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开始了。
受人敬仰的阳冥司在万众期待和簇拥下,走上祭台。
他站在最高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崇敬地望着这位年轻的祭司。
杨敬华站在祭台下,站在所有人之中,跟随他们一般望着青年。
他感受到对方的灵力正一点点融进这天地万物之中,也融入自己的灵魂中。而后,银发的青年似是侧耳聆听着什么,笑容极其温柔。
杨敬华神情复杂起来。
在这一众神情凝重而崇拜的人当中,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聆听,祈祷,感受阳冥司的灵力净化着世间污浊。而杨敬华,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关注的并非是祭祀,也并非是阳冥司。
而是一个叫端木熙的男人。
“这就是阳冥司。”秦诗瑶在他身边,骄傲地看着祭坛上的阳冥司。正在低吟浅唱的青年如此专注,他的神情是淡然的,不为喜而喜,不为悲而悲。
“阳冥司,是神选中的人,调息阴阳之气,平息万物之怨。这世间也只有熙才能做到,杨敬华,你要看清楚了,这就是端木熙,你的阳冥司。”秦诗瑶说着,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熙,眼神中宛如星辰夺目光亮。
然而,杨敬华却并没有回应她。
他需要我吗?杨敬华问自己,拥有这样实力的阳冥司真的需要自己吗?
他望着端木熙,端木熙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目光跨越了无数人,碰撞在一起。于是,白衣的祭司笑了,那瞬间便褪去了一身荣耀与光环,褪去了美丽的容颜和强大的能力,只留下了一个简单的灵魂。
杨敬华愣了,他想起昨夜窝在他怀里的那个青年,那个柔顺地任由自己为他擦拭头发,纵容自己,等待自己回家的青年。
那个看上去有些乖巧的,柔软的端木熙,和眼前这个强大的受人尊敬的阳冥司在他脑海中不断交错。
周围的人们是如此虔诚,可是杨敬华却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什么是阳冥司?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顺应天道,响应天理。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的生命,这是阳冥司。他们付出自己的灵魂,来换取一世光明和平。
“那么为什么阳冥司就要背负这样的命运呢?”杨敬华突兀地问了。
兴许秦诗瑶从未想过杨敬华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愣了。
于是杨敬华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这一切就要让端木熙背负呢?如果有一天,阳冥司不再祭祀,这个世界上不再存在阳冥司,会如何?”
“不会出现那种事!”秦诗瑶有些怒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杨敬华看着正在唱祭的白衣祭司道:“为什么不设想一下呢?”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阳冥司吗?阳冥司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吗?如果有一天,阳冥司不再是阳冥司……”杨敬华转过头说:“那个时候的端木熙……又会是谁呢?”
“闭嘴,杨敬华!”秦诗瑶终于动怒了,“熙是史上最有天赋的阳冥司,为了这个世界他做出了多少牺牲,杨敬华,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质疑!”
许是杨敬华的沉默,让秦诗瑶冷静了一会儿,她冰冷地瞪着杨敬华,口吻强硬,“杨敬华,收回你的话,你必须知道,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质疑他,唯独你不可以。你是阳冥司的影灵,唯有你……唯有你……”秦诗瑶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哽咽。只有她才明白,端木熙如此重视他的影灵,他怎么可以怀疑他?
“我从未质疑过端木熙。”杨敬华突然说。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好像和他认识了很久。最具有天赋阳冥司,史上最强灵者,被众生视作神灵一般的人。只因为拥有无与伦比的灵力和天赋,只因为他是被神选中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
杨敬华低声自嘲,“但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罢了。脱去光鲜亮丽的外表和强大的灵力,他的内心……比所有人都要温柔。”
“他本该是一个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害怕,也可以任性撒娇的孩子。而不该是被束缚在祭台上,像是‘神’与这众生的傀儡……”
“杨敬华……”秦诗瑶震惊地看着他,“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应该站在那里……”这一回,影灵的目光变了,紫色瞳孔霎时泛起朦胧的血雾。
“那会害了他,他会死的。”
………………………………………………
此时,远处的祭祀已经进入后半期,众人只把所有的目光聚集在祭台上那位年轻的阳冥司身上,没有人留意到杨敬华的异样。
属于阳冥司的力量逐渐融化在空气里,飘洒在山川河流之中,那金色的光芒散去,似乎空气都弥漫着圣洁的气息。
被净化了!
