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完，夜已经深了。
沈湄将桌子上碗和碟收拾到厨房，段勇伸了伸手想要帮忙，可沈湄动作利落，全然用不到他。
“夜深了，忙了一天，你定然累了，早些睡吧。”
没等段勇开口，沈湄微微低着头便进了里屋。
短短的一段路，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寸步不离，可是她依旧没有回头。
直到“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关上了。
听到这一声，段勇心里忽然百感交集。
阿湄答应和他回京，他本应高兴才对，可现在的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既然下定了决心，自然要昂首往前走。
沈湄一大早就起了，刚出了里屋，便看见段勇提着东西进了堂屋。
“阿湄，你起了？快来吃早饭吧，新出炉的馅饼。”
沈湄应了一声，洗漱过后坐在桌子旁，接过段勇递过来的馅饼，轻轻地咬了一口。
正是她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这一口嚼在嘴里，却似如鲠在喉，好一会才咽了下去。
吃过早饭，沈湄便进了厨房忙了起来。
段勇站在厨房门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手上动作一顿，沈湄望了望四周，回头轻声开口，“没什么的，劳烦你帮我唤下孙家婶婶，家里的事我先跟她打个招呼才好。”
段勇应了一声，转过身刚要迈步却又忽然顿住，犹豫了一下，他转过头唤道。
“阿湄。”
沈湄疑惑地回头，就看见段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阿湄，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知道都是我的错。往后我定会好好对你，你别和我这般客气。”
最后一句说完，段勇口中满是苦涩。
沈湄静静地望了他一会，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段勇面上的愁容顿时消散了些，扬声应了一声，忙快步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湄低声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孙大娘就来了。
看着沈湄在厨房里忙活，忙过来帮忙，“你身子还弱呢，咋就忙上了，我来我来，你快歇一歇。”
“婶婶，”沈湄拦了孙大娘的手，温声唤道，“我有事想托付给婶婶，求婶婶应了我。”
孙大娘满脸都是疑惑，“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说就好了呀！”
“我要和段勇回京了。”
一语惊到孙大娘，她闻言愣住了，隔了好一会才哽咽着出声，“你想好了？”
沈湄微微颔首，孙大娘心里又是歉疚又是疼惜，“孩子，苦了你了。”
孙大娘摸着沈湄的手，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再怎么样日子还是自己的。你只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管他别人怎样！”
说着说着，孙大娘冷笑一声，听得沈湄心里一暖。
“嗯，我听婶婶的话。若是这样，我家的地往后得麻烦婶婶一家料理了，还要辛苦婶婶有空帮忙照看我娘家的空房，到底它还是我在村里的根。”
这段话说的孙大娘心酸，“这算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那秋收的粮食婶婶可得收下，不然我可没脸求婶婶了。”
孙大娘心里又感动又熨帖，知道这是沈湄想要私下贴补他们家。
看着孙大娘的表情，沈湄就知道她答应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婶婶，段勇还有公事在身，过几天说不定我们就要启程了。这些年一直多得乡亲们照顾帮衬，我想亲手做些红枣糕送给乡亲，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前些日子，勇小子都送了，你就别辛苦了。”
沈湄摇摇头，那是段勇的心意，和她并不相干。
“那是他对乡亲们的感激，不足以代表我的。”
孙大娘听着话里的意思有些异样，可又说不来哪里不对。
“好好好，那婶婶来帮你。”
沈湄一笑，“不用啦，婶婶，只是到时候要麻烦您和我去趟里长家。”
孙大娘应了，望着沈湄温温地笑了，“好。”
枣树就种在段家后院，红枣是去年秋收的，晒成了枣干，存了一冬。
沈湄先是将枣干放进水里泡着，一个一个细心地将枣皮去掉，再剁成细腻的红枣馅，不放糖都闻到一股清甜香。
沈湄忙而不乱地动作，脑海中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娘亲。
小时候，娘亲也是这样给她做红枣糕吃。
沈湄心里一痛，手上的刀忽地一偏。
“啊！”
“怎么了？可有事？”
段勇忙冲了进来，捧着沈湄的手凝眉细看。
白皙纤细的手，指腹处却有粗糙的茧子，段勇摸着心底涌起针扎般的疼。
这些年是他委屈她了。
