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回府了!”
苏培盛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打着灯笼,都不用看脸色,从主子重重的步子里,他就知道今天贝勒爷心里不痛快。
膳房太监远远的觑着影儿,不敢过来,冲苏培盛一个劲使眼色。
苏培盛暗暗叫苦,陪着小心问:“主子,您看晚膳……”
“免了!去书房!”
胤禛面无表情,脚下加紧,直奔前书房而去,一眨眼就把苏培盛拉下一大截。
苏培盛吓得骨软筋酥,急忙把灯笼举高,照着主子的方向,追了过去。
膳房太监一缩脖子,得嘞,今儿晚上都把皮绷紧一点儿吧!
顾不得自己定下的养生规矩,胤禛连喝了两盏酽茶,才压下胸中的郁气。
他不是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他的底线比别人高,有的事情看不下去。
他不是看不出皇阿玛在敲打他,用治疫来“奖赏”他在选秀前弹劾大员的动作。
他不是看不出额娘对十四弟偏心,十四弟对自己不满,自己的尴尬处境。
他不是看不出太子被皇阿玛弹压得乱了方寸,还对自己产生了忌惮。
他不愿去解释,也不愿去辩白。
他想只要做出成绩来,皇阿玛总会明白他的一片赤诚。
他想只要好好辅佐太子,二哥总会明白他的好意。
他想只要好好孝顺额娘,额娘总会看到他的孝心。
他今年二十五岁,正是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的时候,满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
他一向勤奋办差,诚心任事,兢兢业业,天下的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去,所以他理直气壮!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处处遭到掣肘,事事办的不顺,还听了很多阴阳怪气的议论。这让他越来越心焦气躁,烦闷不已。
有时候他真想直抒胸臆,剖白心迹,大喊一声:你们都看错了我,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就是这样的——
这一夜,一向最重规矩的四阿哥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
从神武门走到顺贞门,五十名秀女排成两列,踏着十月末微凉的晨晖,步伐不疾不徐,身姿优雅挺拔。放在时尚秀场真要夸一句台风稳健。只是这里的观众看的不是衣裳,整场走秀结束后,模特们有的会悄悄离开这个舞台,有的会留下来耗尽一生。
安和也是其中一个。她现在刚满十七,身前身后的“同班同学”最小的只有十三。我们都特么是未成年人,都还是孩子啊!没人听得到她心里的咆哮。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她在用吐槽缓解心中的紧张。是的,她已经有点惊慌失措了。因为她过了初选,被记了名字!
原本舅舅都打听好了,初选那一关,有个关键的老嬷嬷姓夏,几乎每回都在,最是个眉眼通透的,只要打点好了她,多半都会如愿。
这并不是说,一个嬷嬷就能决定秀女的去留。
只是上有圣旨,下有对策,县官不如现管,秀女们的顺序,阅看的批次,都是提前在下面分好的。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贵人们事忙,一天只能阅看两个旗,一次只能进八名秀女,站成一排。
有那相貌好的,又有心留牌子,想登青云梯的,在这上面下点功夫,就可以站在显眼的位置,或者与几个姿色平平的站在一起,自然显出她来,成功的几率就大一些。
当然,不想留牌子的,就反其道而行之。
是正还是反,提前说好,嬷嬷心中自然有数。
安和的主意就是尽量变得透明。为此她甚至用上了一手绝技,就是裸妆!
前世的裸妆,是为了在自然的妆容里变得更加精致。
她的裸妆是反着来的。舅舅和弟弟都看不出她上了妆,只觉得惊讶,因为相貌还是那个相貌,但气质黯淡了很多,不注意的话,真是过目就忘!
所以安和当时觉得撂牌子十拿九稳!
真正走进紫禁城的时候,她不禁心生感慨。
穿越后数百年的落差,满目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她努力适应了三年,午夜梦回还是会心惊胆战。现在,她见到了故宫!在自己原来的时间里保养得当,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的故宫,这时候叫做紫禁城。看着宏伟的建筑群,她竟然有了他乡遇故知之感,有一种扑到红墙上摸一把的冲动。
当然,为了不被赏赐一丈红,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就当故宫一日游!
