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栩真忘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早起之后,他照例在简陋的书房,读书练字。
——他依旧住在紫藤小院,即便要回了雍景阁,却并未搬过去。只命人收拾翻新了紫藤小院,屋里添了暖烘烘的炭火,换上了崭新的被褥,还添了好些家当,连带那些破损的门窗一并修补好……或许这仍无法跟谢府主建筑、铺着地龙,有着松软羊毛被,家当鎏金镀银的雍景阁比,但他已经满足了。
安逸虽好,却磨人斗志,逆境苦己,策人催发,枕戈饮胆,他不愿意纵乐而丧志。
谢栩拿起书本,慢慢翻看。
当然,除了看书,他还顺便做了几件别的事。
而此时的簪花小院,则是一派兴奋,阿翠兴冲冲过来说:“小姐,好消息,我们解禁了,门口的守卫大哥走了!以后不来了!”
“啊?”顾莘莘坐起来。
“据说是紫藤小院那位吩咐的。”阿翠说。
谢栩分割谢府后,顾莘莘的簪花小院刚好离紫藤小院不远,也在谢栩的范围内,所以按照地理位置讲,簪花小院以后属于谢栩,归紫藤小院管。
所以,谢栩解了她的禁。
他为什么解自己的禁啊?那晚他还对她那么凶来着。
不管了,能解禁是好事。
坐了一会,顾莘莘突然升起一个想法——她想去紫藤小院看看那一位。
虽然知道未来被砍头很可怕,对上次被某人掐的经历也还有后怕,可这些天她越呆在谢府,便越见识到谢栩的能力,越笃定认为,这般心机与智谋,再给他更多的磨练与机会,他必然会一步一阶,走到万人之上。
这几天,她有过反复思量过。
从一早预知谢栩未来前景与谢家结局,刀挂脖侧时,最初她有过逃跑的念头,带着阿翠一起,可经过深思熟虑,她发现跑并不是个好计策,因为她多半是跑不掉的,一旦谢栩登到顶级权臣,半个皇帝的位置,天下再大,又有几人能逃脱江山之主的掌控?届时就凭他身边的锦衣卫或各种暗卫机构,要追拿一个人,怕是掘地三尺,逃到天涯海角都得抓回来。
是以,消极地逃不能解决问题,若是结局已定,倒不如干脆搏一搏,主动出击,将劣势反转,逆流而上。
于是,她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胆大的策划——攻略下这个未来大BOSS!
若跟这位大BOSS打好关系,攻略下他,或是抱好太尉大人的大腿,日后请他大人大量,手下留情,未来结局许有回旋余地。没准若是成功,她还能套点别的什么!
谁说小人物不可以逆袭!
顾莘莘是个风风火火的实干派,主意打定,她跳下床就往外跑,顺带跟端水进门的阿翠说:“我去刷好感度!”
“什么?好感度?”阿翠不懂。
顾莘莘没解释,只豪爽地打了个响指:“妞!姐在图谋一个大计!等成功了,你跟着姐!有肉吃!”
夜深人静,紫藤小院的灯还亮着。
小书童已经习惯了主子看书到夜半,虽说看到太晚他还是会心疼,但现在比过去好多了,现在看书起码坦坦荡荡,过去没跟谢家彻底撕破脸皮前,谢家人怕这三弟太聪颖出息,总是管着控着,不让谢栩看书,谢栩过去要看书习字都得藏着掖着。
现在,不仅能光明正大的看,还有了大把的钱可以买书籍跟纸墨笔砚。
嗯,就在分割谢家的同时,他主子还有一手,他将谢家的田地商铺也挖分了一部分——原本谢家祖籍上的田地商铺及其他资产,就有谢老太爷的一部分,这些年被谢家兄弟以堂弟年幼,帮忙代管为借口,一并占去了。
而今,趁着老叔公来,谢栩当然得趁热打铁。
彼时谢家哥嫂们是瞠目结舌的,这小堂弟还真不怕撑!
兄嫂们死也不肯,虽说在叔公面前是晚辈,可才失去了半个府邸,又要分他们的口袋,是可忍孰不可忍!堂兄堂嫂们拼命找各种理由推脱,坚决不退步,尤其是堂嫂们,恨不能摆出敢要回铺子就从她们身上踩过去的架势!
闹得叔公都尴尬了,都是自己的侄孙,不好事事逼太紧,末了还是谢栩开口,“既如此,便只将前门街铺几所铺子归还吧,三弟我没经手过生意,先练练手,其他的还是请堂嫂照看,有劳二位表嫂了!”