沈湄用力地挣了挣，将手从段勇的手中抽出。
“没事，刀只是劈到了指甲。”
看着沈湄没事人一般接着转身干活，段勇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低声许诺道，“阿湄，往后必不会让你如此辛苦。”
沈湄手上顿了顿，却没有开口。
忙了大半天，总算将红枣糕做好了。
段勇帮忙将红枣糕一家一家地分好，“我和你一起去送。”
沈湄微微颔首，“先去送给孙家，等会还得让大力叔和婶婶一起去趟里长家。”
“好。”
看着段勇和沈湄相携着进门，高娘子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这样看着，应该就是好了吧？
进了屋，上了茶，闲话几句后沈湄便说了来意。
高娘子忙携着沈湄的手，“阿湄，你能想通就好了。在勇小子心里，谁都越不过你去，你且放宽了心，好好过日子。”
沈湄只是笑着却没有搭话，孙大娘听不下去，截了话头，“阿湄心里有数，嫂子就别担心了。”
高娘子笑着点头。
将村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段勇和沈湄才往家走去。
夜晚的乡间小路寂静无声，只有前后两道脚步声。
“你还能停留几日？”
沈湄忽然轻声问道。
段勇面上闪过愧疚之色，“我这次回乡身上担着差事，至多还能停留个两三日。”
没有听到沈湄出声，段勇心里歉疚更甚。
“往后等有空了，我定会带你回来。”
夜晚风凉，坚定有力的诺言被这冷风一吹，分量似乎都变得轻飘飘的。
沈湄微微颔首，“明日我想回娘家一趟，走之前要去和公公婆婆和爹爹娘亲他们禀告一声，让他们泉下有知保佑我们往后诸事随心，万事顺利。”
段勇心中酸涩难当，低声地应了声好。
双亲离去的伤痛，唯有他们彼此才能体会一二。
段勇伸出手想要牵着沈湄的手，刚碰到沈湄的指尖。
沈湄却似乎有些冷，双手合十轻轻呵气，加快了脚步，“天黑风冷，咱们快回去吧。”
三日一晃，很快就过去了。
隔天一大早，孙大娘眼泪婆娑望着沈湄，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撒开。
“阿湄，”孙大娘伤心得刚开口就泣不成声。
沈湄眼圈红通通的，强忍着眼泪，勾起嘴角，勉强地笑着道。
“多谢婶婶多年的照顾，阿湄唯愿婶婶往后身体康健，阖家美满。”
孙大娘哽咽着点头，“好好好，你也要保重好自己。”
“好。”
“好了，时辰不早了，让阿湄他们早些上路吧。”
孙大力沉声开口，望着段勇轻叹口气，“勇小子，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段勇恭敬地拱手，“是，叔叔放心，段勇必谨记在心。”
沈湄被段勇扶着进了马车，段勇翻身上马，一挥手马车就“哒哒哒”地走了。
坐在车里的沈湄心里突然闪过一道恐慌。
她，真的要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从小伴她长大的村庄？
沈湄掀开车帘，探头望去。
一眼就看见了孙大娘一边挥着手，一边痛苦的身影，她的身旁站着孙家一家人。
站在孙家旁边的是里长一家，他们身后又是往日里熟悉的乡亲们。
沈湄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着嘴唇使劲地挥挥手。
这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旧时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滑过。
别了，她一生中的前二十五年。
希望等她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己愿已成现实。
到了镇上已经快接近正午，段勇隔着车窗轻声解释道，“已经快正午了，我们先去客栈落脚，明天一早再启程。”
“好。”
沈湄应了声，就看见段勇摆摆手，左边有一个护卫快马疾驰而去。
“我让他先前去准备。”
沈湄微微点头，放下车帘，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等到马车停了，沈湄便知道客栈已经到了。
没等沈湄动作，段勇已经先掀起车帘，温声笑着，“客栈已经到了，下来歇一歇吧。”
身子刚探出马车，沈湄微微抬头就看见“故人”。
齐姨娘身着一身浅杏色衣裳，温温婉婉地站在客栈门口，神情并不复那日所见的娇媚。
身旁跟着丫鬟，后边有嬷嬷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年纪不大，睁着两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湄。
孩童单纯地如一张白纸，清澈的目光看得沈湄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
感受沈湄的目光在孩子身上流连，齐姨娘心里一慌，忙上前两步。
“妾给奶奶请安。”
齐姨娘稳稳当当地行福礼，在段勇面前姿态自然要放得低一些。
却不想沈湄根本没想理她，她转头望向段勇。
“我有些累了，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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