只是这回管事的嬷嬷却不姓夏,而是姓田!这位田嬷嬷颇为不耐,拿了孝敬,就要赶人离开。安和只说了一句“双亲已逝,担忧家中幼弟”就被推出门外。
命运尽在别人掌握的焦虑感让她差点抓狂,田嬷嬷到底听懂她意思了没?
真正阅看的时候,安和一直低着头,一丝一毫不敢乱了规矩。也没看清楚上面都坐了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至于下跪叩头,她早就过了心理适应期。历史舞台上人家是先来的,我是不小心插队的,跪跪古人吃亏吗?不亏也!
而且不用做“跪的容易”,因为正式场合一般都会有垫子,何况在这个到处需要跪拜的年代里,不论男女,长长的袍服下本来就习惯戴着护膝,一般是一寸厚的丝绵。豪门大户则奢华得多,各种貂皮护膝都有。据说太监大总管还用过金丝猴皮做护膝!当然这只是一般的防护,三跪九叩站起来还好,罚跪时间长了,腿照样会废。
初选后不到半天,安和就被告知“记了名”,接下来就是“留宫住宿”,进入复选!气得她袖子里的手直发抖。
田嬷嬷是不是以为凡是给了孝敬的都是想入宫的!
然后她听到“同班”落选的秀女在抱怨,说田嬷嬷好不晓事,收了孝敬就不管了。
另一位秀女细声细气的说道:“田嬷嬷原是管复选的,收的孝敬更多,一向看不上夏嬷嬷这里。只是上面突然说了要一切从简,各处都裁了好些人,田嬷嬷才‘降格以求’,把夏嬷嬷赶走了……但她又没有夏嬷嬷安排调停的本事……”
秀女们都是家中有渊源的,忍不住小声八卦起来。
“听说皇上根本不曾亲自阅看……”
“听说是哪里遭了灾,御史言官捅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恼了……”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什么倒霉御史,你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坏了我的大事!
安和心态崩了,无声大骂了那位“御史”一顿,又开始骂老天爷不作为。
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大礼包,随身空间,我呢,什么都没有!开局地狱副本,挣扎了三年,还是要失去自由!我哔哔哔哔哔哔——
可能是被骂的太厉害,老天爷也有点吃不消,金手指是吧,拿去!说着随手一推,命运的破轮开始吱吱嘎嘎的转动起来。只是这骂出来的金手指,安和毫无觉察,也用不到她身上。
“苏佳格格,请随奴婢走一趟,宜主子找您说话。”两名宫女恭恭敬敬的来请安和。
众秀女互相看了一眼,并不太以为异。谁没有个三亲六故的,这些天受召见的秀女也不止一个。只是没想到这相貌和家世都平平无奇的苏佳-和嫣,还能攀上宜主子的路子。可能是什么远亲吧。
安和摸不着头脑,又不敢拒绝,只得点头称是,跟着到了翊坤宫,拜见了宜妃娘娘。
宜妃这几日老大不自在。怪不得人们都说,紫禁城里没有秘密。家里那起子不成材的亲戚做的蠢事,这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昨儿个请安的时候,连太后话里话外都在点她,这还了得!
最可恨的是那德妃,一脸的似笑非笑,让人牙疼!
怪不得皇上一连数日不往翊坤宫来,虽说自己韶华不再,皇上来也只是坐着说说话,但也从没这样,连个面儿都见不着了!
心腹嬷嬷劝说,小事,这都是小事。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事往往都是从小事上起来的!如果自己闭着眼睛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缩到乌龟壳里,万一这股邪风吹到前朝,老五一向老实巴交的,不好挑错儿,可老九从来不让她省心,这些年已经不招皇上待见了,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的挑拨,吃了挂落儿可怎么好?十一已经没了,她再也禁不起了。
今儿选秀阅看,皇上只待了片刻就走了,说让太后做主。太后上了年纪,就让宜妃帮忙念秀女名册。她念着念着,就看到了苏佳-和嫣的名字。
族人那点事,已经有心腹详细的写了来,前因后果,相关人等,都报给她知道。
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嗣子”的姐姐了。可怜见儿的,双亲都没了,她有什么办法呢,别说弟弟,她自己也只能依附舅舅了。不得已,都是不得已,自己又何尝不是。
宜妃只是心血来潮,叫安和来说说话,再瞧个仔细。如果此女姿色出众,宜妃不是不能想法子抬举她——当然是指给小宗室,她的门第太低了——但这个相貌,五官虽然端正,却毫无特色。没有家世,没有容貌,靠什么在后院生存?再小的宗室,家里也有十个八个的!后院里什么样,宜妃能不知道吗?