这话说的好听,态度似乎也退了一步,只拿回小部分属于自己的,其余仍是放在哥嫂那。
哥嫂们见大部分还攥在自己手里,方不情不情愿答应。
人不能给脸不要脸,本就不是她们的东西,闹到官府去,还是得还给谢栩的,谢栩没全要,还给了她们台阶,当然得下。
对此,小书童仍是不解,要拿就一鼓作气,全部拿回来,放一部分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无妨。”谢栩淡淡道:“当养利息罢了。”
小书童霎时顿悟。
那么大笔财富,如何会放在对手那里?无非做个好看的表面功夫,加之不想将兄嫂逼紧,那几口子一辈子就将钱财看得最重,眼下分了他们的房子,再去分他们的口袋,没准她们真狗急跳墙要拼命,现阶段见好就收,无需争的你死我活。
更重要的原因是,主子考虑的是长远,那两嫂子为人贪财势利,却俱是脑子活络善于经商的,钱放在她们那,只会越滚越多。
眼下,他只需要一拿回一部分,维持日常开销即可,其他的钱就当是投资,有精明的打理人,还是不要钱白雇的,何乐而不为?
未来,待这些羊养肥了,再来慢慢宰也不迟。
主子高啊!
小书童看主子的眼光充满钦佩与骄傲!即便目前尚未拿回所有财产,但只有部分,也是有钱人了,想想那些白花花的票子,小书童乐的眉开眼笑。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惑,主子为何从前不将这些拿回来,非等到吃了几年的苦再动手。
对此主子道:“放在过去,谁会真搭理一个孩子。”
的确,过去他太小,就算闹,一个孩子,谁会把他当真,而且那么多家产,就算叔公请来偏袒他,大人们会放心将这么大笔财富由孩子做主吗?
而现在,谢栩十四了,已从一个孩子长为了少年,他对人生的掌控,勿需再疑。
书童脸上笑开了花,墨都磨得更欢快了。
忽地想起一件事,他边磨墨边问,“少爷,您把簪花小院的禁解了?”
谢栩看着书,头也没抬,“看在她前几天来报信的份上。”
“嘻。”小书童笑,“还看在她是加油君的份上吧!”
谢栩抬眸,没有生气,只这么正色看人,便不怒自威,小书童自知多言,赶紧止住了嘴。
心里却是欣慰的。
加油君的出现对少爷来说,可能还只是可有可无,路人甲的身份,但她却是为数不多,帮过少爷的人。
这世间,能好心待少爷的太少了。就连过去的老爷,少爷的亲爹,不曾真正看少爷一眼,他只是碍着世俗眼光,被迫将少爷带在身边,他对少爷,同外人一样,多是嫌弃与漠视。
心里有些微难过,小书童想说点什么,院外忽然传来窸窣声响,他耳朵一尖,“咦,院落里有声音!”
小书童出屋走到院落,一看到院墙脚步顿住。
茂密的紫藤枝丫搭在墙头上,沿着墙蜿蜒爬行,最粗的那根滕支稍稍弯下,像一根荡起的秋千,而那藤上,正坐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穿着身水蓝衫裙,却带着个帷帽,帽子边缘拢了层白色薄纱,从额头一直垂到胸前,将面部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
她坐在那秋千上,荡来荡去,风吹得她衣带翩跹,月色下神秘而诡谲。
——这是顾莘莘的最新装扮。
她心知谢栩厌恶谢家人,担心再用谢家人的身份会像上一次被谢栩所憎,便想尽办法易容,等日后好感度刷起来再自报身份。
于是,她可是来之前在屋子里好一阵倒腾,先是在靴子里塞了好多棉布,充当增高垫,又多穿了几件衣服,让自己显得比过去削瘦的身子壮实,怕脸被看出来,她戴了帷帽,里头的脸还用姜块凃黄,又画粗了眉毛跟眼线,就算掀起她的帽子,恐怕这又高又壮又颜丑的模样,谁也认不出她是过去的顾璇了。
就连声音,她都故意捏的鼻音重一点,让人分辨不出。
小书童果然吓了一跳,“你谁啊?是人是鬼!”大半夜长衣飘飘趴在墙头,是挺吓人的。
女子嘻嘻笑,轻拂帽檐的纱,“叫你主子出来,我想跟他说话。 ”
“走开!你以为你是谁啊!”小书童从地上捡了块砖头丢过去,“砸死你!”
险险躲开石头的顾莘莘:“……”
为了攻略权臣,不容易啊。
大概听到院内有骚动,谢栩还是出来了。
天地间风清月白,天色极好,那少年伫立于屋檐下,披着件墨蓝衣袍,衬得玉白的脸清眉俊目,鼻翼高挺,深邃的眼眸仿佛倒映出满天星光,熠熠生辉。
墙头顾莘莘看他仰头打量自己,戏谑道:“少年,半夜造访,你猜猜我是仙还是鬼?”
