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险些以为是遇到了同名同姓的人,定定看了宋青书一眼,道:“我记住了。你是跟你家长辈来跑生意的么?”
宋青书道:“在下是武当弟子,此行是有事要办。”
这下真相大白,想必武当派也没有第二个叫宋青书的——何沉光都有些怀疑自己随便乱逛都能碰着大小人物的运气了。她喝下茶杯里最后一点茶,道:“原来如此。你有事要办,我不该久留。”她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宋青书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姑娘毋须多虑,待会儿要来的都是我自家长辈。你多留一阵,也不打紧。”
何沉光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望,见何太冲等人已经走了,眼风一转,那两个刚才问路的青年倒是还在。她眯了眯眼,回头对宋青书说:“他们不想走。再等也是白等,……我再求你一件事。我的马就在楼下,你送我到门口,我好脱身。”
她嘴里说着求人的话,神色间却依然是冰涔涔的,冲淡了她过分漂亮的长相中那种会说话的艳色。宋青书但觉她这样冷淡,不知怎地却好像又能从这冷淡里读出一些天真来——这种感觉太过隐晦,几乎令他无从查觉,他也只是神态端凝地应了声“好”。
两人并肩从雅间中出来,下了一楼。那两个青年一见他俩,齐齐一愣,其中一人犹豫道:“姑娘……”
何沉光不待他说下去,先道:“两位公子要问甚么路?”她一指宋青书,“这是我夫君,这一带他比我还熟。你们慢慢说,我得出去照看一下我的马。”
她这话一说出口,三个男人尽皆脸腾地红了,当中尤以宋青书为最!他皮肤较白,更显得面如火烧,整个人都不好了!
何沉光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倏地一踮脚,在宋青书张嘴剖白之前附在他耳边道:“多承好意,日后图报。青书公子,我会记住你的。”
宋青书不意她突然靠近,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恰如其人的冷香,又被她不按套路出牌地叫了名字,别说他根本没想到要说什么,哪怕是想到了,此刻也尽然忘了!他脸颊红得几欲滴血,想要躲闪,可何沉光的话却已经说完了,一沾即走地重新和他拉开了距离,施施然地朝门外走去。
何沉光出得门就去牵马,也不急于找酒家吃饭了,骑马到与属下约定好的地方碰头。
她两个属下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龚送,弟弟叫龚迎,就连这两个名字都是为着给她做门房改的。这两人候她多时,见她来得比约定的早上整半个时辰,龚送上前接过她手中缰绳,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有甚么吩咐?”
这“先生”二字的叫法,还是在何沉光责令这帮人不许再叫“姑奶奶”这种奇葩称呼后,龚送重新想出来的,自觉这回十分风雅,绝无差错。因为自从改叫先生,何沉光再也没纠正过他们的称呼问题,自然慢慢地风靡全教。
龚送一向最会揣摩她心意,和他说话最省事。何沉光道:“有事叫你办。”
龚送道:“先生请讲,洗耳恭听。”一边对龚迎使了个眼色,龚迎忙将备好的食盒打开呈上,里头装着两碟热气腾腾的小炒、一碟晶莹浓红的烤肉,并一小碗酱菜和一摞面饼。
何沉光虽然之前告诉他们自己要去酒楼吃饭,龚送依然备好了讲究的吃食,见她来早了,便猜她还没吃饭。何沉光正饿着,十分合意地接了筷子。许是一见她拿筷子就皮紧,龚迎动作格外麻利地在草地上铺好貂皮、小几,将菜一一摆好。何沉光搅着米饭问:“江大友他们这会儿到哪了?”
龚送道:“已在光明顶外十里扎营,按您的吩咐不露行藏,以免和中原的人遭遇。”
何沉光点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事,曼声道:“告诉江大友,打醒精神,帮我看顾一个人。”
……
数日之后。
烈日当头,大漠黄沙飞旋、沙风扑面,打得人脸上激痛。此地已是明教脚下,几日前就已经有六大派的好手陆续而来,明教教众纷纷出手应对。因着战况甚苦,黄沙中也不知道藏多少尸体无人去埋。
这一日宋青书与殷梨亭并肩而行,越过连日来不知第几次看到的数具尸体。大漠中烈阳最是难捱,两人正有些口干舌燥,忽见前头远远地奔来三个人影,皆是劲装打扮的汉子,远远地朝着二人招呼道:“前头的可是武当派的英雄?”
