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轻飘飘地落下来,眨眼将车顶覆上一层白。徐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间,车夫手足无措地立在马车边上,绞尽脑汁地赔罪道歉。可那小厮就是不依不饶,非要主人亲自下来赔罪。
青褐色的厚重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马车下顿时就是一静。
风夹着雪窜进车厢内,徐皎然身上裹了纯白狐狸皮的大麾,越发显得乌发雪肤,容色倾城。一两片雪渣黏在鬓角,她没注意,只皱着眉看着。叫人恨不能上前,小心地替她拂了去。
“到底怎么了?”
美人启唇,声音温润而和缓,令人如沐春风。
车夫搓着手,躬身立在车窗边将大致情况交代了。徐皎然顿了顿,将怀中手炉递给元玉便下了马车。
马车下,一身玄衣头束金冠的青年被几个下人簇拥着,身量很长。五官英朗俊美,此时正抿着唇,气势迫人。见她下来也并未开口,只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徐皎然的脸上。
徐皎然淡淡瞥了眼,走过去,客气地赔了礼。
车上下来这么个大美人,又这般好声好气的,旁人就是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那张口骂的小厮面上有些讪讪,等着自家主子发话。
青年的目光在徐皎然的脸上流连不去,许久,才开了尊口。
“罢了,今日风雪太大,撞了人也是无奈。”声调低沉尾音偏上浮,有种又郑重又轻浮的矛盾感,“姑娘往后行路可要当心,切莫再撞着人。”
徐皎然浅浅笑着:“多谢公子宽宥。”
她还赶着去方府,简短跟撞了的公子哥赔个礼便表示了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于多耽搁。这人也不纠缠,知礼识趣地便放了行。
马车慢慢走远,兔毛帽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还盯着人马车不放,心思就活了。他弓着腰凑过去,小心地问了句:“爷可是瞧上那美人了?”
青年眯了眯眼,啧了一声。
这便是看上了的意思。小厮与身旁几人对视一眼,再瞧了眼地上的车辙印子,嘿嘿地笑起来。
“爷若瞧上了,是她的福气。”
那小厮一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张脸那个身段,猥琐地搓了搓手,“这小地方找个貌美的姑娘也不难……不若一会儿回了府,小的去打听这姑娘谁家的,好叫人弄了送来给爷尝尝?”
玄衣青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看似叱骂,却并未反对。
他身后几人顿时嘴角咧得更开,彼此心领神会。
***
路上耽搁了片刻,到方府已是巳时三刻了。
方府这段时期正是求人办事之人上门送节礼的时候,往年都习惯了。门房问清楚了来人名讳,便立即进府去通报。
徐皎然并未下车,在门口等。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迎她进府。
方府今日正巧有客在,似乎是贵客,庭院里下人们行色匆匆。
徐皎然被领进花厅,方孟韦还抽不开身。只吩咐了人过来,叫徐皎然等。往年赵老爹与方孟韦来往不算密切,关系却也算不上疏远。原本放下节礼去便可以走,但新赵家家主头一回上门,方孟韦还想亲自见一见。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孟韦没等到,倒是路过一个十七八的公子哥。
穿着很是富贵,身穿红白二色的箭袖,外罩着银鼠绣牡丹夹袄。腰上系着美玉,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叫人不看他也难。他似乎才从外头回来,将将好经过花厅,便随意冲里头瞥了眼。
徐皎然抬了下眉,那公子正好对上她正脸。顿时就双眼一亮,满目惊艳之色。
徐皎然不动声色地饮着茶,只当没瞧见。就见他站在花厅门口不走,身后又晃晃悠悠地出一人的身影。那人显然高出少年人一截,一身玄色绣金线花纹的大麾包裹着高大的身躯,目下无尘。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发散出傲慢的人。
撞车的青年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徐皎然垂下眼帘,坐着没动。
两人显然对里头坐着的美人起了兴趣,元玉的眉头蹙得快夹死蚊子。她打心底最厌恶的,便是这些登徒子对她家主子的觊觎。若是平常,她定要张口呵斥甚至叫人驱赶,但这里是方府。
元玉不着痕迹地往自家主子身边侧了侧,用身子挡住外面透进来的窥视。
