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光暗了下来,显得庭院中的芭蕉更绿了。
“我们出去走走?”
“你能动吗?”
“走还是没问题的。”他说,“只是坐车会有颠簸,不能去机场接你。”他毫不害臊地说,“我本来一直在大门口等着你,等的心焦。又想看看你着急的模样,决定先躲起来。其实我一直从窗口看着,你一进这间院子我就看见了。”
叶篁篁脸色粉红的小捶了他一下,“孙迎泽一定笑话死了。”
他哼了下,“那他也只能是猜,也好过让他们见到我们相聚时的样子。”
叶篁篁指着他,“你真是又腹黑、又矫情、还耍赖、还害羞。”
他们在庭院中散步,庭院不小,绿植遍布,虽然都是本地植物,还是看得出来费了一番心思,叶篁篁好奇,“这个孙迎泽到底是干什么的?”
“世代搞种植,在东南亚有很多地。”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的他呢?”
他牵着她到了芭蕉下的一片木椅坐下,他微微向她的方向转了转,他的左膝碰着她的右膝,“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死于同一次事故。”
叶篁篁抽了口气,“怎么会?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想了很长时间怎么告诉你。如果不是韩动,也许这些你都不会知道,我不想让你知道。但现在这样,我自己和你说。”他坦诚的望着她,“除了和你的小把戏外,我没有骗过你,因为我不想破坏你对我的信任。即便像刚才的小把戏,我也和你坦白,我实在是怕了。”他拿过她的手,摸着她的疤痕,“你可真狠心。”
她还是有些委屈,嘴上却说,“又不是扎在你手上。”
“但是扎在我心里。”他吻了下那儿,“我的女人,在我面前,因为我,扎了自己一刀。你可真够狠的。”
她带着委屈,“你也知道是让你逼的?”她的鼻子到底酸了,语气也跟着酸了起来,“你怎么能那样呢?你知不知道我当时难过的真要死了。”
“我知道,所以你要躲起来,我就让你躲。我不想逼你,因为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他的声音很低,但语气肯定,反复的摸着那疤痕。
叶篁篁抽离手,“好啦,它不比你身上的伤更严重。”
他又把手捉了回去,“那不一样,我的伤是我的事,但没有经过你同意,把你拉进我的命运里,是我霸道。”
熟悉的话唤起了她的记忆。那间关她的小屋子,那暗淡的压抑让她打了个寒战,她才要问他,他却先开口,“你现在肯信了我吗?”
她低头,把玩了会儿他的大手,才小声说,“我也说不好,自从听说你自首、然后连人也见不着后,忽然就……”
人的心理很奇怪。即便是一直痛恨的人,当你知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处境,你的恨意会减轻,相反,会有些许的同情冒上来。
她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理父亲了,当听张谨说他身体不好、年纪大了也保不准哪天怎么样了时,心就软了。想想如果父亲真的没有了,什么爱恨,也都不算什么。
他有些失望,“就是这个?”
她笑了,“如果就是这个,我就不会来了。”
他紧追不放,“那还有什么?”
她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重新坐了下来,以确定的口气认真地说,“葛笠,我也许单纯,但也不傻。我看过你在股东会上对付韩动的视频,你是故意的。”
她不傻,有些事,不是非要别人哄、别人认真讲,才能明白。
“他自找的。”葛笠的声调里还带着些愤愤,“本来我都不计较他之前做的那些烂事了,毕竟商场逐利,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他非要贪婪不知分寸。”
她问,“你临走时,特别在会议上公开承诺,任何时候你持有金叶商业的股份都不会低于5%,是不是就是想告诉我,你没有拿金叶商业谋利的意思?”
“还有我不会和你离婚,我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她看他紧张的样子,扑哧笑了。
韩动说,葛笠之所以要掏钱来救叶明璋,是因为看准了他不会赔本。按韩动的说法,葛笠在金叶商业股份最低点时买了一批股份,又通过和叶篁篁结婚,拿了叶明璋5%的干股,又收了叶明璋两年的股份收益。只要葛笠把金叶商业的形势稳住,再制造些股票市场喜欢的故事,金叶商业的股价一定会大涨,葛笠出手把股份卖掉肯定会赚。
叶篁篁刚开始信了,因为水果公司恰巧是葛笠上任不久时通过她的手卖给了金叶商业,也的确给金叶商业的股价带来了上涨。但是,按照相关法律法规,上市公司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持有本公司的股票,从最后一笔起算,有六个月的锁定期。在这个期限内,如果他们卖股票获利,是要归于上市公司的。金叶商业公布水果公司并入时,葛笠手里的股票还没有过这个锁定期。
刚受到冲击时,关于葛笠、关于金叶商业的事,她什么也不想想。直到她被绑的获救,让她对韩动的话心生疑窦。一腔疑惑想在回来后给他个解释的机会,结果却是听说他自首,然后就一直杳无音讯。
她毕竟代理过一阵上市公司总裁,她单纯、心软、不擅心机,但她并不弱智。当头脑冷静下来,韩动话里的漏洞就不难显现了。再看他走之前的那段视频,意味就很明显了。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是韩动说的那样,也不会放弃她。
看懂了这一点,她把事情从头仔细想过,终于还是信他更占上风。
她逗他,“你就不怕我会觉得你本来是想算计我,只是良心发现、突然收手了?”
