”
段新钰哆嗦着嘴唇,眼睛蓦然红了,眼角一瞬便盈盈发光,“随遇安,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一刻,她心情激动,整颗心像泡进温泉里似的又暖又涨,偏偏喉咙又一时哽住,叫她说不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她眼睛发红,只一味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傻瓜,你我心情相系,你父母便是我父母,这有什么可谢的。”相益彰轻叹一声,这在现代本是最普通不过的事,但落在教条苛严的古代却成了对女子天大的宽容与恩赐。
将来如果有可能,将红豆带到现代……
一家人腻在一处闲说了会话,丹心走进来,恭身道:“殿下,娘娘,时辰不早了。”
段新钰朝外看一眼,可不是,天色都透了微亮了。
她起身,吸了吸气,被宫女们伺候着穿上华服,披上披风,又一手拉着瑞哥儿,一手被相益彰拉着,跟着他的脚步朝外走去。
纵是皇族贵胄,新婚之后,也逃不过见面拜礼的礼节。
说起来,这是自那日之后,段新钰第一次见太后娘娘和陛下,太后娘娘仍旧慈祥端瑞,见到瑞哥儿便满面欢喜和慈爱地招过去,将他亲昵怜爱地护在膝上,当真怎么疼也疼不够,而在他们请安之后,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尤其落在她身上,那慈爱的温度一点没变,仿若当日动怒幽深的目光不曾存在似的。
段新钰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相安无事,再贪心点,对圆圆好就足够了。
再就是陛下,他同那日相比,好似没什么变化,便是这么重要庄重的日子,也只是一席简单的便衣,隽秀翩然,风姿卓雅,若说真有那么一点不同……他好似又消瘦了些。
她疑惑又担忧地望过去两眼,冷不丁被陛下捕捉到目光,他目光微动,风轻云淡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段新钰慌张收回目光,她顿了顿,深吸口气,跟着相益彰上前郑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皇后跟前的嬷嬷亲自搀扶他们起身,皇后微微一笑,说:“太子妃是个好性的,太子对太子妃亦十分敬重爱护,只盼着你们日后可要像如今一般尊重互爱,始终如一才是。”
段新钰同相益彰齐齐低头,应是,“谨记母后的□□。”
皇后微笑颔首,继而,闭了口,看向太后与陛下,她到底不是太子的生母,简单□□一两声就够了,其他的,还需太子的生身血缘,至亲之人交代才好。
果不其然,太后立即放下逗玩瑞哥儿的手,殷殷同他们交代叮嘱起来,字字真挚,句句多情,到底是亲祖母,况又一直心疼这位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的嫡孙,太后对相益彰,可谓几分呵护,几分溺爱,又几分宽容。
太后对相益彰真心疼惜,连带着对段新钰也多了几分宽和。
段新钰低眉耷眼,心底却诧异又感慨,嘴角轻轻抿了一点笑意,纵然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面对自己的血缘至亲,也免不了世俗对亲情的缘浅缘深,患得患失。
絮叨了好久,太后才意犹未及地闭上了嘴,她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陛下,该他发言了。
陛下却极轻极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嘴唇轻阖,俊眉散发,一缕发髻飒然地垂在脸庞,目光悠远而沉静,那里头的水潭好似平静沉郁又好似暗藏汹涌,许久,他轻叹一声:“只切记,本心不可失。”
只此一句,却再不多言,段新钰愣了愣,跟着习以为常的相益彰行礼,“谨记父皇□□。”
话刚落,陛下已然拂袖起身,朝太后浅浅一欠身,“孤退下了。”便长袖一甩,巍然离开,自身影看,翩然潇洒,优雅俊然,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门口,白洁的衣袍空中一抛,不过一个卷,便风中无痕了。
段新钰愕然,偷偷看向相益彰,却见他面色淡漠,对这事似早已料到,眼底波澜不惊,分明又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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