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神的馈赠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橘悠真愣是被家臣和家主们强行抬上救护车。一群见过无数负伤大场面的混血种硬是忽略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我没事…我没事!”语气逐渐抓狂或崩溃。

    医疗人员温柔地在他肩膀上一按,对着救护车外一群眼巴巴的家臣们说:“各位请放心地交给我吧。”

    奥列格突然想到,似乎有一种说法,医生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等到那名把口罩带上的医生狠狠关上救护车后车门,转过身来,已经完全没了对他们的笑容。

    他一边毫不客气地对奥列格说:“转过去,躺下。”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的气势让奥列格什么也没想就乖乖照做了。那医生一边数落着,一边把纱布揭开:“……身为一个家主,出门在外全身上下毫无武装,简直就是当个活靶子任人打。”

    他拿出钳子本想直接干脆利落地加出子弹,停顿了片刻还是放轻了些,尽量快速地抽出来子弹扔到雪白的托盘里。

    奥列格刚刚撑起身,又再次被那个医生按倒在担架上:“伤员不要乱动!你妨碍我上药了。”他们这个姿势无论是让风间琉璃、绘梨衣还是源稚生看到都会心里不爽,找机会也要暴打一顿他,而医生自己顺理做完以后也是一愣,有点意外和满足。

    “其实……”奥列格刚想开口,就莫名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话说一半又没了下文。

    龙马医生刚刚蹲下拿到酒精棉,再站起来凑近橘家家主的伤口时,却看到子弹的窗口已经缓缓变得越来越浅,不停地有红色血丝状的肌理相互像是伸手一样连结住彼此,扭曲着重新排列成肌肉。那深处的肌肉似乎一晃一晃闪烁着赤金色的光,就像是他曾经在医学院看到示意影片里的神经传导的生物电流。

    他一时看入了迷,直到那个伤口自动愈合,新生的、还微微泛着粉色的皮肤包裹住肌肉。

    他眨了眨眼睛,对上橘家家主的眼睛,在他以前也看到的、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美丽的瞳色中回过神来。“我刚刚就注意到……你的血液比常人的颜色更深,流速更缓慢,出血量也更少。是因为血统的原因吗?”

    “是的,”橘悠真如此回答,似笑非笑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请你帮我保密。”

    源稚生迎上忧心忡忡的橘政宗,他脱了风衣洗了把脸,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他受伤严重吗?”老人皱着眉问,随后才招呼着一群医生带着一直低着头的绘梨衣回到她在楼底的病房。

    “应该不严重。枪手是想杀了绘梨衣,或者让她失控。他应该是预判到了子弹,护住绘梨衣的头部,子弹打在肩胛处,被龙骨化的骨骼挡住了。”源稚生面色难看地说,显然对重重保护下依然出现这样的危机十分不愉快。

    橘政宗吃了一惊:“那个鬼想杀死你们所有人!”

    “不需要杀死绘梨衣——如果绘梨衣被打死当然好,就算失误,她意外活下来了,受惊后爆发言灵,我们都一样会死。”源稚生冷然地回答,和橘政宗一起走到监控仪器前,房间里的绘梨衣小小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任由医护人员测试、抽取、过滤她的血液。

    橘政宗凑近屏幕看着画面里的她,女孩与出去之前并无两样,眼神空洞无物,甚至比出门之前更加像一个漂亮的木偶了。

    “她怎么回事?”橘政宗不解地问,“明明应该很开心啊?”

    源稚生面带疑惑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橘家家主到了。”樱走过来低头汇报道,面色也微微有些惊讶。

    “不是叫他好好休息吗?”源稚生皱眉,显然是忽略了同为皇级混血种的恢复力,挥手让他进来说话。

    橘悠真与出门的樱擦肩而过,在源稚生和橘政宗不赞同和担忧的目光中走进监控室——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风衣,是执行局的标配,和源稚生换掉的那件同一标准,衬里是金边绘制、戴着鸦羽面具拿着长刀的须佐之男。

    “我要和绘梨衣说句话。”他看了一眼橘政宗,随后将视线停留在源稚生脸上,但还是在对橘政宗说话。

    “稍等吧,等她稍微稳定一下。”橘政宗说,气氛稍微有些尴尬,因为他的回答极为谨小慎微。

    三个人就如此在监控室僵持下来。源稚生几次想要说点什么,都感觉橘政宗作为大家长还没说话自己开口不太好。

    “悠真,你这几天对家族了解了多少?”还是橘政宗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面上甚至出了一层薄汗,对这个话题深思熟虑地想了很久。

    “混血种黑道世家,我主要管建筑,没了。”橘悠真直视着监控画面,冷漠地回答。

    源稚生站在中间,同时能感觉到橘政宗深深的挫败和抑郁,以及橘悠真浑身的冷气。

    “橘家确实主要涉及建筑业…你以后可能要多多和丸山建造所打交道。”橘政宗干巴巴地说,突然转移话题:“今天晚上有一次聚餐……”

