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简陋的小办公室内一站一坐两个人。

    站着的是位年轻女孩,身着花纹繁复的暗蓝灰色吊带裙,戴棕色波浪假发,穿黑色小洋鞋,低头对着手上的资料不住地念:

    “……理念传达方面尚未达到……”“……再者,倘若利用目标人群的……”“……对此方案存疑,因此我们建议……”……

    坐着的男子名叫徐涿,五官硬朗,剑眉星目,肩膀宽广,外表看上去正气凛然,由于年纪尚轻还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因而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是那种在电影里会演正派大男主,在大街上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血青年。

    徐涿此时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办公桌上无意识轻敲,年经女孩的细声细语只偶尔钻入他的耳朵,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徐涿早已进入神游天外,视线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游走一圈——入职秉优传媒第七天了,他还得在这个临时办公室再待一段时间,得找个空闲时候好好装修一下,不然也太寒碜了点。

    秉优是他第二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广告界三巨头之一的亿冠传媒,他毕业后凭借名校出身拿到亿冠的offer(录用信),踏踏实实从业务员做起。因为入行门槛低,业务员长期处于鄙视链下游,其实这个职业后期成长空间最大,能做到CEO和老板极别的,绝大多数都是业务员出身。

    社交小王子徐涿干这行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正气凛然的外表能让客户第一眼就产生信任,过硬的实力和强烈的进取心更是让客户和工作伙伴交口称赞,于是他两年就升为客户经理,在业内都小有名次。

    但是亿冠里人才已经饱满,内部派系复杂,徐涿厌倦了将精力消耗在派系斗争上,果断选择跳槽。顶尖的广告公司出来的客户经理不怕没人要,他挑挑拣拣一个月,终于选定了最有潜力的秉优。

    秉优姓杜,是家本土老牌广告公司,虽说比亿冠稍次一等,但也处于广告界金字塔尖,而与它同等级的多为外资公司。

    秉优创建三十多年,免不了老公司的思想僵化逐渐落伍。五年前老杜总大病,将担子交到唯一的儿子杜子佑手上,这小杜总是个有能耐的,只用了几年时间就让秉优焕发新机,甚至有与亿冠等几家顶尖传媒并驾齐驱的势头。

    嗡嗡嗡嗡……

    徐涿的视线懒洋洋又扫了一圈。秉优近两年业务增多,决定招聘一大批新人,徐涿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临时扩招的中层管理,只能在这间小办公室里将就些日子。

    徐涿作为资深客户经理,手下带了一个小组,成员有新有旧,眼前这位功力与唐僧有得一拼的妹子叫计文菲,是他们组里的实习生,比他早来一个月,对秉优的了解比他还多,学习态度也很好,能力也不错,就是……

    嗡嗡嗡嗡……

    徐涿揉揉眉心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所以莱美特决定中止合约?”扯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计文菲眨了下烟熏妆的大眼睛:“他们林经理说,‘我要再他妈跟你们公司合作,我他妈就不姓林’。”

    徐涿点头,行吧,他都能想像出林经理怒发冲冠破口大骂的模样了。

    “William什么态度?”他问。

    计文菲忠实地转述:“William总监说,‘找你们徐哥’。”

    徐涿:“……”的确是那家伙的风格。

    倒是将责任甩得干干净净。

    莱美特是电器行业的大企业,第一次和秉优合作,准备在七夕推出他们的新款洗衣机。上头将这个案子交给他,说明十分看好他,他能不能在秉优立稳脚跟,就看这次合作的成果如何。

    只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个案子一周前开展,却连连否认了几个方案,前两天甲方(指莱美特)干脆要求推倒重来,甚至换了新的brief(创意简报)。创意部的同僚们当然怨声载道,竟然越过客户部直接向甲方抗议。

    抗议如果说得委婉也不是不行,问题是他们阴差阳错派了一个年资尚浅的文案人员,那人是出了名的爆脾气,撞上了林经理这样的硬茬,双方吵得几乎大打出手,惊动了半个创意部,现在却要徐涿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真是挂着经理的名头,操着保姆的心。

    徐涿跳槽到秉优前就做好了规划,一年升职加薪,三年恋爱娶亲,五年连生二胎,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入职后的第一道坎上栽跟头。

    “你帮我在对面轻食阁订个包间,”徐涿吩咐道,带着超越年龄的稳重,“就定在明天下午三点。”

    计文菲立即掏出记事本认真记下,边写边问:“需要我联系林经理吗?”

    徐涿赞赏地看她一眼,能够立即跟上上司的思路,并且主动承担麻烦的工作,是个非常难得的好苗子。

    “不用,”他站起来活动筋骨,“我亲自去约他。午饭时间了,一起?”

