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贝勒府里,从掌灯时分起,上下人等屏气敛神,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贝勒爷书房里放着的最喜欢的一只甜白瓷茶杯被洒扫小太监碰掉了,摔成了八瓣!贝勒爷心疼的呀,晚膳都没吃,在屋里生闷气呢!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听说了,派人前来慰问,苏培盛好言好语地回话:贝勒爷说没事了,不过是一只杯子,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在屋里静思自警。
既然主子说从轻发落,苏培盛就踢了那个小太监两脚,把他关到柴房饿一天。府里的仆役们都得了信:贝勒爷在静思,没事的离书房远点,有事的也要轻着点!
书房内室里,胤禛盯着桌子上那只藤木箱子,面无表情,心中默念道家的清心诀: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他已经念了很久,双目还是直射出森寒的杀机!
那个“关在柴房的小太监”正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主子先看着西洋人的箱子还有笑模样,勉励了几句,后来一见这箱阿芙蓉,主子的脸色却一瞬间铁青,周身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心下惶恐不已。
胤禛一看到这祸国殃民的毒物,心中的杀意翻涌而上,怎么也压抑不住,等回过神来,手中的杯子已经狠狠摔了出去。
自己还是年轻气盛,养气的功夫不够啊。虽然明知阿芙蓉古已有之,一向被当做名贵药材,眼下服食成瘾者并不多。虽然梦中阿片泛滥成灾已是百余年之后的事情,但一想到“国日贫、民日弱,举国无可筹之饷,无可用之兵”的情景,他怎能不惊,怎能不怒?
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呵呵,一个个只会勾心斗角,谋求私利,独善其身,还治什么本?说什么家国天下?自我而起,罪莫大焉!忤逆子孙,个个有罪!
“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传来,胤禛如梦初醒,才发现静坐了许久,已经到了二更天!
胤禛暗道一声好险!刚刚自己钻了牛角尖,以至心神散乱,有走火入魔之兆!
日晷、沙漏和燃香之外,人们为何还需要打更报时?故老相传,打更最早并不是为了报时,而是为了驱邪!所以最早的更夫是法师担当,打更之物乃是法器……
这一次还真多亏了更夫,明天要记得赏他!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胤禛的心情平复下来,微微一叹,“平二,我一时入了神,却忘了你。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
他越来越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从前他重视规矩,是真的以为纲常礼法,不尊则乱。现在他想得通透,真正的乱世从来不是不尊礼法造成的……
被同僚尊称“二哥”的平二,却觉得天下仁义之主,莫过于他家四爷了,顿时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又磕了一个头,低声哽咽道:“奴才们办差不力,惹主子生气,罪该万死!”
“好了,起来吧,”胤禛见他和自己想到两岔里去了,知道积习难改,不必急于一时,“把这口箱子封存到密室,任何人不得接触。你们一路辛苦,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悄悄找大夫给那个英国人医治,多套口供,一切机密从事。”
“奴才遵命!”
梆子打了五更,西小院里,听蓉拨亮了灯花,轻声道:“主子该起了。”
安和乖乖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她现在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生活超级健康。起床去老板娘那打个卡,就可以回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留安和一起用了早膳,因快过年了,就问她可有什么缺的东西要填补。安和笑道:“那妾身就不客气了,请福晋多赏赐几匹料子吧。”
正说笑间,胤禛迈步走了进来。
“爷,怎么没让人通报一声,我们也好迎接。”乌拉那拉氏赶紧站起来行了个礼。安和也有样学样。
“一家子不用那么多礼,”胤禛在桌边坐下,“你们吃过了?还有没有,我在福晋这里用点。”
“有,什么都有!”文嬷嬷十分欢喜,赶紧让人摆上全新的早膳。
胤禛胃口不错,就着豆沙包,吃了一些烩三鲜、凉拌菠菜,又用了一碗牛乳粥,神色轻松随意。
安和心里嘀咕,上次见他用餐时还很有点“礼仪”的架子,这次已经淡化了很多。他不那么“端着”之后,动作反而更好看了!
但她总有一种感觉,上次他心态是平和的,今天他却有很重的心事。
是了,他是“雍正”嘛,随着时间的推移,想必夺嫡的苗头已经有了,他想的当然是那个位置了……但礼仪规矩是“雍正”最为重视的事,他却好像不太在意了?
这和我听说的雍正不一样。也许我不该先入为主,把他当成雍正,他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胤禛。
“……苏佳氏,苏佳氏?”