罢了,本来这次记名,就是看在她是孝女的份上。还是赏她些东西,复选的时候刷下去得了。善待了此女,再吹风给各处知道,也算给家里的烂摊子做好收尾,别人再难拿这个说事儿了。
安和如果听到宜妃的心声,能高兴地跳起来。可她没这个本事,金手指这会儿也还没睡醒。
她把宜妃的和颜悦色解读成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就是想给她指婚了。
当然是小宗室,自己的门第太低了——或者就是宜妃的远亲什么的。
艾玛呀,难道是表姐的外家还不甘心,想把自己弄了去,好摆弄表姐和舅舅,甚至还有海荣!
这可戳到安和的心口上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明鉴,奴婢有下情回禀。”
宜妃一怔,“你还有什么话说?”不是想进皇子府吧,那你可是自讨没趣!
“奴婢的双亲因瘟疫去世,奴婢守孝之时,在广州府洋人开办的教堂里,听说了一个预防瘟疫的方子。据神父说,那英吉利国就是如此防疫,颇有成效。”
“奴婢就想将方子献上朝廷,治理瘟疫,免得百姓再受苦难。但当时弟弟尚在襁褓,体弱多病,奴婢手忙脚乱,还要给双亲守孝,就耽搁了此事。因私废公,奴婢罪该万死。”
“奴婢守孝期满,朝廷还恩赐了孝女旌表,奴婢惭愧无地,此次选秀,也是为了有机会将方子献与朝廷。”
“奴婢命格有亏,不敢求贵人指婚,也放不下家中幼弟,所以……”
“治疫方子?”宜妃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不是最近让老四焦头烂额的事?
德妃啊德妃,也该轮到我看你的笑话了。
“难为你想得周全。你才多大一点,重孝在身,还要照料幼弟。你放心,谁也不会怪你。这也算不上因私废公,反而是一份大大的功劳。”
“奴婢惭愧,绝不敢称功劳。况且方子还没经过验看,不知效果如何。奴婢哪里懂得这些?只有经过专人验看,才是真正的方子,这份功劳,与奴婢毫无关系。”
“你果然伶俐。选秀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宜妃心情大好,命宫女将安和送回。
两日后,安和果然撂牌子,可出宫回家。宜妃命人送她到宫门外,赏赐她两车布匹。舅舅李万和得了信儿,雇了马车在宫门外迎接,高兴地直向她挥手。
“娘娘听闻苏佳格格精擅女红,特赏赐各色江绸十匹,花绫十匹,红缎一匹。”
安和心中一凛,宜妃娘娘连她打算开针线坊都知道了,这是敲打她呢。
其实她又脑补错了,这些都是嫁妆单子上的常客。宜妃知道她家无恒产,有意为她添妆。
无论如何,终于可以出宫回家,安和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临走之前,她借着朝翊坤宫方向叩头谢恩的机会,偷偷摸了一把故宫-紫禁城的红墙。转过头来,快速浏览了一下故宫的景色,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老伙计,小姐姐要走啦,看到你,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清宫剧和国宝纪录片,真想跟你合个影,可惜现在连照相机都没有……
对,就是这个红墙,这个角度,那个女主角扮成小太监翻墙的火爆电视剧,好像叫《欢喜格格闹京城》,就是从这里拍的哈哈哈。
还有那边的亭子,见证了多少阿哥格格的爱情,我都不记得见过多少次了。当然我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看他们的服化道,用来吐槽哈哈哈。
还有那部风靡全国的《深宫秘史》,四四真是美强惨啊!吸粉无数啊!哎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四四在干嘛,有没有剧里的大叔帅……
哎可惜啊,以后会被八国联军打进来……还烧了圆明园……还有甲午海战……鸦片战争……
越想越生气!
溜了溜了,姐姐我只是路人甲,如今凭本事撂了牌子,回家看臭小子去了!
夕阳西下,安和抱着精美的布料,越看越喜欢,坐着马车优哉游哉的走了。
而四阿哥胤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一夜,他在梦中被迫欣赏了八集联播的《欢喜格格闹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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