    计文菲点头:“好!”她塞记事本进小腰包里,小碎步跟在徐涿身后。

    “大帅哥去哪儿啊?”一条胳膊从后面搭到了徐涿肩上,徐涿回头差点被旁边一团红发亮瞎了眼。

    “William!”他记得前两天这人还顶着一头蓝发,不过创意部的家伙骚操作一堆,他明智地没有发表意见,“你还有脸出现啊你?就这样把莱美特的锅甩给我?”

    “放心,我帮你狠狠骂过他们了,再说了,你可是鼎鼎大名的徐哥,这种事小case啦,”William说话总是不中不洋,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如何,工作还习惯吗?”

    徐涿翻了个白眼,还徐哥呢,这位大叔可是比他还大十岁。徐涿懒得继续跟他掰扯,说:“哪里说得上习不习惯,刚好撞上旺季,忙着忙着就习惯了。”

    “七夕嘛,忙是肯定的,”William掏出烟,“来一根?”

    徐涿拒绝:“别,我还要吃饭,你不去?”

    William叼着烟去摸打火机,嘴里含糊道:“饭前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昨天熬到凌晨,现在脑子还发晕,不抽不行。”

    徐涿嘴角抽抽:“大哥,我也陪你们创意部熬了三天,是你自己太虚了吧?”

    William咬着烟露出猥琐的笑容,臀部撞了一下徐涿:“你这小妖精折磨了我三天三夜,我能不虚吗?”

    徐涿还在老东家亿冠的时候就认识William,早就对他的荤话免疫,嘴上也不示弱:“只怪总监您太勾人,小弟我根本停不下来啊。”

    William呛了口烟要继续跟他开黄腔,却被身后的计文菲打断了。

    “徐哥徐哥!”

    徐涿回头:“怎么了?”

    计文菲盯着手机神色凝重:“快看群里,紧急消息。”

    徐涿心里一沉,千万不要是哪个项目出问题,现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再出点问题就要猝死了。

    他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点进小组工作群【甲方papa轻点虐】,群里已经刷了屏。

    ……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目标靠近2号电梯,重复一遍,目标靠近2号电梯。”

    “麻蛋!到底是1号还是2号?”

    “刚才是1号,现在是2号……不对……等等……”

    “2号!已经下去了!”

    “我信你个鬼.jpg”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我腿软就不去吃了,哪位大哥帮我带一份?@徐涿徐哥在吗?靠你了!”

    “@徐涿徐哥靠你了!”

    “@徐涿徐哥靠你了!”

    ……

    徐涿盯着对话框里队列整齐的“徐哥靠你了”,疑惑地皱起眉头,William伸脑袋过来瞄他手机,噗哧笑出声。

    徐涿不能理解:“你笑什么?”

    William努努下巴:“要不你也帮我带一份?我也腿软。”

    “那个……”计文菲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徐哥我就不下去了,你帮我带一份?”

    徐涿:“???”

    徐涿:“你们集体中邪了?”

    William:“就这么说定了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哥们先匿了。”

    说还没说完,就和计文菲两人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徐涿觉得自己又被那家伙坑了,在【甲方papa轻点虐】里回复:

    “要带饭的报菜名,过时不候(带血刀子.jpg)。”

    到了电梯间,他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然后怂怂地挪到了1号电梯前等待。

    今天坐电梯的人异常少,下了楼电梯门打开,徐涿刚走出两步感觉不对劲,又倒回去看楼层数,没有走错啊。

    平时喧嚣的餐厅此时安静得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连趿拉拖鞋的创意部员工们都走路不带声,一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正是就餐高峰期,但是离开餐厅的人竟然比进入餐厅的人多。

    徐涿不明所以,肚子咕咕叫也就顾不得细想,用正常的音量问餐厅服务员:“今天海鲜有哪些?”

    霎时四周射来一道道谴责的目光。

    徐涿:“???”不是,我干嘛了我?

    他嘀咕着端餐盘找到空位坐下,拿出手机看群里下属们报的菜名,余光瞥见和他坐一桌的两个同事突然抬起头,然后又猛地低头假装认真吃饭,眼睛却依然朝某个方向瞟 。

    徐涿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地中海的中年男子从高管就餐区踉踉跄跄走出来,失魂落魄差点撞到一位同事身上。

    徐涿对他有点印象,记得是某个部门的高管。

    高管就餐区为半开放,一块磨砂玻璃遮挡了里面的情况,徐涿好奇得抓心挠肝非常难受,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旁边的同事:“不好意思,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是位时髦的大姐,听到他的问话一脸惊恐,下意识朝高管就餐区看了眼,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帅哥新来的?”