外头两人的眼神更放肆的,挑挑拣拣,真当她家主子是外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元玉忍了又忍,大冷的天儿,她硬是被两人这恨不得眼珠子黏主子身上的垂涎模样给气得心口发烫。
方俊杰尝过的丫鬟不少,是从没见过这般绝色的,当然心神荡漾。
不过身旁还杵着一尊大佛,他倒还不至于被美色冲昏了头,顾不上人。他私心里打量着,这位京城贵客怕是看上里头这个了。那般难伺候的贵公子,此时眼神已然露了骨。
方俊杰转头又看了眼徐皎然,再回头看贵客,一双眼珠子就咕噜噜转了转就弯了起来。
一行人没多逗留,瞧这会客的架势知晓里头人来见他爹。两人从游廊那边路过,晃悠着又走开了。
不一会儿,方孟韦揣着手从门外进来。
京城的贵客此番要在闵州过年,这几日都不会走,方家有得招呼不必急在一时。那头安顿下来,他立即就过来了。
说来,赵老爹跟方孟韦来往也不下十年。当初赵老爹猝死,若非他正巧有事不在,定要亲自去送一程的。闵州这半年传赵家产业一夕之间全落入外姓女手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得关心关心。
才一打照面,方孟韦眉头便皱起来。
对赵府这继女,他的头一个印象,年纪尚轻,瞧着与他的幼子相差不了多少。第二个印象,性子沉稳,太沉稳了。故意态度不善地试探几句,就发现这人八风不动,他竟看不出喜怒。
方孟韦又想起这半年的传言,转了转扳指,态度更是不甚热络。
徐皎然将他的神态看在眼中,并未表现出慌张和焦躁不安。摆了摆手,元玉将准备的节礼递过来,她亲手转交节礼递上去。恰好分寸地说了几句话,方孟韦看着她,命人将节礼手下了。
既不过分谄媚地表态也没有恼羞成怒,送了节礼她便开口告辞。
方孟韦没挽留,命人送她出府。
人一走,他打开了礼盒看。是一副张一元的墨宝。
方孟韦此人外人皆知他爱画成痴,素来喜欢搜集各名家名作。往年托他办事送的真迹画作,赵老爹跟他打交道也是送画。但真要论,比起画,他其实更爱墨宝,尤其喜爱前朝大师张一元的墨宝。
徐皎然这一节礼,搔到了痒处。
投机取巧!
方孟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墨宝的字迹,心里不屑冷哼。
回程的马车上,元玉琢磨了一路,心口这团气就咽不下去。那个方孟韦什么意思?收了礼还一副瞧不上她家主子的模样,真是难看。
徐皎然看她气鼓鼓的有些好笑,挑了挑香炉的香片,让清香溢出来。
“好了,生什么气?”
元玉摸了摸炉子的温度,转头煮了茶:“奴婢就是气不过!”叫他们主子等半天,来了还这个态度!
“为这点小事气,往后还不气死?”
徐皎然接过她递上来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清香扑鼻。这茶是张大海才种出来的第一批,只得了四十几斤。明年才大规模种植,这点数量便未曾出售,留着两家先自个儿尝个鲜。
“可是,可是他……”他不过一个太守而已,胆敢在她主子跟前拿腔拿调?!这话元玉说不出口,神情却极其不忿,“尊卑不分!”
“元玉!”
徐皎然脸上笑意收了,严厉地一眼扫过去。
元玉顿时低下头,想到主子的处境,悻悻地闭嘴了。
今年府上少了赵老爹,似乎年味儿都被带走了。徐皎然跟赵瑾玉两个守着偌大的宅院,平时不觉得,除夕这夜是当真冷清。
徐皎然看赵瑾玉孤单单的,长叹了一口气。
走过去,将灯影下神色落寞的小姑娘搂在怀里,难得温柔地拍了拍他后背。根本没注意到怀里人身子僵硬如铁,从元玉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他怀里:“不必害怕,往后我自会护你一生安康。”
赵瑾玉鼻尖充斥着若兰似梅的幽香,一动不敢动。
就感觉耳垂被温暖的气息吹拂着,一股子酥麻扰得他头皮发麻:“哦……像我爹那样?”
“嗯。”
“如果我犯了错呢?”
“只要不是太过,我会原谅你。”
“这样啊……”赵瑾玉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浓密的眼睫阴翳似乎照不进光,他的华丽声调尾音长出了钩子在钩人心尖儿,“姐姐真好!”
徐皎然闻言,轻轻笑了:“嗯。”
除夕过后,方府办了一场赏梅宴,递了请帖来徐府。
方家在郊外有一幢别院,因方太守为人风雅,素来爱梅,这别院里头特意命人种植了大片的红梅。寒冬腊月的寒梅傲雪盛开,香飘十里。每年大雪过后,他都会办一场赏梅宴。
近年雪来得迟,却又赶得巧。
正巧府上有贵客来,他推迟了一个月这赏梅宴,让贵客也一并热闹热闹。
徐皎然看到请柬,便命人回了话。
届时,定如期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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