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乐宁深吸一口气,还未抬头看马上之人是谁,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玄色金绣的皂靴。
她抿了抿唇,视线渐往上移去,陡然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宛若狐狸一般阴森森地紧盯着自己,心头恍然急跳了几下,无端地胆寒畏惧。
“诺诺无事吧?可伤着哪了?”燕诤恰好挡在邵煜跟前,单膝半跪在她面前,好看深邃的眸子满是担忧。
秦氏柔弱,腿脚赶不上燕诤。她看着此刻情形,细长的柳叶眉皱得愈发紧了。
萧乐宁回过神来,默默摇了摇头。径直忽略了燕诤伸过来的手,顶着头上透着几丝森然的目光扶着亦双的胳膊站了起来,由着婢女拍了拍身上的残雪便乖巧地站到了秦氏身旁。
“诺诺,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燕诤追了过去,萧乐宁躲着那关切目光,悄悄往秦氏身后挪了挪步子。
“有劳六皇子费心了,臣女没伤着。”萧乐宁态度疏离,低垂的眼眸透着一丝无奈:我明明已经拒绝过好多次了啊……
“萧大夫人,娘娘盼您盼的心急,快随奴婢去凤宁宫吧。”一个团脸儿柳眉的宫女笑着迎了上来,正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女官苏念环。
“娘娘事务繁多还如此记挂着臣妾,竟还派了苏姑姑特意来接。”秦氏声音轻柔,眸中满是笑意。
“娘娘晨起时就念叨着您和萧二姑娘呢,说是许久未见,想念得紧。”苏念环脚步轻缓,走在前头一边带路、一边笑着道。
“前儿才见了,娘娘愈发小孩子脾气了。”秦氏说笑着。
萧乐宁捧着手中的汤婆子,脑海中萦绕着那双狭长的阴冷双眸,脊背莫名的爬上一丝寒气。
她红唇轻抿,不禁回头望了望,登时便与那森然眸子撞了个正着。萧乐宁慌忙转过头来,整个人如坠冰窖般。
汤婆子明明还暖着,手却怎么都捂不热。萧乐宁垂眸看着自己冷的失了血色的手,扁了扁唇:他怎么好似看仇人一般?我不认识他的呀……
凤宁宫中偶响起莺声燕语,比往日那清静氛围热闹了不少。
宫人们打起厚厚的织锦棉帘,苏念环笑盈盈地带着秦氏与萧乐宁走了进去:“娘娘,萧大夫人与萧二姑娘来了。”
话音甫一落地,刚还热热闹闹的正殿登时便静了静,其中几位贵女看见萧乐宁悄悄往后躲了躲,仿若是遇到了晦气的灾星,面上害怕的表情如出一辙。
萧乐宁不甚在乎,只含笑对着皇后盈盈一拜:“诺诺给皇后娘娘请安,祝娘娘凤体康健、青春永驻。”
“诺诺快到本宫身边儿来。”皇后周氏红光满面,笑呵呵地朝着她招了招手,态度十分亲昵。
她瞧了一眼下边面色各异的夫人小姐们,收了方才的和煦笑意,朝着下方摆了摆手:“你们先散了罢。”
不过一瞬,亲疏远近立见高下。
“喏。”众夫人小姐皆顺从地起身退下,看向秦氏与萧乐宁的目光有些复杂。
待人走了个干净,皇后拉着萧乐宁坐到自己身边,和煦地捏了捏她的面颊,说话的声音却是冷的:“爱嚼舌根子的东西,做这些个样子给谁看?”
“争这些做什么?大师对我们诺诺的批语他们不过也只听了一半过去。”秦氏喝了口热茶,心中熨帖了不少:“大师说了,只要我们诺诺在寺中平安度过六年,往后就是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的命呢!”
秦氏口中的大师是大燕护国寺的住持元一,现今已有百余岁,是大燕有名的得道高僧。他平日深居浅出,便是皇帝想见也要看机缘。他虽是看相看得极准,但也只是挑些合缘之人,久而久之,这位高僧便愈加神秘。
提起元一大师,皇后偏头看了看萧乐宁:“高僧给你的玉可戴着了?”
