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一改之前的寡言冷淡。
他坐在吧台对面,面色温柔地注视着女孩写作业。
见她卡壳太久,顾深还会拿起作业本教她几道。
顾深身姿挺拔,站起来足以将曲岭惜的视线遮住,如今却屈身于一个小角落里,一丝不苟的脊梁骨微微下陷,握着一支被削到只剩六七公分长度的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地为女孩写下并不复杂的解题步骤。
曲岭惜看得五味杂陈,倒不是他真的在酸这小女孩。
顾深这副手把手教小孩的模样,实在太像他去年刚做新手爸爸的表哥,给陌生人看的是一身的铜墙铁壁,袒露在自家女孩面前的,却是一颗柔软的心。
苏和曲岭惜非常好心地没有去打扰他们。
苏熟门熟路地从厨房里拿出一壶热红茶,尊老爱幼地先倒了一杯给曲岭惜。
曲岭惜捧着散发着热气的瓷碗,本末倒置地用来烘手。
他用眼尾瞥了瞥持续散发着铁骨柔情的顾深,撇了撇嘴,“你不是说,自从你跟了顾深,就是辈分最小的吗?这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打脸啊。”
苏大喊冤枉,“我哪敢和小公主相提并论啊。她是老大的掌上明珠,我只是一粒粘在他衬衫领口的白米饭。不能比,不能比。”
红玫瑰朱砂痣,蚊子血白米饭。
没想到苏这种说话行为都像在国外长大的小孩,还知道张爱玲。
曲岭惜起了好奇心,他指了指自己,“那我是什么?”
苏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掉在地上的白米饭。”
敢情他连扒着顾深领口的资格都没有。
曲岭惜嘴角抽了抽,不想继续自讨没趣。
他说:“苏,那姑娘叫什么啊。”
苏去厨房给自己拿来一小盆烩牛肉,“雅雅。凉族人取名听着奇特,其实挺有涵义的。雅雅是月亮的意思。”
曲岭惜回头看了眼小月亮,确实人如皎月,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就像小月牙一样。
他看苏啃肉啃得美滋滋,被勾起了馋虫。
苏二顾厨房的时候,曲岭惜多提了一嘴,他怕苏听不清,拔高了音量:“还有松子吗?给我也来一点。”
曲岭惜以为自己喊得不算突兀。
他被周围人捧惯了,别人习惯极尽溢美的词语往他身上贴,相貌方面就不用说,平常爱怼他的曲灵都把他吹得跟天仙似的。他的室友爱在别的方面夸他,夸他手、夸他的皮肤、夸他的衣品,连声音都夸。
按着这群人的意思,他曲岭惜就是上帝最精心雕琢的工艺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完美。他被尬夸久了,还真的以为自己的声音很不错,至少那些“嗓门大、声音粗”这类的粗鄙之词,是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曲岭惜没想到它这么一喊,还真挺大声的,雅雅居然直接停下了笔,眨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曲岭惜看。
连不动如山教雅雅做作业的顾深,也抬眸深深地望了曲岭惜一眼。
他顿时扎耳挠腮、如坐针毡。
好在厨房摸索的苏没有忘记他,并且成功地拯救了他:“柠檬哥,我翻了好几圈,一颗松子都没找到。估计是昨晚被哪个大胃王啃光了。”
曲岭惜:“……”
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嘴里说的大胃王。
但他因此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善解人意地微笑道:“没事,找不到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它不可。”
苏又端来了满满一小碟的羊肉片。
曲岭惜嫌弃地躲到了一边。
苏有点委屈。
曲岭惜忍着羊膻味,躲避着雅雅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主动和苏攀谈:“那一玛呢?在凉族里有什么含义吗?”
苏美滋滋地吃着羊肉片,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是说老板娘的小儿子?”
曲岭惜点点头:“对,就是他。”
“一玛是宝贝的意思。”苏的嘴巴因为塞满了食物,一鼓一鼓的,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宝贝?
曲岭惜回想了一玛这个黝黑皮的大胖小子,总有点想笑。
苏说:“看来你对凉族很感兴趣嘛。”
曲岭惜:“也没有,这不是吃不到松子,有点无聊,随便问问。”
他低头玩了会儿手机,发现严立半个小时前发了一条短信给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曲岭惜抬头看苏,好奇地问:“你们晚饭吃什么?”
苏找了根牙签剔牙,美少年做这个动作也不好看。
他满足地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火锅。”
曲岭惜嘴角微抽:“……羊肉的吗?”
苏感到匪夷所思:“不止吧。不过羊肉肯定有。”
曲岭惜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哦。”
他很快回复严立:“不了,今天我要和认识的新朋友一起吃晚餐。”
严立没有很快回复。
莫名其妙地,曲岭惜心情转好了一些,“我也喜欢火锅,今天加我一个怎么样?”
苏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答应了曲岭惜,“这有什么难的。”
曲岭惜眯眼笑笑。
苏这边才刚答应,下一秒严立就发短信问了:“什么新朋友?”
