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宴定在正月二十这日,不早不晚,正月的几个小年刚过去又没到忙的时候,是一年中难得忙里偷闲的好时光。
方家别院这日,尤为热闹。
徐皎然一行人到的时候,门口正停着四五辆别府的马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中间。马车上下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大多是闵州的富贵人家。方府的官家立在台阶上正一个一个核对,再引人进去。
时辰尚早,徐皎然不意多等一会儿。
等到人都被请了进去,前院十分安静,似乎人都集中在后院。徐皎然没作他想,随带路的小厮径自前往后院梅林而去。
方孟韦是个雅人,方府别院搭理得实在雅致。
从角门进入,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拾阶而下,凉亭水榭,一山一水,装点的恰到好处。穿过抱夏,又见青石板铺设的小路洒扫得一尘不染,两边怪石镶左,前方便是一片梅林。
地面被白雪银装素裹,更衬得梅花鲜红似火。
梅林里嬉笑声远远传来,已有不少人先一步赏梅。引路的下人将她送至梅林入口便行了一礼退下:“我家爷已在林中设席,请贵客自行前往。”
徐皎然点了点头,抬腿继续往里走。
梅林正中心处列了二十四张席位,厚实的毛毡扑在雪地里,摆上矮矮的案几。每个案几上个设了小炉煮具,糕点。席位差不多已坐满,只剩下一两个空的,搁置在末尾。方孟韦未到,都是年虽不大的少年姑娘。
她仆一出现,二十几双眼睛就转了过来。
徐皎然眉头渐渐皱起来,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赏梅宴的帖子是以方府的名义送至徐府的,且方府每年都会置办一次,她自然理所应当地理解为方孟韦相邀。可此情此景,明明是一群少年人的聚会。
为首的自然是方家的公子,然他正簇拥着一个英朗的玉冠青年。
此时这青年的两只眼睛就如同一张挣不脱的网,死死锁住了立在红梅下一脸错愕的女人。方俊杰心中忍不住酸意翻涌,但一想这是本家嫡四公子看中的人,哪轮得到他心有不甘。便就将那点子不服给压下去。
“徐姑娘到了?”方俊杰朗声一笑,命人赶紧热炉子煮茶,指着方信尤左右边的席位便邀她坐下,“快些过来,赏梅才将将开始。”
自女皇登基之后,大周对女子的束缚便放松了许多。虽做不到男女等同,但女子若正经出门会友,也不拘泥于男女不同席。
徐皎然视线徐徐一扫,将在座之人看了个大概:城东吴家大姑娘,玉翠轩少东家,城南沈府长房次子,郡尉何明的独子,闵州刺史汪凌飞幺女……她垂下眼帘,半丝意外之色都没露便抬了腿过去。
下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儿炉子的火升起来。
元玉寸步不离地跟在徐皎然身后,胳膊肘中还架着一件厚厚的兜衣。一阵凉风吹过,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地洒落,夹杂着零星的红花瓣纷纷洒落。
座位上屈腿跪坐的少女们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
徐皎然眉目沉静,施施然走到方信尤的左手边坐下。便是他赤|裸的目光从方才她进来林子起就未曾离开分毫,她也岿然不动。
方信尤眯了眯眼,心口犹如被一根羽毛挠着,一下又一下。
冰雪美人他见过也尝过,但这般貌美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盯着徐皎然,她嫣红的唇正微微抿着,方四公子的目光在那凸起的唇珠上流连。这张形状可口的香唇,吃起来滋味定十分令人迷醉。
方俊杰上前殷勤地替徐皎然置了茶,转头为她引荐:“徐姑娘是头一次来,或许不认得在座之人。这位是京城来的方公子,家中排行第四,你称呼他四公子就行。这位是汪三姑娘……”
一一作了介绍,才转头笑着嘱咐她:“都是同龄人,徐姑娘不必拘束。”
徐皎然感谢他好意,继而起身一一见礼。
与少年们热切殷勤相比,姑娘们显然冷淡太多。
毕竟徐皎然一来,便引得方俊杰的少见的热络。在座的姑娘家大冷的天儿不在屋里呆着,凑在一群少年人中玩乐,多少对方家有想头。徐皎然这般瞩目,可很是碍了姑娘们的眼。
互相见了礼,方俊杰便提议玩个小游戏。宴会的游戏从来就几种,翻不出新花样。果不其然,方俊杰提议‘雅歌投壶’。
下人将投掷的箭矢摆上来,东道主立即招呼人起身。
不管赏梅宴是谁的主意,既来之则安之。这群少年人在闵州这地非富即贵,徐皎然自然不会再计较。
