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小说:[Hannibal]My Queen 作者:千江水影
    那天晚上,葛洛莉雅比平时要早回房就寝。

    『我累了。』她闹脾气地说,对於汉尼拔为她上药的示好举动毫不领情。

    汉尼拔承认自己行为失控,尽管他会放纵内心的欲望,是以已经确认葛洛莉雅对他的好感做为前提。潜流在他们之间的暗潮模糊又隐晦,然而即使徵象再过细微,也逃不过汉尼拔敏锐非常的双眼。更何况他一向於解读人类的情绪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心宛如明镜——他们确实互相吸引,就像一对在辽阔无声的太空中迢遥相对,依循默契牵动彼此旋转的双星。

    过去的他不乏风流韵事,那些身材曼妙容貌动人的女子,那些一晌贪欢过了无痕的欣愉,是很好用来调剂生活的小游戏。

    人生短暂,汉尼拔不讳言自己信仰古希腊的享乐主义,在他举办的豪华盛宴上,除了『Bon Appétit!』这句必有的餐前问候,伊比鸠鲁的『The greatest good is pleasure, the greatest evil is pain.』亦是他开席致词不可或缺的关键句。

    肉/欲与食欲没有差别,汉尼拔从不亏待自己,他只享用最上乘最精良的东西。葛洛莉雅的确美貌过人,然而往日她给汉尼拔的感觉与那些莺莺燕燕并无不同。她们都像清水填充的漂亮玻璃酒瓶,一条条包裹在美丽躯壳下的灵魂,滋味尝起来全是如此地寡淡乏味。

    达文西曾经解剖过大量人类遗体,最後在手稿里写下:『我解剖完了,为什麽没有找到「灵魂」?人们说的「灵魂」到底在哪里?』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如果没有思想,或者所谓的灵魂,除了会摄食丶移动以及呼吸,活人和死尸有何不同?

    有一件事汉尼拔能够肯定,前不久的英伦之行遍布疑云,某些奇异的事物降临到葛洛莉雅身上,当然,他指的不是那桩糟糕透顶的丑闻。他不晓得她在英国让什麽东西上了身,但是他看见那个东西——姑且如此描述——点燃葛洛莉雅.斯图亚特这具由血丶肉与骨组成的肉体凡身,她终於『亮』了起来。

    这片无穷无尽蛮荒原始的宇宙,他独自於其中漂泊得那样子久,一旦遇见另一颗与他同类的恒星,他绝不会让她逃脱他的视界。

    亲吻她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触动。那还称之不上爱,然而他认为,它也许已经贴近文学作品所描述的,所谓精神与性灵上的共鸣。他追求超凡入圣的存在,自然渴望触及世间万物的本质,取得真正的纯粹。因此,他想要她,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他相信葛洛莉雅对他具有同样的感觉,否则她不会毫不设防地摆出如此撩人的姿态,在男人面前示弱本身便形同勾引。更别提他们朝夕相处的过程中,那些幽微奥妙确实存在的相互试探,以及环绕他们周遭,那些难以言喻的氛围变化。

    对他来说,这是一项崭新未知的体验——他在葛洛莉亚身上已经打破太多惯例,他让她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接近那个掩藏在温文尔雅的假象之下,暴虐丶凶残丶血腥却真实的自己。即使他是汉尼拔.莱克特,这种脱离掌握的情感对他而言亦是全然陌生的,从中他甚至直觉感受到一股令他心跳加速的危险。

    假使他们之间点燃的星星之火终将越烧越旺,甚至彻底失控陷入疯狂,滔天燃起血红的炼狱之火丶焦黑的万恶之火,他会确保自己不是单独在深渊底下灼烧,一个人忍受欲/火的烈焰煎熬。

    他要得到她,就算他得让整个世界陷入火海,他也要得到她。(He'll fin'll find her if he h□□e to burn down all of the world.)