萧乐宁点了点头,拨了拨身上的大氅,露出脖颈上挂着的金项圈来,一枚温润通透的祥云玉静静坠在胸前,闪着淡淡莹润光芒。
她抬手摸了摸这水头极好的玉,恍然想起高僧口中说的血灾来。萧乐宁弯了弯唇角,这些东西她是向来不信的,若命中真有血灾,一块玉怎能镇得住?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侯着的婢女突然推门进来,恭敬行了一礼轻声道:“娘娘,宁国公夫人到了。”
萧乐宁看着皇后敛了面上笑意,起身站到秦氏身后,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
皇后声音清冷:“让她进来罢。”她看着秦氏冷哼一声,“你我二人的庶妹没一个省油的。”
脚步响动,一名穿着秋香色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一双丹凤眼满是笑意:“梅依给长姐请安,愿长姐福泽绵长、安康喜乐。”
“起来罢。”
宁国公夫人小周氏起身,笑着行至秦氏面前扶住她的手,满面诚恳:“望瑛姐姐,我是特意来跟您赔不是的。”
“赔不是?”皇后疑惑道。
“是阿煜骑马惊着了萧二姑娘。”小周氏看向秦氏身边顾盼生辉的少女,面容更加和煦。
原来那骑马的男子是燕京大名鼎鼎的邵煜……
那般乖张暴戾的人……萧乐宁回忆起那双阴冷的眸子深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倒庆幸他没骑着马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阿煜从小便被宠坏了,向来是小孩子脾气,多有冒犯,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秦氏轻声道:“一时不慎也是有的,怪罪什么?”她看向皇后,笑着调侃道,“我若是怪罪了,娘娘这当姨母的可就要怪罪我了。”
皇后嗔怪地瞪了秦氏一眼,缓缓叹了口气:“可怜我二妹妹走得早,还没来得及见着阿煜长大成人就……”
小周氏听皇后提起先宁国公夫人周兰依,面色微微变了变:“今儿是您的生辰,莫要提这些伤心事了。”
“我提我嫡亲的亲妹妹,你不高兴?”皇后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声音笼着寒气。
小周氏连连摇头:“怎么会,梅依也常常想念二姐姐。”
萧乐宁抿唇,眼观鼻,鼻观心:看娘娘的态度,小周氏害了嫡姐周兰依、嫁到宁国公府当续弦一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后见她不自在,缓和了语气,盈着笑意道:“诺诺,你陪着我们难免无趣,外头梅花开的正好,就出去逛逛园子罢。”
萧乐宁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冷硬寒风袭来,她虽是打了个颤儿,心中却是舒服了不少。
萧乐宁舒展了眉眼,声音轻缓:“亦双,随我去更衣罢。”
“是。”
萧乐宁素来畏寒,却是极为喜欢踏雪的。她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孩子气地弯了弯眼睛。
“呀!姑娘你的汤婆子呢?”亦双瞥见萧乐宁空空如也的双手,暗道自己疏忽了。
萧乐宁回过神来,手已是冻得有些僵硬了:“许是落在凤宁宫了,你去替我取回来罢。”她张望了一圈,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个避风的凉亭轻声道,“我在那亭子里等你。”
“是。”亦双心中焦急,脚下步子飞快,一晃儿便不见了人影。
萧乐宁笑着摇摇头,缓步走到那隐在梅林中的亭子中,四周梅香涌动,虽是舒服惬意,她也是没什么心思赏这诱人景致的。
太冷了……
她瑟瑟发抖,白嫩的脸颊冻得通红。萧乐宁对手轻轻哈了一口热气,环顾四周,正欲寻一处暖阁,陡然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那位萧二小姐当真是位灾星,才在皇后娘娘那儿与她打了个照面,出来便跌了一跤。”
萧乐宁抬眼瞧了瞧,微微挑了挑眉:原是楚尚书家的小姐。
楚蓓蓓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道:“听闻宁国公世子在宫门骑马惊了萧二姑娘,啧啧……亲娘没的早就是没教养,宫门岂是能放肆的地方!”她说得起劲儿,兴致正盛,“先宁国公夫人也是个软弱的……”
“小姐您小声些,那位主儿你也敢提的!”她身后地婢女脸色一变,声音都打着颤儿。
“怕什么,你看前后哪里有半个人影?”
“当真不巧,比你早来了半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隐在凉亭内的萧乐宁登时便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蹲下身子,躲在亭子栏杆后大气都不敢喘。
楚蓓蓓看着面前生着狭长眼眸的男子微微一怔,立时后退了几步:“既然宁国公世子在此处赏梅,我、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慌慌张张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慢着。”
萧乐宁见倚着树的邵煜直起身子,缓缓走上前去,虽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脑海中已经浮现了那满是阴鸷、似狐狸般的双眼。
邵煜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楚蓓蓓轻轻勾了勾唇,眼下泪痣都透着阴沉:“就想这么走了?”
“那、那你想如何?”
萧乐宁捂住嘴,因邵煜背对着她,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楚蓓蓓应声倒地,苍白的面孔正对着自己。
后脊攀上一股凉意,一阵冷风吹来,厚厚的大氅登时就被这烈风打透。她死死地咬着唇,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竟出了满头的汗。
萧乐宁望着那挺直肃杀的背影,心中一阵胆寒。她咬着牙、摸索着悄悄往后退去。
她还未来得及挪几步,一道寒冷透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萧二姑娘可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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