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取小镇的一切都散发着古朴腐朽的气息,像是木制精美又摇摇欲坠的大厦。源稚生依稀觉得以前的镇上不像是这个样子,而存在着阳光和蝉鸣的燥热。
源稚女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方,他的温度总是比哥哥冷一些。他不知道在哥哥不在的时候,他手心的温度会比平常更低,带着对恶意外界的畏惧和不愿打扰哥哥的小心翼翼触碰,却又无比期望哥哥能够早点醒来。
源稚生是知道的,弟弟的恐惧和爱。所以他总会醒来,装作对源稚女的惊慌和欣喜一无所知,假装是自然清醒。
但他同时也会担忧,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源稚女要怎么活下去呢?
活在恐惧和畏缩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稚女,怎么了……”他挣扎着醒来,抹掉额头上的细汗,一如以往一样。
“你醒了。”区别于源稚女细弱的声音,一个冷静而漠然的声音回答,随后人影离开他的头顶。
源稚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橘悠真正在照顾他,而自己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慌张地坐起来,头部隐隐作痛。橘悠真也就地坐下,源稚生这才发现他们就在他曾经住的老房子里,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那个养父不见踪影。
没有躺的地方,橘悠真把他的风衣铺在地板上跪坐在上面。
“谢谢……”源稚生有点搞不清楚情况地说,跟着橘悠真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衣服抖了抖,搭在手臂上。
橘悠真活动着双腿,一边跺脚一边跟他说:“刚刚你在井边晕倒了,我把你搬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和在飞机上袭击我的人一样,所以就把它杀了。”
源稚生一愣,然后表情变得惊讶,凝视着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话的橘悠真。“你是怎么在扛着我的时候杀了他的?”他震惊地问道。
“这就是那个人死去的地方?”源稚生蹲下看着那一摊拖拽的血迹。大片四溢的血迹平铺在柏油路上,呈现出乌黑的颜色。但血迹之上空无一物,无论是尸体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为了把你搬进去,我没有回收它的尸体。”橘悠真淡淡地看着那血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尸体的消失。
“它?”源稚生一愣,面色凝重,“这血液的颜色……是很危险的鬼。”
“它不是人类,也不是鬼,它是已经死去的东西。”橘悠真说,瞳孔微微放大。源稚生一愣,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很接近于‘恐惧’的表情。
“不管哪是什么东西,你都不会有事。”源稚生先一步安慰道,让橘悠真微微笑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实力甚至在对方之下,是不可能做到‘保护’的。
他涩然一笑,但依旧看着橘悠真,直到让对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走吧……”源稚生说,却被橘悠真拉住了。
“你已经明白了吧,你在井边说的话。你弟弟还活着,那么……”
源稚生笑了,“你这爱操心的性子和老爹真是像——好了我知道!别打我……”
橘悠真当头给他一个爆栗,都知道他很讨厌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被认为是对方儿子,哪怕是源稚生也不能忍——!
源稚生后退两步,静静看着橘悠真,给出承诺:“无论是绘梨衣、稚女还是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橘悠真先是愣了愣,随后又问道:“那如果他想要杀死你,或者杀其他的很多人呢?你会怎么做?”
源稚生的表情不再发生变化,甚至连凝重的表情也不再有,轻松的笑着:“我已经认清了,哪怕他想要杀死我或是什么人——那么就让他成功吧。”
橘悠真歪着头看着他,好像第一次审视他这个人一样认真,眼里像是倒映着圆月。
许久,他说不上喜悦还是惊讶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但你已经有了新的观念了。”橘悠真微微垂下眼帘,像个做了未知事情不知道后果好坏而心虚的孩子,“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负担那么重。”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顿,知道自己很喜欢他低头时的垂眸,那代表着他的让步。源稚生知道他是一个很少让步的人,只会对放在心里的人露出这样在意而动摇的表情。
“我知道。”源稚生轻声说,“我们走吧。”
被斩成一节一节的尸块、消失的尸块;井底消失的尸体、死而复生的鬼……橘悠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源稚生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回去。”橘悠真拉住他,“它还在里面等着我们。”
源稚生被他拉得往前走了两步,又匆忙停下:“等等、是什么东西……要到车上去取一点武器吗?”