    他想知道她的回答,她会如何回应他?尽管是他率先破坏平衡,逾越那道界限,一个夜晚的时间容她考虑已经足够。他不会让她再像昨晚一样,利用身为女性的特权优势逼退他,狡猾地从他手上脱逃。

    汉尼拔是个出色的捕猎者,在捕捉他的猎物的最佳时机到来之前,他能够克制隐忍,他向来耐心十足。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早起准备早餐,即使他正在等待。

    不过直到汉尼拔做好早餐,熄掉炉火,葛洛莉雅仍未下楼来。

    有什麽不太对劲,就算葛洛莉雅耍赖不愿面对现实,也决计不会采用这种招式。长达一个月的饲养经验,汉尼拔早就发现他家的漂亮姑娘是只贪吃鬼,天塌下来之前,她会先填饱肚子再说——她从不错过汉尼拔亲手制作的每一餐。

    解下围裙,汉尼拔离开厨房爬上楼梯。他敲了敲门,确认无人回应,转动门把,缓缓推开葛洛莉雅的房门。

    『葛洛莉雅。』没有走进去,他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出声呼唤床上的人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给予他。

    汉尼拔神色微变,他大开房门,快步走向那张帷幔半掩的四柱床。再次试图唤醒葛洛莉雅未果,他伸手翻过她背对着他的身躯,让她仰面而卧。葛洛莉雅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臂,温度是冰凉的,噢,汉尼拔当然不会愚蠢地误认为她死了,她一直都在呼吸,非常明显。

    然而葛洛莉雅正在冒冷汗,一绺绺汗湿的金发沾黏在她的额角丶耳畔以及脖颈上。她看起来非常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眼皮下快速转动的眼球,以及脸部压抑不住的慌乱表情,在在暗示此刻的她陷入一场绝对不愉快的梦境里。

    她梦见什麽?能够让葛洛莉雅露出痛苦的神情。

    汉尼拔他冷静甚至趋近於漠然地坐到床边,好奇又探究地打量着她。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指包在掌心里,摇晃几下她的手臂,对於唤醒她依旧没有任何助益。虽然做着噩梦,她的肌肉并不紧绷,汉尼拔能够任意移动她的每一个关节,就像摆布一具真人比例的人偶。

    他小心护住她脆弱的脖颈,有力的手托起她纤细的背脊,将她的头颈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瞧瞧,葛洛莉雅,他可怜又可怜的姑娘。汉尼拔以一种近乎怜爱的温柔,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想要触碰那犹如晨露般,嵌附在她纤长睫毛上的晶莹泪珠,顿时却像某个住在B612小行星上的稚子一样犹豫丶踌躇,最终决意收回手指。

    玫瑰即使换了名字,香味也同样芬芳——这条名句突然浮现在汉尼拔的脑海。他改而拾起一缕发丝,将它凑至唇边,像亲吻一朵季节里鲜花一样,抿唇叼住她的秀发。

    为何她的身上会有一股极似栀子花的甜香,依旧是汉尼拔有心探究的地方。不过,尽管着迷於她的气味,他还不至於病态到如同某位德国小说家笔下的十八世纪法国疯子不择手段辣手摧花。格调是上等人的字典里才有的特殊词汇。

    尚有闲情逸致玩弄她的头发,甚至将它编成辫子,汉尼拔不甚担心葛洛莉雅的情况。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一切问题都是小问题,更何况她只是在做噩梦而已。就医学的观点来说,他的想法基本上确实没有任何错处……

    对於沉睡不醒的美人,他该拿她怎麽办才好?难道他该试着给她一个『真爱之吻』?