他说,“你那天吓坏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韩动打听了点影子,拿你要挟我,说我如果不去和他谈条件,他就把他知道的告诉你。你耳根子那么软,我怕你听了他的话后再也不信我了,因为有些事很不好解释,而且还是那个时候,于是我就去了。我哪里想到他居然来那么一手?这个垃圾货。”他爆了个粗口。
“我知道你爸对我不放心,与其让他和我说,不如给他个理由,我对金叶商业也不是那么留恋,形势也稳住了,交给秦可晖我觉得也挺好。所以,借处理水果公司的事,我想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退了。但韩动自作聪明的一搅和,我如果再像原来那么退,你肯定更坐实了对我的怀疑。没有办法,才有了第二天那一场。这个家伙,不死透了不死心。”
叶篁篁板着脸,“公司股票这一节,我信了你。但别的事呢?”
他拾起她的手,“你要保证,你信我,有疑问你要问我,不准瞎猜。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绝不骗你。”
她看他说的郑重,点头应允,“好。”
他开口讲了他的故事。
“我父母是缉毒警,在一次行动中阵亡。爷爷怕我报仇,也很少和我说这些事情,我都是暗地里查的,毕竟我爸妈有那么多前同事。我稍大一些就借口到东南亚旅游找到孙迎泽。孙迎泽是远征军的后代,几代人搞种植,种的东西就有……那种,你知道。我爸妈当时参加的是在一场跨国行动,正遇上毒贩间火并,孙迎泽家遭血洗,他父母被杀,我爸替孙迎泽挡了枪,让他永远不要再沾染与毒有关的任何事情。孙迎泽也信守承诺,待我找到他时,他已经铲除掉所有毒株,种些普通的经济作物。
“我爷爷不过几年就去世了,走前让我一定要答应他,不做缉毒警。我答应了,但我也没有放弃报仇的想法。孙迎泽比我大,也还有些关系,加之这类消息也没什么可难探听的,我们很快就知道的我们共同的敌人——就叫他老黑吧——的情况。经过那一次行动,他觉得传统毒种容易被发现,转而做些新品种,以青少年为目标,邮票就是他的主要方向之一。
“我的规划是这样的:先参军受训,虽然当不了缉毒警,但也要训练下意志和体魄;然后出国读书,因为那里对这类东西管制的不严,比较容易接触到相关人。参军时,我特别选择不涉密但对个人训练严酷的岗位。我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毕业后,我在离岸法区创建了几家公司,主要和孙迎泽做农产品的生意,虚虚实实,给人感觉我们也在做邮票相关的生意。慢慢的,我们引起了老黑的注意。等到万事俱备,我们向警方举报了他,一网打尽。”
这些话说起来很简单。那些砥砺待机的时刻。因为不确定对手的情况,他没有在一开始就选择和政府合作,而是自己找寻线索。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有的就是详尽的规划,耐心的实施。
在他所碰到的人中,韩动连对手的级别都算不上。做那种生意的人都鬼精,他不能真做,但又要看起来毫无破绽。他和孙迎泽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从生产入手,才终于有点眉目。
那段日子最难熬,唯恐计划没成功就被查抄,那就彻底说不清了。每天精神高度紧张,季节变换,外界的五颜六色,统统难入眼中。支撑他的,就是一点信念,价值的信念。
他自嘲,“所以我说,我的人生和你的一点都不一样。你是大小姐的人生,而我……”
很小就失去父母,年迈又担忧的爷爷,有未报的家仇,有亲人担忧的禁箍。见识过枪林弹雨,在真实的尔虞我诈中讨过生活,一切全靠头脑精密的分析,稍有差池不是前功尽弃而是粉身碎骨。
尤其在法治不健全、政府力量有限的国家,还是和那些人打交道,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无论是事业还是人身,他都曾经多次历险,又设法逃脱。在刀光剑影中,他快速成长。历练让他的眼界远超同龄人。他有过挫折,但基本没有失败过。他参了军、退了伍、上了常春藤的学校、创了业、报了家仇,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但他也有折翼的一天。
“我是我爸妈的儿子,也受过军队的熏陶,荣誉是我最珍惜的东西之一。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栽到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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