放下杯盏,欣然起身跟上。
然而这些人虽与她差不多年岁,城府却实在差了远。徐皎然边走边与身边几人搭话,令人如沐春风。自小跟在赵老爹身边,她十分善谈。说着说着,一群人三言两语便被她套了话。
不到一刻钟,轻易打成了一片。
投壶便摆在梅林的空地,两尊无耳的器皿摆在正中央,旁边一个大的案几,上头摆了几摞箭矢。方俊杰带了头,开了个头便玩了起来。
投壶原本只是助兴取乐,少年意气,玩着玩着就争斗了起来。
有人提议了奖惩规则,一竞技,立即被激起好胜之心。
一群少年围着两尊投壶,金属的器具被箭矢砸得叮叮地响。已有不少洒落在壶嘴的四周,也有些盈满壶嘴。一闹起来,这梅林也好像感觉不到冷了。转了一圈,轮到徐皎然投掷。
这些游戏她玩的少,投掷起来也不似旁人郑重。
然而上了手,第一支投掷过去,未中,她一愣。第二支再投,还未中……连投了四次,均未中,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
这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铩羽。饶是她自小性子沉,这时候也被激起了斗志。
方俊杰立在人群的边缘,目光在她与方信尤之间盘旋。
这位素来冷硬高傲的贵公子,不厌其烦地盯着赵家那个继女看。就跟能看出花儿来似得,半分不曾移开。
说来,这本家的四公子可是大混人。
人家命好,投生在四大家族方家宗妇林氏的肚子里,一出生便注定了金尊玉贵。上头有能干的父母护着,下有嫡亲长兄宠着,二十二年顺风顺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逞心如意,悠然自得。
方四公子没听说有甚恶习,除了一个喜好美色。
方俊杰早先听说了这位公子哥。在人来之前,他便打听了喜好。这不投其所好地准备几个貌美丫鬟房里伺候,不出一天,他跟这位公子就称兄道弟起来。心里琢磨着,他又看了眼赵家的继女。
也不知怎么生的,可真美啊……
徐皎然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过去。方俊杰弯了弯圆溜溜的眼睛,将手里的箭矢都递来给她。
她手里八把箭矢用去还剩最后一支,投中不到一支。于是笑了说这般不合规矩,正要拒绝,一旁巴巴看着的少年们表示并不介意,叫她只管玩。
徐皎然便不再拒绝,伸手将方俊杰的箭矢接过来。
元玉则贴身站在她身后,尽心尽责地隔开就快蹭到自家主子身上的登徒子,气得小脸都发青。
方信尤一副不近人情的冷硬长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十足的冷傲。然而这行径却与长相差之千里。徐皎然本在专心投壶,身子被蹭了好几下,才抬眼看向几乎贴到她身上的青年,眉心皱起来。
青年与她对视,目光毫不掩饰勾引之意。
徐皎然:“……”
旁边汪三姑娘捏着帕子,眼睛恨不能在徐皎然的脸上凿个洞。
这个狐媚子,一进来就勾人,当真不知廉耻!
“罢了,你们玩吧。”将剩余的箭矢递还给方俊杰,徐皎然收起了玩心,施施然走到一边。
元玉松了口气,将肘间的兜衣扑了扑,替她穿上。
林间还有堆着积雪,时而又风,这般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坐着,久了也感觉生冷。徐皎然紧了紧领口,见一群人老回头看她便笑了。
方俊杰耸了耸肩,大眼睛眨了眨,咧嘴又是笑:“啊,忘了说,你们可都得算好咯!方才投掷,未中的数目白纸黑字记下来了。投壶不中必须罚酒,这边不方便,一会儿回了席上按数罚!”
话音一落,少年们又是笑又是哀嚎。
热热闹闹地涌上去,将方俊杰挤到树边挪不开。虽然少年们嘴里说着不满的话,但看神情个个习以为常。徐皎然自来酒量深,轻易不会醉。陪几个少年吃几杯,于她来说不算事儿。
等人玩够了兴,一群人呼啦啦地回了席。
方俊杰站在原地,与落后一步的方信尤对视一眼,转头招来一个双丫髻红头绳的小丫鬟。而后附耳低语吩咐了一番,就见那丫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席间,罚酒呈上来。
一个红头绳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壶酒,低眉顺眼地走到徐皎然的身边。她身材娇小,嗓音却大得很:“徐姑娘,共十七支箭,十三未中,你罚十三杯。”
徐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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