    徐涿点点头。

    大姐绷着脸,严肃得像特务接头:“你得小心,”,又抬头观察了四周情况,确认安全,接着对他说,“杜总在里面。”

    徐涿呆滞了那么一秒。杜总,杜子佑?

    “他平时不来餐厅的吧?”他也压低声音问。

    “神仙偶尔也会下凡,”大姐心肠好,就多提点他几句:“快点吃,吃完马上回去。对了,你几楼的?”

    徐涿:“十一层。”

    大姐:“那你直接爬楼梯吧,安全系数更高。”

    徐涿:“……”

    徐涿:“杜总有专用电梯吧,应该撞不到。”

    大姐鄙视地看他一眼:“专用电梯坏了,不然你以为杜总会坐我们的电梯,他可是有洁癖的。”

    徐涿干笑一声:“是我疏忽了。”

    大姐已经吃饱了,说完这些话就扔下他离开,脚步匆匆像被恶犬追一样。

    徐涿也没了胃口,看刚才出来的那位地中海高管那副样子,极可能是被杜子佑狠批了一顿,看来他脾气暴躁不好惹的传闻是真的,自己还是避免触霉头为好。

    想着便吃快了些,又给组员和William打了饭。他每周五次到健身房撸铁,胸肌腹肌人鱼线该有的都有,几个饭盒轻轻松松拎得起,但总不是那么方便,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等电梯。

    总不会那么倒霉的吧……

    这电梯动作有点慢,他盯着红色跳动的数字逐渐减小到-2,然后再一点点爬升,叮咚一声终于停在这层楼。门开了,他大步迈进到最里边。

    后面又进来两名男子,徐涿在他们转身前瞄了眼他们的脸,不禁愣了一下。

    年纪大一些的那位就一普通中年男人,挺着个啤酒肚,并不起眼,然而年轻的那位却让人惊艳。

    他看上去和徐涿差不多年纪,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鼻子英挺,徐涿干这行的见过不少明星,这位比之明星也毫不逊色。但是此时年轻男子薄唇轻抿,眉心微蹙,似乎心情不佳。

    他注意到了徐涿的视线,抬眸冷冷地看了眼他,然后转过身面对电梯门。

    徐涿打了个哆嗦,好冷。

    秉优作为全面服务型广告公司,有专门的摄制部门,徐涿猜他应该是来拍片的艺人。

    但是他气场凛冽,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上位者的气度,这些绝不是普通艺人能够拥有的。

    电梯这种狭小的空间是社交障碍患者的恶梦,徐涿作为社交达人也无法摆脱这个魔咒,无处安放的注意力绕了一圈,又落到年轻男子身上。

    他只比徐涿矮个几厘米,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细条纹西装,面料高档,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站立时身姿挺拔,双肩平齐,两条大长腿又细又直,整个人像一根傲然挺立的劲竹,应该是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

    电梯里突然响起了悠扬的音乐,手机来电打断了徐涿的思路。铃声是从啤酒肚的裤兜里传出来的,啤酒肚却没有掏手机,而是犹豫不决地看向旁边的人。

    年轻男子斜眼看了眼他,嗤笑一声道:“找你求情?”

    啤酒肚露出尴尬的表情。

    徐涿愕然,看啤酒肚的穿着和派头,应该是高管一类的人物,却对年轻男子伏低做小,他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年轻男子继续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是,我明白。”啤酒肚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摁下拒接键,然后又操作一番,徐涿在后头瞄到了黑名单。

    “叮咚——”

    十一层到了,电梯门缓慢打开。徐涿讪讪地收回偷窥的目光,轻声说:“不好意思麻烦让让,谢谢。”

    年轻男子没有挪动,倒是旁边的啤酒肚贴到墙上给徐涿让路。

    徐涿长得高大,加之一左一右两只手上拎着大袋子,为避免碰到他们,他只能侧着身通过。刚好有一瞬他与年轻男子靠得比较近,闻到了一股清淡怡人的香水味,离远后便消失在鼻端。

    徐涿大步流星迈出电梯,刚走两步就看见他的一位组员站在工作区入口处,神色古怪。

    “元珊?”徐涿叫醒她,“傻站那干嘛?来帮忙啊。”

    他将比较轻的那袋递给罗元珊,想了想,又从里面取出一个饭盒减轻一点重量。

    罗元珊和徐涿一块走进工作区,途中频频侧头看他。

    徐涿觉得莫明其妙,也转头看她:“你干嘛呢?真中邪了?”

    罗元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老大,你迟早会在秉优混出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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