“爷,苏佳妹妹一听说南边采买的料子到了,都欢喜得傻了。”乌拉那拉氏笑道。
安和回过神,不由得大窘,急忙给老板和老板娘赔礼。
胤禛看着苏佳氏低头脸红的样子,还是那么腼腆。这么胆小的女孩子三年前为了弟弟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下怜意大生。
“眼看过年了,你还有什么缺的,就和福晋说。”胤禛温和地道,“你要的雀金裘也有,玻璃镜子也有,一会儿叫人送到你那里去。”
安和道谢后,低声道:“西洋之物虽然新奇,但太贵重了,要是咱们也会做,让寻常人家都能用上就好了。”
胤禛点头道:“我已经派人探访西洋工匠和工艺了,也留了样品,让咱们自己的工匠研究和仿制,不会永远高价买他们的。”苏佳氏这一点特别对他的心思,她不喜奢侈,反倒希望人人过得好,是个心善的。
安和心里一震,此时的人们都觉得这些是小道,是消遣,是玩意儿,是哗众取宠,胤禛让人研究这些,并不能带来名利,对夺嫡并无好处,但他愿意去做!了解纺织和制造工艺只是个开始,他是做大事的人,一定可以看出技术的真正价值!
他真的值得我再多做几件衣裳!安和还在用衣裳当单位计算好感值,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更红了,落在胤禛眼里更多了几分娇艳,看着她的目光都变深了。
安和顾不得脸上发烫,潜意识里对着胤禛胆子更大了一点,轻声提出请求:“妾身的表姐婚期已近,妾身想为表姐做身衣裳添妆……还有,不知过年时能否去寺中烧香祈福?”
胤禛略一沉吟,点头道:“添妆做好了交给福晋,福晋派人替你送就是。我知道你弟弟年幼,你舍不得。这样吧,和你在南边的时候一样,每个月禀明福晋,可以外出祈福一次,见见家人。过年初五到初十之间事情少,你选个日子即可。”
安和感激万分,含泪施礼谢恩,这下必须多做几件衣裳了!
乌拉那拉氏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这苏佳氏没有个主子样儿,一点都不大气,只会钻在针头线脑里,想着她弟弟。不知怎么入了爷的眼,要什么给什么。难道是珍馐美馔吃腻了,改吃清粥小菜了?男人到底是贪新鲜的,只看你能新鲜到几时吧!
十四阿哥胤祯的贴身侍卫石虎,最近十分纳闷,主子爷这是玩什么新鲜花样,三天两头跑去逗一个小孩子?
天蒙蒙亮,胤祯就骑马到了甘雨胡同,远远看着李海荣推开小院的门,沿着路慢悠悠的跑,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两圈之后在杨树下站定,做了一套奇怪的拳脚,全身每个关节都活动了一遍,然后又加快速度跑了两圈,身上有点出汗了,最后慢慢走了一圈,才回到自家院中。
见他要关门,胤祯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这练功法子是谁教你的?”
海荣头也不抬,“我阿玛!”这人都来三趟了,到底想干什么呀?
“不错,颇有章法,你人小骨头嫩,一下子练猛了,只怕还会伤身。”胤祯见猎心喜,看来这李万和不止会养马,是个人才啊,可以招揽一下!
“谢恩公夸奖!我阿玛当值不在家,恩公要不要在我家用早膳?”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胤祯大马金刀的往李宅客厅里一坐,拿起海荣买的早点就吃。石虎拦都拦不住。
“那个马二果然不是人贩子,捕快打了一顿把他赶走了。不过这种混不吝,记吃不记打的,他以后要再找你麻烦,你怎么办?”
“我……”海荣的小脸皱得紧紧的,“我不怕他!”
“你小子才多大,哦,还骗我六岁,我都查了,你才四岁!”
海荣跺脚道:“……虚岁六岁!”
“不过你根骨不错,身高比六岁孩子也不差什么,”胤祯拿着架子,语气却十分诱人,“我最看不得那些小混混了,当然,他们也挨不住我一脚……”
海荣面上露出渴望之色,“我……”
“你想不想学?”
“我要学!”海荣再无犹疑,向胤祯行了个大礼,“恩公,不,师父!收下徒儿吧!”
这人身手不凡,身边还有强横的伴当,显然有权有势,从遇上他那天,海荣就想抱这条大腿了。叫舅舅为阿玛,他根本不在乎。但阿玛保护不了姐姐!如今拜了这个师父,希望就大得多了!
回府的路上,石虎忍不住问了:“主子,您要收徒,只要说一声,多少人排着队给您跪门的——”
“你懂什么,”胤祯像捡了个活宝贝似的,一脸得意洋洋,“强扭的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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