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撇头看向自己被身边人紧紧握住的小臂,手心有些微微出汗,方才胸口气血翻涌的怄气感逐渐被心上升起的暖意所替代,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视线微抬,浅桃色的唇瓣有些俏皮地翘起,淘气的唇珠纯真而又诱人,高挺的鼻翼又为主人增添了一份刚毅。
似是突然发现自己盯着他人看了许久的失礼行为,陈长生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提醒自己赶紧回神。
“呀,我的东西忘卖了,陈长生,都怪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陆慢双手击掌,懊恼地瞥了一眼怔愣愣的陈长生。
忽然被松开的右手隐隐传来一股寂寥感,陈长生一时没有回过神。
“算了算了......怎么能怪你呢,都是神将府那个老太婆太彪悍了......”
陆慢见陈长生久久不回话,心里感叹陈长生果然性子单薄,自己好歹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二人几日不见,竟又如此生疏。
想到神将府夫人盛气凌人的模样,陆慢又对身边人增添了几分怒其不争的埋怨,心里蔓延开一顾股莫名的涩意。明明教育自己的时候,把话说的条条是道咄咄逼人,怎么一面对未来岳母,整个人就变成个慢条斯理的文弱书生。
陈长生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本欲在下山时一并将退婚之事解决,神将府有数种解决婚书的方式,奈何徐夫人偏偏选择了这种最蠢笨的方法,既然徐夫人令自己不如意,自己自然也没有顺着对方心意的意思。
二人各有各的思量,沉默地向前走着。
气氛一时凝固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没拿?”
“公子买根糖葫芦吧!”
陈长生终于决定开口打破沉默,可是眼前忽然拦住二人的小贩却没给陈长生这个机会。
原来在一齐被送出神将府后,毫无方向感的二人已经走到了神都一处热闹的黄土街道。神都的黄土街道上无风三尺浪,为了防止沙尘,小贩们往往会用白色洁布盖在售卖的物什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口,在布外挂上或插上一两样品以示售卖的种类。
饱满圆滑的糖葫芦被插在小贩挑担中支着的半圆竹架子上,红果海棠般的糖球在青绿色的竹片于本白的布匹衬托下,变得更加红润可爱。
这种过分甜腻的东西,陈长生向来不感兴趣,但他仍然向小贩讨买了一串。
自己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不感兴趣。
“给、给我的?”瞧着那一双泛着星光的双眸和充满期待的脸庞,陆慢受宠若惊地接过竹棒,迟疑了一会儿,舔了一口金黄的裹糖。嘶......甜到牙都倒了......
“好吃吗?”从陆慢脸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陈长生出声询问,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和期许。
唉......虽然小爷不爱吃这种甜滋滋的玩意儿,可毕竟是这个傻小子的一番好意。“好吃!脆而不黏牙,甜而不苦涩,真好吃!”
一听面前人如此满意,陈长生的眼尾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竟忘记深究只舔了一口糖衣的陆慢是如何做出“脆而不黏牙”的评论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就这样围绕着一根糖葫芦徐徐升温。
陈长生看着身侧只有自己眉宇高低的少年双手捏住竹棒,垂着头认真品味糖葫芦的模样,眼角的笑意越发加深。
少年的头发仍旧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头顶的漩涡处还卷翘起几缕毛躁的发丝。陈长生不自觉抬手替少年压了压那几根顽固翘起的头发。
“没用的,那几根头发从小就这样,村里人说那是在娘胎里调皮捣蛋乱翻跟头的结果。”嘴里喊着一颗颗大大的山楂,陆慢呜呜咽咽的解释着。
谈到村里...陈长生有些不解。
“你怎么出村来到了神都,而且还在神将府出现?”其实在重见陆慢的那一刹那,陈长生是满心欢愉与惊喜的,可是此刻冷静下来饿,却发现陆慢出现的场合未免太过蹊跷,“而且......还穿着那样一身衣服出现。”
说起来到神都的事,陆慢放下了嘴边的糖葫芦,丧气般努了努嘴。
“村里的阿伯不知得了什么疫症,半夜里总是发狂大叫,镇上的大夫说是什么燥热什么阴虚火旺、火扰神明之类的,要好好调养才行,可是好好调养需要不少钱呐……阿伯阿婶他们早年丧子,待我特别好,我只能出了村子找点来钱快的活计,帮衬帮衬阿伯阿婶。”说着说着,陆慢觉得嘴里一阵泛苦,又咬了一大口的糖葫芦。
不知为何,当听到来钱快的活计时,陈长生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了早些时候看到的几位衣着暴露的姑娘,皱了皱眉,陈长生依旧没想明白。“神将府的工钱很高吗?”