    他小心翼翼地撇了橘悠真一眼,对方面色毫无变化地盯着屏幕。他立刻改口:“是上三家家主和我的聚餐,但绘梨衣身体原因大概是去不了了。”

    源稚生闻言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这意思不就是想和儿子家庭聚餐一次吗,可惜还怕拒绝,得扯一个这样的名义。

    上三家家主不就他们三人,绘梨衣去不了不就成了各种意义上的橘政宗和儿子的聚餐吗。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会去。”橘悠真面无表情地回复。

    “不是这个意思……我、唉。”橘政宗想说点什么,却又颓然地败退了。

    源稚生很理解他无可奈何的心情。每次看到橘悠真的脸他也就没办法了。看橘政宗这个样子,说不定奥列格是继承了他母亲那样的外貌和性格,因为老人消沉了片刻就又重新絮絮叨叨地对着把他当成空气的儿子念叨了。

    “你可能一时不太适应我们的行事方式,但作为家主,可以把这些事情都交给关东支部来做。”他说,还想插空看一眼橘悠真的表情,却和突然回头的对方对上视线。

    橘政宗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生生停住了,恳切地看着他。

    橘悠真有些困惑,不明白这个人一开始想要炸死自己,却又对自己百般殷切。“你到底想干什么?”

    橘政宗愣了一下,“我只是……想关心你。”他费力地说,眼里满满都是愧疚。

    源稚生加在他们两人中间觉得有点尴尬,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打扰人家亲父子相认,本来想说我出去一下,却又找不到理由。三个人就在监控室里尬着,外面一群扒着墙角的家臣们不敢进来,也不舍得出去。

    阿须矢本来是不想做这种偷听别人的事的,混血种的听力很好,站在门外几步就能听到橘政宗模模糊糊的声音,夜叉和乌鸦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凑上前,被阿须矢一手一个把拉回来。

    “你们想干什么?疯了吗?”他把两人拉到走廊拐角处才敢低声说话,“家主们的对话可不是我们能偷听的。”

    乌鸦和夜叉猥琐地笑着看他,乌鸦开口劝导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明智君,或者说你不想多了解一点你的家主大人吗?”

    阿须矢有一点心动,但面上不显:“如果他们在商议家族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那可是死不足惜!”

    善于察言观色的乌鸦察觉到了他表情的微微一变,灵机一动,趁热打铁道:“那这样,明智君你和我们一起听,可以了解一下悠真大人的情况,如果家主们开始说什么家族秘辛,你也可以阻止我们。”

    阿须矢可耻地动摇了。

    三个男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趴着门缝时候,樱居然也悄无声息地加入了偷听行列,让他们的队伍一再壮大。橘政宗的声音逐渐清晰:“……我当时被俄国的人通缉,不得已逃到了日本,我以为你和我的妻子一起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甚至被送到了克格勃……”

    奥列格终于正视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臂。橘政宗继续说:“昂热收养了你,这一点上他是这个蛇岐八家的恩人,但按照血统来看你毫无疑问是我们蛇岐八家的人,是神——也就是白王一系最优秀的血脉,和昂热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如果你想,甚至可以秒杀那些自恃强大的黑王血裔。”

    橘政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些激动地说:“你是完美的礼物,是来自神的伟大馈赠,不管是对蛇岐八家来说,还是对我来说。”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动,有些羡慕的触动。每个孩子都是神给父母天赐的珍宝啊。他本以为自己在面对政宗先生的亲生孩子时可能会有些巨大的心理落差,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剧烈。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因为这个缘故,奥列格的脸色居然也是稍微变化了一下,没有一开始那样冷漠了。

    这样狂妄自大的话语让阿须矢微微啧了一声,但在心里还是认同他说的话。白王血裔从来都是凌驾于黑王血脉之上的,无论我们是不是鬼。

    橘悠真对上橘政宗殷切的注视,终于第一次没了那种旁人都可以看出的敌意,但他什么也没对橘政宗说,而看到监控里绘梨衣的医生护士们已经离开,女孩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发顶。

    “我去看绘梨衣了。”他说着就离开了监控室。橘政宗难掩失落,源稚生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在他走远后才低声说:“我看悠真也不是很讨厌你,可能只是一时有点排斥罢了。”

    门外家臣们规规矩矩地站在走廊两边,在橘悠真走过时鞠躬示意,阿须矢自觉地跟在他的左后方。

    在贵宾电梯里,阿须矢再次确认了他没有大碍后,建议家主在今日去关东支部一趟,奥列格看了一眼阿须矢说:“小蓧和虎彻在支部吗?”

    阿须矢低头回答:“是的,他们在得知您的伤势得到处理后就回去了。因为支部和家族也有很多要交接处理的事情。”

    奥列格点点头,极为不负责任地说:“那以后这些事情和橘家的东西也都由你们三个处理吧,大事再给我看一眼。”

    阿须矢目瞪口呆,试图在未来遥遥无期的文件堆中挣扎一下说:“悠真大人您……对于大事的定义是?”

    “比如黑王要毁灭世界了,或者支部被炸了之类的。”奥列格说,“你在门口等着就行,绘梨衣害怕见到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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