    汉尼拔玩味地微笑,俯身覆上葛洛莉雅的嘴唇。

    下一秒,美人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犹如爬虫类动物般,无感情丶无温度丶无生命的眼睛。

    即使几乎脱离正常人类的范畴,汉尼拔在葛洛莉雅开眼瞬间,依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和骇意。本能驱使他直起身子远离她,不过一旦确认自己拉开安全距离,他便不再退避。蹙起眉头,他低头呼唤道:『葛洛莉雅。』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就像一只精美细致的玩具娃娃。

    这不是葛洛莉雅,至少不是汉尼拔知道的任何一个『葛洛莉雅』。

    有什麽东西在这双美丽又诡异的眼睛里流动,汉尼拔不能够分辨那是不是情绪还是思想。但是在他进一步探究之前,这双令人恐惧的眼眸再度阖上。之後任凭汉尼拔如何动作,都无法再使葛洛莉雅睁开双眼。

    情况不太妙。而且,楼下的电话刚好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尖锐的金属铃声,确实偶尔会让汉尼拔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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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神色慌张,步伐凌乱地在富丽堂皇交通复杂的回廊间跌跌撞撞。这些平时金碧辉煌的廊道现在光线阴森抑郁,所有的色彩几乎都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没,产生一种这座连绵层叠的宫殿即将化为虚无的错觉——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次浩劫一样。

    它吓坏了,即使它的外表像是属於暗夜的生物,害怕的却正是黑暗。她到底在哪里?为什麽它哪里都找不到她?她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有她在的地方就会有光。她在哪里?它好害怕。

    它并不总是清醒着,和所有的生物一样,它也需要睡眠。它和她向来一同入睡,就像在母亲子宫里的双胞胎,相拥而眠。然而今天它一觉醒来,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不可能的事情,她不可能从宫殿里消失不见,对於这个世界她就是支点,有可能消失的只有它。

    拖着沉重的翅膀在过於浩瀚的宫殿里东奔西走太久,它又饿又累又困。而且当有人来敲门,在她不在的情况下,它不得不代替她走向那扇通向外界的大门,透过门上的窥孔帮她一探外界的状况。

    这一看,它受到极大的惊吓!外头的人是汉尼拔.莱克特,那只披着人皮的恶魔!它简直怕死他了。

    她究竟在哪里?外面有头怪物虎视眈眈,它该怎麽办?

    像个找不到妈咪的孩子,它用长满黑色毛发的双手,摀住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它那颗相对贫瘠的小脑袋瓜转动着——好吧,这座宫殿里除了她和它以外,确实还有一个人。它现在该去找那个人吗?呜,尽管它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它没有其他选择,一个也没有!

    此处所有的建筑围绕着一个核心,那座正中至高的神圣殿堂。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身为记忆宫殿的主人,她却很少过去那个地方。它更是从未进入过一次,它对那里有种出自本能的畏惧,只是今日它显然非去不可。

    刚跨进殿门,它便僵住身子,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深切觉得自己肯定坏了脑子,才会做出自投罗网的蠢事。

    一只稳定白皙的手,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指着它。

    『不不不,别杀我!』它抱住头,哭哭啼啼地叫喊嚷嚷。

    『安静。』那个人威严地喝止它,压得极低的嗓音在大厅里回响,『看看你,这是什麽样子?』那人责备道。

    『妳得保证不会开枪打我。』它从指缝间偷看那人,畏惧地说。

    那人回以一声冷哼。

    『我知道我是个错误,我从来不应该存在。但是,这一切并非出自我的意愿!命运创造了我,我是个低劣的玩笑。』它说得既伤心又委屈,红着眼睛为自己辩解。

    那人叹口气,放下枪,无奈说道:『为什麽你认为我会伤害你?这是妳们的世界,如果妳们自己不愿意,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伤害你。』

    它没有听懂那人的意思,不过见武器被收起来,内心的恐惧稍减,虽然依旧耸着脑袋抽抽噎噎。

    『跟我来。』那人转身走向大厅中央高大的王座,藏青色如同潮水般流泻一地,向四面八方铺展而开的厚重裙裾,累赘得让她举步艰难。

    背对着它,那人以一种它或她都模仿不来的淡漠与优雅,仪态万千地朝身旁的空气伸出手。

    它快步走上前去,尽责又恭顺地搀住这位孤傲的君王。

    当她们一步一步往前走,自她们两手交握的地方一路往上蔓延,它身上的黑色毛发快速消失。就像一道难以置信的魔法,那些野兽般的毛皮褪去,逐渐袒露底下雪白细嫩的肌肤——那是一张美艳精致的脸,一个黑衣黑发黑眸的女人取代那只生物,搀扶君王走到王座之前,登上台阶。