殷梨亭和宋青书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到“又来了”之意。这一回合围光明顶,武当派来的人是最少的,除了武当五侠,便止宋青书一名后辈。他们六人一路行来,已经林林总总遇到了六七波这样的人,均自称是西域本地昆仑派的记名弟子,前来襄助六大派剿灭魔教,因为熟识地形,便在大漠中为六大派人来往传递消息、送些食水。
只是他们所谓的“送些食水”,绝不是什么干粮清水,而是各类精致菜肴、鲜美羹汤,尽是珍馐美馔。武当诸侠起先还多有疑虑,只是这群人答对得体、对昆仑派事务知甚详;且起先见他们二人不吃,下一回他们就送来银筷配菜,盛情实难却之,只好吃了他们一回饭,确真是无毒无害、用心准备的食物,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般吃上两三顿也罢,后来这群人的供应竟没断过,可说得上是殷勤备至。他们就是再怎么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这些人有些不对。
每次来送饭菜的人都不同,这次也不例外,来的是三个生面孔。三个汉子各自提着食盒、点心盒,拿布隔着握柄,宋青书伸手去接,食盒表面果真还有些微烫。也不知这一片荒芜大漠里,这群人是从哪寻得的新鲜食材做饭?他心中疑惑、面上不显,礼数周全地谢过,那三人待要走,殷梨亭忽然出声道:“三位留步。”
三人齐齐停步,为首的汉子拱手道:“殷六侠有何见教?”
殷梨亭回了一礼,道:“我昨日碰见了崆峒派的师兄弟,上前攀谈了几句。不知是何缘故,几位师兄弟都说没见过诸位的人马。不知……”
三个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笑道:“是么?许是咱们的人未曾碰上崆峒派的英雄。”
殷梨亭见他们仍是打哈哈,目光一肃,道:“看来诸位这消息传递的也不如何灵通。前日来送饭的那几位,亲口说过是先给刚给崆峒派送过,才来的我们这里。”
那三人仍是不认,顾左右而言他地推诿。宋青书上前一步,正色道:“诸位连日来送饭的恩情,在下铭感于内。只不知诸位背后是哪位故人,既有相交之意,为何又不肯以诚待人?”
三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苦着脸道:“青书公子不必再问了,我等但有多言一句,回去必遭重罚。”说着纷纷恭恭敬敬地行礼,逃也似的跑了。
宋青书听得他们这句不伦不类的“青书公子”,倏地一愣。
殷梨亭亦听出有些不对,他左思右想,总觉得此事应该是着落在侄儿身上,便问:“青书,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宋青书回过神来,道:“六叔,我没有。”
两人谈了几句,仍是毫无头绪,殷梨亭欲要扔了这饭菜,终被宋青书劝住。
而另一边的昆仑派,领头的何太冲这几日也不知打了几个喷嚏。他就没有殷梨亭和宋青书这样的好运了,连日来颇是放对了几波难缠的魔教高手,还折损了若干弟子。其余几派也没讨得什么好去,相形之下,人丁最少的武当反倒是最全须全尾的。
……
六大派精锐尽出,哪怕明教根基深厚,到底也没能抵敌得住。此后数日,各派拼着损伤人手,终是打残了明教五行旗众,浩浩荡荡地攻入光明顶总坛。
明教近些年来群龙无首、人心离散,四大法王中有两人行踪不明,白眉鹰王殷天正更是裹挟人手自立门户,弟子只认天鹰教、不认明教。方今明教蒙难,许多当年离教的好手都回来支应,殷天正亦在其列。他本人此刻就守在总坛广场正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与武当四侠张松溪过招。
这两人搏斗正酣,周遭观战的人目不转睛,是以广场另一头突然现出的一抹殷红,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直到那抹红越来越艳、越来越浓,才有几个外围的六大派弟子分出神来,朝那头看了一眼——
那居然是一群穿着红色劲装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广场来。这群人分为四道纵列,衣服整齐、走得也整齐,哪怕高矮胖瘦不一而足、又多是其貌不扬,也很有几分威势。
这群人越走越近,张松溪和殷天又正打的精彩,简直让人不知道该去看哪一边。外围的六大派弟子微微骚动,很快风声就穿进了包围圈里头,有不少人都回过头去看这帮来路不明的红衣人。
红衣人越涌越多,走在前头的四人眼看距离广场正中不逾十丈,后头广场边缘却还在继续上人。眼看这走位都快贴脸了,有辈分低的六大派弟子沉不住气上前喝道:“尔等是甚么人!”
闻言,排在四列长队前头的四人齐齐气定神闲地停住脚步,当先一人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系着红绳的铜锣来,拿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只听“乓——”地一声锣响,回荡在这广场之上,那人耷拉着眼皮拉长腔调,唱戏似的吼道:“斗战百胜钵哩提毗圣教,万寿祖圣紫微玄母天尊娘娘驾到——”
他嗓子一扬,场上其余红衣人登时齐齐挺胸肃立,大吼道:“请天尊娘娘上座!”
吼声雷动,贵在整齐无比,一时间偌大广场的地面似乎都在隐隐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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