墙下少年扫扫她身形,淡漠道:“仙无影,鬼无腿。”
这就是否定了。
顾莘莘隐在帷帽里的脸扯扯嘴角,这人真老成,这种把戏,完全唬不住他。
眼见那少年转身要离去,她叫出来,“诶诶,你别走啊!你就不问问我来做什么吗?我虽然不是什么神仙鬼怪,可也不是一般人哪!”
谢栩脚步往前,他向来对不熟的人没兴趣,是以态度冷冷清清,倒是书童在后面喊:“那你是什么人?”
“我来自遥远的华国!”
“华国?”小书童道:“什么地方,没听过。”
这个朝代当然没有华国,顾莘莘不过是捏造一个地方,让自己的身份有个落实点,扯谎更易套近乎,“当然没听过,那地太远了……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世外桃源,或者想象中的蓬莱岛。但远归远,我们的国家可是极度昌盛,有你们没有的,懂得很多你们不懂的稀罕事!”
小书童年纪小,好奇心重,“什么稀罕事,你倒是说说看。”
顾莘莘便往天上一指,“比如这月亮,你知道它为什么有阴晴圆缺吗?因为它是一颗星,但它本身不发光,是反射了太阳的光亮才有光,而月亮还会移动,它不能时时刻被太阳照亮,这才产生了阴晴圆缺。”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有四季吗?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是颗星,称为地球,它是围着太阳转的,太阳本身能发光发热,地球离太阳近的时候,就热,远呢,就冷,所以就造成了四季……诶诶诶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啊!”
完全听不明白的小书童已经走了,而谢栩,他天生就不爱跟陌生人交流,从头至尾就没理顾莘莘,没等她开口就走了。
顾莘莘趴在墙头大喊,“我真的是带着善意来的,我可是世外高人的徒弟!”
“真的真的……屋里的那位谢公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将来必有作为,我看好你敬仰你想辅佐你,咱们交个朋友嘛!”
“诶!公子公子!你出来嘛!我们交流交流……”
“公子,虽然你容貌极佳,但我对你并无色心,你大可放心出来……”
“公子……妈呀,小书童你干什么!有话好说!”
小书童冲出屋子,扛了根竹竿,对着墙头的顾莘莘喊:“我们公子要睡了,你再不走,我就一竹篙把你捅下去。”
其实就是他的主子叫他来轰人的。
顾莘莘:“……”你狠。
顾莘莘灰头土脸的回去。
出师不利,大半夜她坐在房里反省自己。
她在反思哪里做得不好,那主仆两竟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好比写文章,开头都不吸引人,谁还想看后面?
不过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如此想了一夜,她终于想了个法子。
第二天,她又翻墙过去,“公子诶,我又来了,我给你讲个笑话。”
“就讲个包大人的笑话吧。”
锦毛鼠对展昭说:“我对你很失望,昔日南侠,竟甘心屈就狗官麾下!”
展昭激动道:“不,你不懂,包大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官!”
“我还没有黑到这个地步!!”一旁观战的包拯咆哮!
这是顾莘莘在现代的网上看过的笑话,过去跟朋友讲总能笑作一团,至今笑点仍在,还没等对方笑出来,顾莘莘这笑点低的,自己先趴在墙头笑得不行了。
结果一抬眼就见一个竹篙正对着自己,下面是杀气腾腾的小书童。
顾莘莘:“……”又滚了。
第三日,顾莘莘又趴到墙头。
“公子诶,我给你唱首歌……”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自主合音,“吼嘿参北斗……”
(中间漏词)“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吼嘿有啊……”
“砰!”竹篙过来。
顾莘莘:“……”继续滚。
第四日。
“公子诶!今儿我来给你吟吟诗!”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想见公子,公子貌无双。”
……
小书童道:“还想见公子!给你一根竹篙!”
顾莘莘麻溜滚了。
第五日……
没有第五日了。
屡屡受挫的顾莘莘表示有些灰心。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托着腮绞尽脑汁想其它办法,这时阿翠端了一碗糯香的绿豆糕进来,说:“小姐,饿了吧,吃点宵夜。”
屋内香气缭绕,顾莘莘眼睛落在那糯香的绿豆糕上,腾地一亮!
有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美食攻略还没用呢!
入夜,顾莘莘再次趴在墙头。
小书童这次倒没扛竹篙,只冷眼问:“你这女子,又来作甚!”
顾莘莘眼神郑重:“我今天不骚扰你们了!我是……”手往前一伸,“给你们送吃的!”
小书童往她手上一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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