    银发的王者拉过繁琐的华服转过身,站在王座前方,对台阶下的女人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久不见,海伦娜,sister mine。』

    经由那人提醒,它——现在应该改称呼作她——才大梦初醒,惊诧地打量乾净无暇的双手,接着摸上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她脱口而出:『怎麽会……?』

    王者缓缓坐下,由大颗大颗月光石和珍珠串成的珠宝发出细碎的响声。在这个纯粹由想像力构筑的世界,她身上穿着的服装被恣意想像,呈现出完全脱离现实的夸张与奢华。环绕袒露的脖颈有如雀屏般张扬的蕾丝立领,由鲸骨做成的裙撑支起的华丽丝绸长裙,拖曳数尺由金丝和银丝绣成缀满宝石的披风,编法繁复高高盘起装饰着羽毛和金冠的发髻——强烈的十六世纪风格,都铎王朝的末代君主伊莉莎白一世的风格。

    那把枪不知道被收到哪里,王者的手上现在持着一柄巧夺天工带着东方色彩的象牙摺扇,她打开扇子在胸前搧动,头上的发丝和羽毛轻轻飘动。

    『妳仍然不明白?我的傻姑娘。包括妳,包括我,这里所有的意志只属於一个人。我们都是幻象的影子,妳看到的我并不是真的我,同样地,妳也不是妳所想像的那个自己。海莲娜,这是妳的世界,我们在妳的脑子里,所有的造物都来自於妳。』

    她虚应付事地胡乱点头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明白,但是这些并不重要,她在哪里?妳知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王者没有介意她的失礼,包容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晚辈。王者莞尔而笑,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殿堂里震荡:『如果妳坚持要得到答案,我会回答妳:到处,各个地方,她无所不在。』

    她对这个答案不明白也不满意,她完全不懂王者所要表达的意思。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用一种和这张脸原本的主人完全不同,纯良又无知的表情望着权座上的君王。

    王者没有进一步解释,举起指间佩戴着珠宝的手,示意她看向四周。她们置身在一座宏伟壮丽的圆形大厅之中,带有古希腊风格的石柱笔直向上延伸,直到抵达高度无法目测的穹顶。

    君王声音悦耳地问她:『妳在这些宫殿间漫游的时候,是否曾经思考过,这些建筑有些奇怪违和的地方?如此大量色彩丰富笔触细腻的壁画,它们被人精心描绘在最初空白一片的墙面上。妳是否曾经好奇过,应该依造黄金比例建构的殿堂丶厅室和长廊,为何会出现如此不合常理的现象?』

    『我不懂妳的意思。』她生硬地说。

    『好好想想,如果做为本我的妳力有未逮,那麽告诉身为自我的她,让她来想。一定要告诉她!我向妳保证,对於妳或她,这件事都至关紧要。』王者语气严肃,收起笑容说道:『贪吃的姑娘,妳们吃掉不该吃的东西,如今就是妳们必须承担的代价。在她回来之後,告诉她:世界的支点摇摇欲坠,只有一直被她遗忘埋藏的事物能够帮助她。留心,等待,在那个机遇到来的确切时刻,那个她准备好回归原点的时刻,来找我。我会把一直为她保管的钥匙交还给她。』

    不知何时,不知从何处,她注意到的时候,王者的膝头搁着一只做工精美的深红色珐琅盒。王者将手放在盒盖上,垂首说道:『这些,已经是我所要说的全部。』

    她了悟王者是在表达送客的意思,她必须离开了。

    一离开大厅,跨出那扇门,黑暗的毛发和羽毛再次包裹上她。她又变回了它。

    『发生什麽事?』

    和前一秒的它外貌一模一样的她站在它面前,神情有些疲倦,却不打算放它含糊其词蒙混过去。

    捏住它的下巴,她狐疑又冷漠地问:『亲爱的,你去见她。告诉我,她——米兰达,my sister——和你说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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