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二人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相互对望。
处于上位的人艰难地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手臂都已微微发抖。被压于下位的人一动不动,眼神清明澄澈,不时微抿的双唇和偶尔加粗的轻喘声透露出了此人的不适,
时间仿佛都要凝结在此刻。
陈长生盯着垂在自己面前的黑发久久不语,良久才轻声开口:“我是开玩笑的。”
自幼便与师父和余人师兄生活在山上,日日夜夜背读藏书,生活一尘不变。在外人看来自己淡漠得像一潭光风霁月的明净湖水,可是唯有自己才知道,对于万里外的星云河空,自己也曾存在丝丝缕缕的少年豪志。
只可惜......
陈长生想起了下山前师父所说的话。
只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你需要钱,我现在便给你。”
低低哑哑的少年声在陆慢的耳边响起,吓了陆慢一跳。 ‘这人的声音怎么忽然这么低沉?’
颇为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陆慢翻身下床,弯腰替半靠在床上的陈长生掖了掖被子,揉搓了半天手掌,呜呜咽咽地从嘴中挤出了几个字。
“其实……其实我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家里没粮食了,我的积蓄全花在给你请大夫看病上了……那个…咳,你、你现在能拿出多少来啊?”
方才还有胆调戏别人的陆慢不明白床上的少年为何情绪变得如此低落,只以为是自己的无力之举吓到了他,气焰全无地耷拉下肩膀,视线紧紧黏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似乎要把地面看出一个坑。
陈长生环顾一贫如洗的破旧茅屋,心下更是肯定面前这个撅着嘴难为情的人是个善良的缺心眼的想法。
‘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来救治一个陌生人,还把家中最后的余粮让给这个人吃,嗯......不想这么多了,自己也还饿着呢,先掏钱让这个小缺心眼买点吃的为重。’
浑然不知已经被定为“缺心眼”的陆慢仍旧低着头,做错事一般地站在床边,就差脑袋后垂下两只充满了歉意的耳朵了。
“你去解开袋子吧,里面……嗯,里面有粮食。”原本陈长生想将钱直接交给陆慢,可是话到临出口的一瞬间,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迟疑地开口。
陆慢听到“粮食”二字,脑袋飞速抬起,眼神明亮地回望陈长生,就连肚子也极为配合地响起“咕噜噜”的声音,一得到陈长生的许可,立马屁颠屁颠大跨两步解开包裹。
“你之前一直昏迷,没得到允许不敢乱碰你的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在包裹里放……啊!有肉干和枣脯,陈长生你太棒了!”说完,献宝似的把大堆吃的堆在陈长生的面前。
想了想,又把大部分的食物放了回去,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色泽诱人的肉干。“我刚刚顺便偷看了你的包,包里连点碎银都没,估计是你摔下山时钱袋掉了吧。咱们得省着点吃,起码要撑到我赚到更多银子。况且你的药也快用完了……”
一边回味无穷地咀嚼着嘴中小块的肉干,一边认认真真掰着手指计算着挨饿的日子还有多久。越算越辛酸的陆慢更是舍不得吞下嘴里的“绝世美味”,咀嚼了二三十下才肯咽下。
“我途径此地时发现这山上有不少草药,也是为了摘取一枚珍惜药草才跌落下山。”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压根传不进对面正哀叹生活不易的人的脑海,陈长生也不顾陆慢是否听到了自己刚刚所说,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如采药为生吧。”
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的陆慢仍旧低头沉浸在自己痛苦的设想中,心不在焉地回应一本正经询问着对方意见的陈长生。“对啊,就是药啊……等等,你说采药为生?”
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凌乱柔软的发丝在空气中肆意张扬。“可是我不识药啊。”
“我可以教你。把大夫开的药方拿来,我们从外伤药开始。”
当下,陈长生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个“教”字在不久后的几天竟会为自己带来诸多烦恼。
“陈长生陈长生,快看看这个对不对!我看和你画的差不多。”陆慢兴奋地抓起大把深绿的草叶。
“不对,这是百味草,微毒,会令人舌腔发麻,扔了。”
“哦......”
“我回来啦!这个这个,总对了吧?”献宝似的从背篓里翻出带着泥泞的草秆,陆慢小心翼翼抵到陈长生眼前。
“嗯。这个倒有用,可以催乳,留着兑银。”
“催、催乳……”
“长生!我把三七取来啦,哈哈哈咱们终于有一味你需要的药了。”远远就传来了陆慢得意洋洋的大嗓门。
“还是错了……”
“嗯嗯?又错?那,要不我背着长生你去采药吧。”
陈长生就这样度过了十数天的“教书”生涯,而出行工具也从陆慢的后背变成借来的独轮木车,再到现如今自己慢步出行。至于陆慢,虽然笨头笨脑总是对采摘草药一事不得其法,但是在陈长生的耐心指导下,至少能够正确无误地辨别和采摘到陈长生所需药方里的半数草药,总算不辜负了陈长生的一番心血。
这日,陆慢又一次起了个大早预备上门采药。
“长生,你今天中午想吃些什么?”昨日售卖了不少成品给附近的医馆,买完陈长生的外伤药后,陆慢还算有些盈余,决定好好犒劳自己的小师傅。
最近几日,陈长生忽然总是晃神,陆慢不得又叫唤了几声。
“啊,买些你爱吃的便好。”随意地回了一句,又垂下头思索起来。
尽管只是得到一句毫无意义的回应,对陆慢惯有的好心情却丝毫没有影响。“好的,那我出门了哦,一会儿再见。”
没想到这一别,竟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背着竹篓兴高采烈回到茅屋的陆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冷哼了一声,不在意地甩下竹篓,捏起桌上字迹未干的信纸读了起来。
“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别……闲碎银两不成敬意……哼,有钱不早点拿出来?害小爷这么辛苦照顾你,书生就是墨迹。”说着,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乌黑的墨汁沾染在白净的指尖,留下最后的点点牵挂和不甘。
行至屋外晾晒的草药前,陆慢顿住了双脚。
贴于木框上的便条随风拂动,隽秀儒雅的字迹透露出主人如竹的淡泊性子——山上草药诸多,不妨自此多一谋生行当,用以补贴家用。
“哼,大笨蛋,以为我不懂何为授人以渔吗?冒着自己伤病难愈的风险来教我采药为生,真是一个……大笨蛋。”
细声的埋怨随着微风飘散到不知名的远方,屋外的杏花徐徐从高处坠到泥泞的土地,远处的少年背着一纸婚书行进在通往神都的道路。
你我的人生本是毫无干系的两条道,只是一个失足,你摔进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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