橘悠真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向山中跑去,“没有必要了。”
像雷鸣一样的声音从山内响起,源稚生神色一凛,加快了脚步,两位皇在不到两分钟内就跑到了源稚生和源稚女曾经居住的房屋前。熊熊大火燃烧着,彻底阻挡了他们想要进入的念头。
“爆炸,这里有人。”橘悠真面色阴沉,脱下风衣扔给源稚生。“在这里等我。”
“等一下,别进去!”源稚生没来得及抓住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人闯入了燃烧的房子。
源稚生赶紧也跟着他闯入火场,在生活过十几年的屋子里他比橘悠真更加熟悉,对方的行动迅速毫不迟疑却不亚于他。
“真是意外啊……两位贵客。”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低沉优雅却又如同破损了的风琴一样露出恐怖的风声。
源稚生跟在橘悠真背后,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木头在他们身边因炙烤噼啪爆裂。
“你是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源稚生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深入到这里,哪怕是皇的身体素质也觉得呼吸困难,无法再向里前进,况且他根本感觉不到那里有人的存在。
“假如我是我,是因为我生来如此,那么我是我,你是你。可是,假如因为你而我是我,因为我而你是你,那么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那人怪笑着转过脸看着他们,身体不可思议地扭曲。
源稚生这才看到他脸上惨白的面具,公卿的微笑在中间破碎了一半。他如同傀儡般的动作戛然而止,高温的烟熏下源稚生勉强看清他掉落在地上的一只手。
血液都被快速蒸干,他的血液是黑色凝胶状落在地上一片。
“我还没有缝好。”公卿说,嘻嘻地怪笑着用一截一截针线缝起来的手指捡起自己的一只手。
橘悠真伸出手指向他,一阵高速吟唱后爆炸声响彻源稚生的耳膜。火焰为之分开,那人影再次爆裂成碎块。
黑影惊呼了一声,由于声带的断裂只能勉强发出模糊的声音,却对自己的四分五裂毫不在意地抱怨道:“……只不过想看看你们,这也太凶残了吧。”
难言的恐惧在源稚生心中蔓延开来。在此之前,他本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力量碾压不了的,但这个连审判都消灭不了的恶鬼,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似乎别无用处。
“坏孩子,”人头上的面具分裂,露出一张咧到耳根的笑容,缝上的面具没有掉落,笑眼后面露出冷冷的金色。“再见咯。”
“站住!”源稚生下意识地开口,瞳孔中同样泛起威严的金光。但是他的言灵还没有发动,一阵奇异又空洞的音乐声突然响起,仿佛被一把重锤砸到了后脑,源稚生一下子跪倒了燃烧的地板上。
橘悠真的脚步停下,犹豫了片刻回头扶起他。源稚生所有的力量都被这一阵一阵的梆子声夺走了,失去了皇的资本他根本无法呼吸,在短短几秒内肺部吸入大量滚烫的毒气,从呼吸道开始濒临衰竭。
他瘫在橘悠真身上,在剩下的几分钟内眼前一片空白,失去意识,恍惚间传来的爆炸声和火声风声也掩盖不了那几乎是用手臂骨敲着头盖骨发出的振动。
再次能够视物时,橘悠真已经把他平放在了草坪上,他身上盖着绘有带着鸦羽面具的须佐之男金像的风衣。不远处的宅子已经化为了一片燃烧着的废墟。
“让他跑了。”橘悠真说。
“这是怎么回事?”源稚生心有余悸地说,那音乐让他瞬间变得任人宰割、仿佛身处地狱。
“不知道。”橘悠真顿了顿回答道。“但是他已经走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源稚生问,试图起身却很尴尬地失败了,他只好转移话题,假装还打算坐在地上。
橘悠真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用的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公主抱。源稚生面色稍红,他比橘悠真还要高上几分,场面别样违和。
橘悠真一无所觉源稚生少女般萌动的羞涩,一脸平静地走过草坪,在他离开后火星溅到了树木和草上,火势逐渐蔓延。
“不好,这会引发森林大火!”源稚生面色一变,轻微挣扎道:“镇上没有消防队,快让乌鸦他们派直升机来!”
“我已经让关东支部去做了。”橘悠真说,继续不慌不忙地抱着源稚生往前走。“你的车在刚刚也被引燃了,火势从两点向山里蔓延。”
“该死,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源稚生缓过来后怒道,同时带着些许受制于人的惊恐。
“他似乎杀不死。”橘悠真说道,远处GRT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他放下源稚生扶住他站好,把搭在他身上的衣服取下来搭在他肩上。
实际上源稚生早已恢复了行动力,但看到橘悠真因为火光似乎温和起来的侧脸和在火场中义无反顾带他突围的影子时却又晃了晃,被橘悠真扶住。
阿须矢和小蓧跳下车来,直升机超越了他们向着火的区域喷洒冷水。水蒸气和浓烟冲天而起。
源稚生看到他们,眼神不自然地飘了一下,而橘悠真冷静地说道:“少主的腿受伤了。”
阿须矢和小蓧对视一眼,说道:“请交给我们吧,家主大人。”
源稚生尴尬地向后缩了缩,怕被随之而来的医护人员看出来他没事。
“没关系,我来就行。”橘悠真侧眼看到了源稚生通红的耳垂,勾了勾唇角。
小蓧和阿须矢再次对视——这次是带着警惕和戒备了。
两位家主不谋而合逃离东京深入山中愉悦纵火,衣衫不整无人见证……这……实在是太正常了,更不用提源稚生那躲躲闪闪的娇羞表情,一点也不让他们恶寒。
“我们只是参加了一场宴会。”橘悠真总结道,意思是让他们专心救火,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一场分割尸体和噩梦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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