那些污浊被年轻的阳冥司无私地接纳,然后,他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祭祀,以己之身,承载众生祈愿。
可是,这亿万祈愿,又怎能是一个灵魂所能承受的住的呢?那些祈愿,不仅有美好的,也有邪恶的。愿望,在不断地执念中,化为贪婪的欲望。而阳冥司是无法实现任何人的愿望,他能做的就是聆听,传递,然后净化。
可若是,这条防线被冲破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阳冥司何去何从。
从前,秦诗瑶就是站在祭台下倾慕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少年。他就像是她的神,秦诗瑶无法想象失去了端木熙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能失去端木熙,就像是世人不能失去阳冥司一样。她一直坚定着,崇拜着。但现在杨敬华的一番话却戳破了她心中最美好的幻想。若是阳冥司不再是阳冥司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秦诗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此时她正瞪着这个“胡言乱语”的影灵,想要教训他。紧接着杨敬华的表情变了。暗紫的瞳孔此时空洞而无神,似乎与外界彻底隔离了。
“你怎么了?”看着这样的杨敬华,秦诗瑶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喂!你说话啊?杨敬华,你别吓我!”她小声喊着杨敬华,又不敢有太大动作扰乱了祭祀。
杨敬华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他转过头,眼中流淌出的血泪将秦诗瑶吓得面无血色,两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
在杨敬华的眼中,世间面貌却是与众人眼中完全相反。
依然是那个祭台,依然是白袍红缨的祭司。
他的神情是如此虔诚,然而聚集在他周身的不再是光辉,而是无尽的黑暗与邪恶。被阳冥司的灵力吸引而来的魑魅魍魉将这个天地染成了黑与红,界限分明,刺入他的眼底。
杨敬华只道自己又陷入了幻象之中,狠狠掐了把自己,却发现这些幻象依然纠缠着自己。他想要叫端木熙的名字,却发现祭司本该是素白的长袍逐渐染上了肮脏的鲜红。
不知何时开始,祭台下正在聆听圣音的人们突然发出疯狂而刺耳的笑声,他们本是虔诚的表情变得怪异,目光贪婪地紧盯着阳冥司。而后,地上涌出粘稠的黑红色沼泽,于是这些人便尖叫着朝祭台扑了过去。
不!杨敬华想要冲上去带走青年,但是他浑身动弹不得,便只能看着这些“信徒”肮脏的手爬上祭司纯白的长袍。
不,不!走开,都走开!杨敬华想要咒骂,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阳冥司绝望地向自己伸出手,杨敬华费尽力气想要握住他的手,但下一刻白发青年又被魔鬼们拖住,一点点往沼泽之中拽去。
这时,一道腕大的闪电垂直劈下将祭台被劈成了两半。在祭司满眼的恐惧和绝望中,从沼泽中钻出无数条红色铁链席卷上青年的四肢,不顾他的痛苦和挣扎将他拉了下去。
一切恢复了平静。
“不!”杨敬华奔溃地大叫,却突然被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刺疼。伴随着秦诗瑶的呼喊声,他顿时清醒了,见秦诗瑶惊恐地盯着自己。
“我……我怎么了?”杨敬华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周围的人被他那一番怪异举动惊动了,怀疑地看着他。
此时,唱祭已经结束。下方的小片混乱很快就引起了端木熙的注意。他见杨敬华看向自己时愈加恐惧的表情和刺目的两行血泪,心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不顾自己此时还在祭台上,顶着众人的惊呼声,带着那身繁琐的祭袍朝杨敬华走去。
杨敬华觉得自己快被那些幻象折磨疯了。这一切一定是他体内的那个无名氏在作乱,他既是愤怒又是恐惧,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即使这样了,那幻象依然不放过他。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刺眼,杂乱的声音扭曲成了一声声尖叫和谩骂。杨敬华疼得难以忍受,便在心中大骂,“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画面。”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杨敬华又问:“你想让我帮你传达什么吗?”
四周寂静无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选择了我?”
他倒退了几步,步伐不稳差点摔倒,幸好被秦诗瑶眼疾手快地扶住。
杨敬华此时难受极了,他的灵魂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狂怒和烦躁,恨不得摧毁了这碍眼的祭台。另一半却是惊恐地看着端木熙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他的身形容貌也与幻象中的祭司重叠在一起。
不,他不该靠近自己了。杨敬华狠狠甩开了秦诗瑶的手,飞奔地逃离了祭台。
端木熙此时一怔,想到了什么后瞬时变了脸色。连衣服和法杖都来不及放下,推开包围着他的侍女飞快朝杨敬华离开的方向追去。
秦诗瑶一愣,也想要去追,却被端木熙转眼一瞥冻得手脚冰凉,顿时止了步。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端木熙,即使她知道那愤怒并非是针对自己,却还是让她害怕到浑身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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