曲岭惜不太想把今天被救的事全盘复述给他,如果说了,肯定会引起他的一系列嘘寒问暖。被暧昧的男人关心,理应是个很甜蜜的事,可曲岭惜只觉得挺负担。
于是他只告诉严立说是雪山认识的朋友。
滴滴,手机振动声。
严立:“今天刚认识的,能靠谱吗?”
隔着屏幕,他都能想到对方略带鄙夷和笃定的表情,就像他笃定导游姑娘走不长这一行。
曲岭惜突然有点讨厌严立了。
可当曲岭惜回想起昨天对方剥的一小碗松子壳,又不那么讨厌严立了。
他把已经打了一半的“我跟你也才认识两天,那你靠谱吗?”全部删光,换成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曲岭惜:“靠谱的。”
发完这三个字,他还觉得不太够,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句:“你放心。”
发完,曲岭惜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苏吃所谓的下午茶吃撑了,就容易懒散和困倦,话也比上午少了许多。
他靠在躺椅上,双腿一搁,笑嘻嘻地说:“男朋友啊。”
曲岭惜下意识说:“还不是。”
苏吊儿郎当地笑:“那意思是以后有可能会是喽。”
曲岭惜还在给严立发消息,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曲岭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苏。
苏摇了摇头,很自然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是同性恋又不稀奇。”
这种被动出柜,还是在一个刚认识半天的小屁孩面前出柜,曲岭惜浑身不得劲,他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看起来有点不安。
曲岭惜轻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什么难的。”苏轻嗤一声,从摇椅上起来还炫了一把鲤鱼打挺,他看了眼顾深那边,发现老大和小姑娘压根没往这里看,就凑近曲岭惜的耳边,轻声道,“我的祖籍在腐城啊。我家那边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苏见曲岭惜没什么反应,幽幽地感慨道:“什么遍地飘零,无一无靠啊……我全知道。”
这是经典钙圈冷笑话,说出了当代小零的困扰,别人说就是老梗,苏这种小直男用幽怨的语气说却很好玩,曲岭惜难得笑出了声。
苏站起身,用旁边人都不太听得清的声音感叹道:“你有准男友我也挺吃惊的。我还以为你看上我老大了呢。”
曲岭惜被说得心底轻轻一动,想问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又怕问了以后,苏这个小屁孩语出惊人,直接臊死他。
苏没心没肺地笑道:“幸亏你没看上他。”
曲岭惜问:“怎么说?”
苏指了指自己和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怕你受伤啊。你是落在地上的白米饭,我是老大粘在领口的白米饭,小雅雅是挂在天边的月光……”
他卖了个关子,停顿片刻。
稍后苏说道:“那总得有一轮放在心里的白月光……你说对吧,小柠檬。”
意思是顾深有一轮藏在心底的明月。
曲岭惜好奇能让顾深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的该是怎样的倾国佳人。
他对着苏弯了弯嘴角,说:“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你哥这个类型的。”
苏嘟囔了一句,那你之前还对着我老大那么浪。
苏说得很小声,曲岭惜却听见了。他这是纳闷了,自己分明那么循规蹈矩,怎么在苏眼里,表现得就是露|骨。
曲岭惜:“虽然我是没喜欢上顾深,但是我觉得自己多看你老大两眼是很正常的,你不能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
苏正是奇怪在这点,他自认不会看走眼,“看他哪里正常了?”
曲岭惜闷闷地笑了笑,“你还说自己是腐城人,连这都不知道。因为你哥……”
他也像之前的苏一样,卖了一个小小的关子。
“因为你哥从长相都身材,甚至是他那闷骚的性格……”曲岭惜理所当然地说,“都是钙圈的天菜啊。我不多看一眼都对不起广大同胞。”
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苏恍然大悟,心道自己实在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他们谈论顾深那么久,顾深又不是傻子,只不过任凭他们闹而已。
久了,雅雅终于解决完数学题。
顾深说:“你们在说我什么?”
他虽然是对着苏和曲岭惜发问,眼神却只看苏,仿佛当曲岭惜是空气。
曲岭惜心底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掉在地上的白米饭。
转念一想,他和顾深才认识一天,顾深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大佬反应。
他这种控制不住的动心,才是不对劲。
苏说:“老大,小柠檬说你是——”
曲岭惜没想到苏是这种卖友求荣的人,慌忙去捂他的嘴。
苏拼命地从漏出来的指缝里发出声音:“他说你是天菜!”
还算苏有点良心,隐去钙圈两个字。
顾深这才转移目光去看曲岭惜。
曲岭惜颓了,尴尬地瘫倒在椅背上,露出一个假笑。
苏有没有良心都没用,现代网民听到“天菜”二字一切心知肚明,深柜都藏不住。
他以为顾深会说一些打击他的话。
结果顾深只是看着他问:“天菜是什么?”
他又问:“小柠檬是什么?苏为什么叫你小柠檬。”
曲岭惜去掉假笑,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是了。
是他太草木皆兵,差点忘记顾深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和他拥有了一个银河系的代沟。
并且这个充满魅力的老男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并不懂他们这些骚里骚气的钙圈术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