知道陈长生误会自己去神将府做了小厮,陆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拽住自己的衣袖有些羞怯地低头偷瞥了陈长生两眼,右脚还轻微地磨蹭了几下地面。
“我...那身衣服是我偷偷穿的啦,我看不惯那个徐夫人欺负你,趁着院子里没人,随手从角落里拿了件衣服披上就来救你了。”陆慢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迷路才从神将府的西角寻到了陈长生所在的偏厅。
“不过,我到神将府可是有正当理由的!”说着,陆慢又得意洋洋地抬起了头,微弯起双眼,献宝似的回望向一脸淡然的陈长生,“本来我想多采药卖到镇上,可是被我发现了一个大宝贝!千灵叶!听人传闻神将府的大凤凰正需要大量的灵草,我就想来神将府卖个好价钱。”
听到陆慢提起了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那个人,陈长生干涩地咽下一口口水,喉结随之上下起伏。
\'也不知那个凤凰......需要灵草干什么?难道是受伤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凤凰怎会受伤,必是自己对心了吧......\'
正专心说着话的陆慢没有注意到身旁人这一小小的不自然变化,依旧边走边和陈长生分享着自己的生活。
“神将府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叫我去找掌事要银子,我哪知道谁是掌事啊!结果掌事没找到,正好看到你被人欺负,那个徐夫人说话简直刻薄至极!没钱怎么了!”愤愤地咬下一口糖葫芦,仿佛嘴里用力咀嚼的正是那些傲睨得志、目中无人的坏人。
陈长生还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不知道徐夫人是不是陆慢口中那些视人犹芥之辈,但是自己确确实实受到了神将府的轻视,如若不是陆慢,神将府的那些人或许连自己姓陈也不知道。
“啊,对了,你不是说自己有要事在身吗?就只是为了和徐府的什么一纸约定?”
陆慢虽然没能把徐夫人与陈长生的对话听个齐全,但也能大致猜出他们所提到的“婚书”、“佳话”,必然是将陈长生与神将府某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挂钩在一起......
究竟那个至关重要的人是谁,这个人又与那只凤凰是否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陆慢不敢细想,他怕最后得出的结论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他只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游人。
但是他又有些担心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明镜一般的透彻少年,这样一个不顾自己身体未痊愈而执意教陆慢辨识草药的少年,怎敌得过堂堂一个神将府?而这个少年,又为何能与神将府扯上如此不可思议的联系呢?
面对陆慢颇具忧虑的目光,陈长生倒显得有几分洒脱。“我的所谓要事,与神将府无关。纸约不过是代师傅解决小事一二。”
这时的陈长生,必然没有想到,日后神将府的的确确会与自己牵连甚广。
“无关?那是什么事?”陆慢不解。
“我要参加大朝试。”陈长生的语气随意而平静,“而且夺魁。”
陆慢用力眨了眨眼,轻咳一声。“这样啊……咳,肚子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陆慢无动于衷的反应令陈长生有几分失望,看了看周围的天色,太阳已逐渐下山,按照自己的计划,这个时间应当早早回到客栈为几日后的考试做准备,但是......
回头望了一样正左右环顾、寻觅食物的陆慢,陈长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方主动为自己解围,自己理所应当回赠更多热情。
“不如,去我下榻的客栈请你就餐,以表谢意,如何?”
见陆慢仍旧背着带补丁的破旧行囊,陈长生揣测对方还没有住宿的地方,提议先回自己所住客栈。既是方便自己回去复习,也是保证对方能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安全全的。
听见就餐,陆慢不住地点头,脑袋上卷起的毛发跟着上下点头的动作不住地跳动,于他而言,到哪不是吃呢?
看着陆慢夸张的动作和仿若即将流下口水的馋涎表情,不知为何,陈长生腾升起一种养了一只黏人乖巧的宠物的感觉。
二人就这样,迅速回到了陈长生所住的客栈。
待二人饱餐一顿过后,面对陆慢可怜兮兮、愁眉泪眼的样子,陈长生再度心软。
“长生~好长生~借我住一晚嘛~”
陆慢本想,今日向神将府出售完自己所得的千灵叶后,自己就能拿着钱出了这神都,或许还可在郊外寻得一破庙将就一夜,可谁知这下东西也没卖成,全身上下连租间柴房的钱都不够。
本想到路边找一角落躺个一夜,可又担心被神都夜巡的士兵给收进牢里,只得拉下脸,央求陈长生帮帮忙。
“……好。”陈长生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脸颊染上几分极淡的红晕。不是自己不愿与陆慢同睡,只是陆慢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和泛着水光的唇瓣让自己晃了晃神。
好在二人于陈长生受伤期间早已同床共枕多日,虽然陈长生向来不喜与人同住,但是对于陆慢的气息,他却是早已熟悉。
偏就是这份熟悉让躺在床上的陈长生一时大意、放松了警惕。
陈长生感受着自己大腿外侧硬邦邦的某物,满脸涨热的通红,如果陆慢此时醒来,一定能借着月光看清陈长生羞到不能自已的表情。
同为少年郎,陈长生怎会不知这只是陆慢正常的反应。明明过去的十几日同眠之夜,少年的睡姿可是安安分分的,为何......为何......
向来作息规律的陈长生自然不会知道,被他戏称善良到缺心眼的少年为了不妨碍到受伤的他睡觉,夜夜都会爬起,只是斜斜地靠于床头拄着手臂浅眠。
“唔……”熟睡中的人不知梦到些什么,发出了模糊的呜咽声,脑袋还不安分地在陈长生的肩头磨蹭了几下。
脖颈处传来枕边那人熟睡喷洒出来的热气,鼻尖嗅着身侧人沐浴后淡淡的幽香,尽管二人用的是相同的皂荚,偏偏陈长生觉得身旁少年的味道极为诱人。
一条大腿横侧于陈长生的腰间,压得他动弹不得。身旁源源不断传递来的热量,让陈长生在这有几分潮湿的春季夜晚愈加感到燥热。
夜越发的深了,迷瞪瞪的陈长生也渐渐闭上了双眼,陷入了甜美的梦乡,屋内是一阵安详静谧。
远处的一间茅屋传出阿伯痛苦嘶吼的叫声和老妇低低切切的啼哭声。
向来严肃富丽的府宅深夜尚且灯火通明,来回走动的人影烦躁而阴郁。
然而这一切,都与相拥而眠的两位少年暂且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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